黄秋霞,桑红灵
(湖北中医药大学,武汉 430061)
水气病在国家“十三五”规划教材《金匮要略讲义》中的定义是由于人体脏腑气化功能失调,导致津液运行障碍,以致水湿犯溢肌肤,或留聚腹中,出现水肿或腹部胀大的一种疾病[1]。把“脏腑气化功能失调”作为水气病病机,笔者自觉不全面,以“水与气的关系”为主线解读水气病更有利于把握病机,领会仲师原意。
水、气可互相转化。由《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云:“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可知气、水本是同类物质,可相互转化,只是存在的形态不同。所谓水即是气,气即是水;水散则水化为气,气聚则气凝为水;水为阴,气为阳,水不自行,得气乃行,水不自化,得阳乃化。在水与气的转化关系中,气占主导地位。
在疾病状态下,水、气依然可以互相转化,水与气的病理关系可通过人体水液代谢的过程体现。人体水液代谢的顺畅依赖于脏腑之气的正常运行,脏腑之气的升降出入异常则影响水液代谢,形成疾病,由“气”累及“水。”反之,水液代谢有障碍,产生水、湿、痰、饮等病邪又会阻碍脏腑之气的升降出入,由“水”累及“气。”
由上可知,气对水的影响表现在气化与气机,而水对气的影响只表现在气机。
水气之名,首见于《素问·评热病论篇》:“诸有水气者,微肿先见于目下也。”气,《说文》载:“云气也,象形。如云气蒸腾上升的样子。”可知“水气”为众水并流而蒸腾上升之意,蒸腾之动力来源于其在内之阳[2]。若水之蒸腾气化功能失常,则变为“客气”“病气”,形成水气病。可见,“水气”二字,在病名上更突出气化功能的异常。
考《素问·水热穴论篇》云:“肾者至阴也,至阴者盛水也……故其本在肾,其末在肺,皆积水也。”所论水病发生之根本在肾,又肺为水之上源,故末在肺,可见肺肾为水气病发病之重要脏腑。而肺主气,主通调水道,肾主水,可见“气”“水”二字可体现水气病之发病成因“肺肾失调”。换言之,水气病的发生以“气水失调”为本,又以“皆”字说明二者为并列关系,缺一不可。
水气病篇中论及的“气分”“水分”“血分”是对水气病在气、水、血三个病理阶段的划分[3],与前文水与气在病理层面也可互相转化相应。又血水同源,上述病理关系可概之以“水”与“气”的病理关系。由水气病篇内容篇幅可知,水气病以“水分”为主要病理阶段,包括风水、皮水、正水、石水和黄汗及五脏水。气血水三者本互相关联不能截然分开,石水、肝水等也可属于血分病。如黄汗病病情轻浅属“水分”,病重时“必生恶疮”属于“血分”。
水气病在《中医大辞典》中直接定义为水肿[4]。由上文可知水气病主要有气、水、血三个病理阶段,后世逐渐将气分病归属为“气胀”[5],血分病归属为“血胀”,水气病或水分病则属“水肿病”“水胀病”等。故而水气病病种范围不局限于水肿病,如果仅代表水肿病,为何不用水肿病命名?
《黄帝内经》中关于水液肿胀的病名多而不统一,水病、风水、肾风、水胀、肤胀等都有出现,水气病这个病名,惟张仲景独用,囊括了《黄帝内经》中各种水液肿胀病。又《灵枢·水胀》说:“鼓胀何如?岐伯曰:腹胀身皆大……此其候也。”可见《黄帝内经》中“鼓胀”属于特殊之水胀,又石水与今之鼓胀病亦相关[6],因此水气病还应包括部分鼓胀病,故张仲景舍用“水肿病”之名。
由前文知水气病病机与气相关,气对水的影响表现在气化与气机两方面。现代内科学用“气化功能失调”概括水气病病机,笔者认为此表述不全面,只提及气化而已。张仲景原文描述病因病机内容以气机相关的例子如下。一是风水表实证[8]。病因为外邪侵袭肺卫致肺失通调。由其方越婢汤用石膏去肺气郁闭产生的郁热可知,其正未虚,与气化无关;二是黄汗。其病因“以汗出入水中浴,水从汗孔入得之”,若汗未出汗孔不开,外水则难从汗孔入,黄汗则不得。其病机为水湿郁滞营卫致使气机不畅久而成肿;三是肝水。因肝失疏泄、气机失调致水道不通而成,正虽虚,其病机以气机不畅为主。四是原文水气病病机内容第7条:“趺阳脉当伏,今反数,本自有热,消谷,小便数,今反不利,此欲作水”,所述为胃热蓄水致水液外排道路堵塞而内停。
