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廷猷
四川省食品药品学校,四川 峨眉山 614201
创作于西周初期至春秋中叶的《诗经》,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共305篇7200余行。内容多反映王室诸侯征战、庆典、祭祀、宴请、爱情、婚嫁、思念、民间农事、人民生活的痛苦及对幸福生活的渴望。产生的地域,包括今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山东和湖北北部的周人之地。据统计,《诗经》全书提到的动植物名共338种,其中动物名160种,植物名178种[1]。植物中包括粮食作物、经济作物、药用植物、芳草、染草、瓜果、蔬菜、野菜及野生草木。其中有多少种药用植物,笔者所见说法差异甚大:1984年出版的《中国药学史料》引陈维养文说有100余种[2]26;1999年的《中华本草》也说有50余种[3];2017年有人汇总《诗经》药用植物有132种、89种和50多种3种说法[4];1991年出版的教学参考资料丛书《中国医学史》说有50余种[5];笔者还见一说有80余种。除去重复,共有5种说法,都可以把它作为药学初期发展的旁证。5种说法中,最低数占植物总数28%,最高数占74%。
《诗经》的50余种药用植物有哪些?前述的《中国医学史》第2版列出了51种植物药名可作参考。名单如下:艾(苦艾)、虻(贝母)、芣苢(车前)、卷耳(苍耳)、蓷(益母草)、杞(枸杞子)、荬(泽泻)、茑(桑寄生)、女萝(菟丝子)、蒿(青蒿)、芩(黄芩)、芍药、荼(苦菜)、白茅(白茅根)、茹藘(茜草)、扭(女贞子)、柽(西河柳)、椐(马鞭草)、椒(秦椒、花椒)、漆(漆叶)、木瓜、葛(葛根)、薇(白薇)、苹(大的水苹)、藻(海藻)、蒹葭(初生的苇)、苓(甘草)、茨(蒺藜)、唐(菟丝)、匏(苦叶)、谖草(鹿葱花)、荷、兰(佩兰)、茨(荆葵)、瓜、苴(蔴子)、果羸(栝蒌)、台(香附子)、莞(白芷)、兰(兰染草)、菫(乌头)、桃(桃仁)、桑(桑叶)、枣(大枣)、枸、柏(侧柏)、谷(楮实)、荇、蒌(蒌高)、繁(一名游湖,北人称旁勒)、壶(葫芦)[5]。
但细看诗文,只有其名,未言药用。现从岳麓书社2000年出版的蒋见元、程俊英注译本《诗经》中,择举10首诗为例加以说明。其中有的译文笔者略有改动,使更通俗易懂。
例一:卷耳,为今祛风除湿药苍耳,主用其果,名苍耳子;亦有用全草者,名苍耳草。《诗经》中的《周南·卷耳》是一首女子思念远行丈夫的诗。共4段。第一段中有卷耳,诗文云:“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译文为:“采了又采苍耳菜,就是不满小浅筐。心中想着心上人,把筐放在大路旁”[6]4。卷耳是供妇女们采集的野菜。药用始载东汉《神农本草经·中品》,名葈耳实,谓主风头寒痛(风伤头冷痛),风湿痹痛。草能疏散风热,治头痛。孙思邈将苍耳收入《千金要方·卷二十六食治》篇,谓有小毒,说明唐朝时苍耳嫩叶仍可做野菜食用[7]。
例二:木瓜,为今除湿疗痹药木瓜。《诗经》中的《卫风·木瓜》是一首男女相互赠答的定情诗。共3段。第一段中有木瓜,诗文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译文为:“你送我一个木瓜,我回报一块玉佩。不仅是为了回报,是表示永远相好”[6]59。可玩可食的青黄色木瓜,是做情人间的赠物。药用始载于魏晋间《名医别录》,名木瓜实,谓主湿痹邪气,霍乱吐下,转筋不止。
例三:蓷,为今活血调经药益母草;种子亦入药名茺蔚子。《诗经》中的《王风·中谷有蓷》是一首写荒年女子被丈夫遗弃悲伤无助的诗。共3段。第一段中有蓷,诗文云:“中谷有蓷,暵其干矣。有女仳离,嘅其叹矣。嘅其叹矣,遇人之艰难矣。”译文为:山谷长着益母草,天旱不雨草枯焦。有位女子被遗弃,又悲又愤气难消。又悲又愤气难消,后悔嫁人没选好”[6]64。枯焦的益母草,用来比喻主人公内心的痛苦、体态的憔悴。药用始载《神农本草经·上品》,名茺蔚子,谓主明目益精,久服轻身。茎亦药用,主风疹骚痒,可作浴汤。以益母草名入药,首见宋代《本草图经》。
例四:芍药,为今补血平肝药白芍或凉血散瘀药赤芍(时芍药不分赤白)。《诗经》中的《郑风·溱洧》是一首写郑国3月3日上巳节青年男女在溱、洧河边春游的诗。共2段。第一段中有芍药,诗文为:“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译文为:“溱水流、洧水淌,三月冰融水流畅。一对青年男和女,手拿兰草驱不祥。女孩说:‘咱们去看看?’男孩道:‘我已去过了一趟。’‘陪我再去又何妨!洧水外,河岸旁,真是好玩又宽广。’男男女女在河边,互相逗笑好欢畅,送支芍药莫相忘”[6]85。芍药又名江蓠,与“将离”谐音,是恋人分别时的赠物,希望别后能快些再见,似今日象征爱情的红玫瑰。药用首见《五十二病方》,后收入《神农本草经·中品》,谓主邪气腹痛,除血痹。
例五:壶,壶通葫,壶即葫芦,为今少常用利水渗湿药。《诗经》中有4篇写到葫芦,分别有壶、瓠、匏3种写法,其中“瓠”重复一次。瓠亦通壶。匏为葫芦之一种,《本草纲目》中记载:“瓠之无柄而圆大形扁者为匏”[8]。
《诗经》中的《幽风·七月》为一组农事诗。共8段。第六段中有壶,诗文云:“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译文为:“七月采瓜食瓜瓤,八月葫芦摘个光,九月拾麻好收藏。采来苦菜砍臭椿,是咱农夫半年粮”[6]139。葫芦是农家的瓜菜种植品,嫩时可食,八月秋时已老,壳木质化变硬,可作水瓢及盛物用器。
《诗经》中的《小雅·瓠叶》为一首贵族宴客敬酒诗。共4段。第一段中有瓠叶,诗文云:“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译文为:“风吹葫芦叶乱翻,采来做菜可佐餐。主人藏有好陈酒,请客一尝杯斟满[6]246。”葫芦叶为做菜的食材。
《诗经》中的《邶风·匏有苦叶》是一位女子在济水岸边等待未婚夫时唱的歌。共4段。第一段中有匏,诗文云:“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译文为:“枯叶葫芦腰间收,济水渡口深水流。水深和着衣裳趟,水浅提着下衣走”[6]29。是说形体圆大无柄的葫芦,叶枯实干后体轻浮力大,涉水系腰可做救身器用。此葫芦三诗均无药用说明。唐代《日华子本草》始载药用,名壶卢,利水用。
例六:杞和桑,杞指杞树果实,为今滋阴补血药枸杞子。桑指桑树之叶,为今辛凉解表药桑叶;桑树根皮亦入药,为今清肺平喘药桑白皮。《诗经》中的《郑风·将仲子》是一首写女子婉拒情人的诗。共3段。第一段中有杞,第二段中有桑。诗文云:“将仲子兮!无逾我里(古代5家为邻,5邻为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译文为:“二哥请你听我讲!不要翻越我里墙,别把杞树来压伤。哪敢吝惜这