以上例子病机均为气机不畅,仅用气化失调表述水气病病机实为不妥。王博[7]提出,“三阳经的水气病多由于气机的运行不畅,开合枢失司,从而导致气化不利,水液不化;而三阴经的水气病多由正气不足、气化不及,气不化水所致。”其病机内容强调气机不畅的重要性,但气机不畅用气化不利表述。气化和气机是不同的概念,气化属于气的功能,失常伴随气虚;气机属于气的运动,失常伴随气滞。气化不利其实包括气化不及,两者不能表现为并列关系,故笔者认为气机不畅不能用“气化不利”表述。
由前文“水与气的关系”及“水气”二字对水气病的意义,结合“阴阳不调”学说,水为阴,气为阳,阴阳不调即“水气不调”。笔者提出愚见,水气病之病机可总括为“水气不调”,表现为气化不及和气机不畅。
可见张仲景将水气病独立成篇区别于痰饮病、湿病,意在强调水气病与气水关系密切,并且用“水气”二字命名水气病内涵实为丰富。一则体现病机为“水气不调”,发病脏腑以“肺肾”为本,有“水分”为主要的病理阶段,病种范围不局限于水肿病。由此读者方能深刻理解,水气病是一类由“水气不调”引起人体水液在内停积且以全身或局部肿胀为典型症状的疾病;二则用“肿胀病”命名未能体现病机及水液停积的主症,故用“水气病”最合适,惜后人不再沿用。
因水气病的病机为“水气不调”,由水与气的关系其治法可有3种思路:一则“治水调气”,借调水液以治疗气分病;二则“治气调水”,借调气机或气化以治疗水分病;三则“水气并调。”原文用方均有相应体现,并以“水气并调”之法为众,临床应用需根据病因病理阶段选用合适的方法。如原文第21条:“寸口脉沉而紧……当先攻击冲气”,由“当先攻击冲气”,知病虽由水分开始,出现气分问题当以调气为要。
如治疗“气分”病的桂枝去芍药加麻辛附子汤。方中桂枝汤去性苦微寒之芍药,正是因水寒内凝需利水为要。故用温肺化饮之细辛与利水消肿之麻黄,沟通表里以散利中焦之水结,终使全身大气得转,为治水以调气之典范。又如治内有湿热壅盛致阳气不通而四肢厥冷的蒲灰散。方中滑石清热利湿,湿热一除阳气则通;蒲灰凉血消肿,血水同调,又体现本篇“血分”之治,此为后世治“血臌”之重要参考。 聂源[9]认为,活血利水在治疗臌胀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如黄汗之芪芍桂酒汤和桂枝加黄芪汤,两方均用黄芪行气固卫走表,配桂枝宣通阳气以发越肌表
之水湿。又如枳术汤治疗“心下坚,大如盘,边如旋盘”的水饮,方中重用枳实行气散结,配白术温中补气,气行而水亦散。三方均通过舒畅气机而达到利水之目的,未用1味利水药。
本篇余方均遵循“水气并调”之法,不详举,临床实际多用“水气并调”法。要做到“水气并调”,结合病机笔者认为,以“温阳调气”作为治则最为合适。“温阳”为“驱寒补正”,解决气化不及的问题,侧重提供水气转化的动力,从根本建立人体水液代谢正常循环。“调气”为调畅气机,保证水液代谢道路通畅,可通过疏肝、宣肺、行气或以泄为通等方法实现。温阳之重无需赘言。“发汗、利小便”为原文重要治法,恰可体现调气之重。因其实质是让水邪有通路外排,属于“以泄为通法”。宣肺行气法在文中多处体现不详述说。疏肝之法虽未在原文体现,但唐晓华[10]通过疏肝理气活血健脾法治疗特发性水肿获得96.7%的总有效率,实证疏肝可行。麻黄作为使用频率最高和最广泛的药物,性辛温可散寒宣肺利水,又暗合“温阳调气”之治则,可见“温阳调气”与张仲景原文治法思想一致。
众所周知,使雨天水坑积水变干最快速的方法是晒太阳,以蒸发回收有用的水源,同时疏凿引流让废水外排有出路。同理,人体之水液内停,气化与气机的调治缺一不可。“温阳调气”4字虽简单,但紧扣病机,与《黄帝内经》所述水气病病因以“肺肾为本”相应,所谓大道至简,可为水气病治疗之重要治则。
纵观全文,由“水与气”的关系理解水气病不仅思路清晰,而且有助于全面透彻地理解和把握病机及治则,良为学习理解水气病的重要参考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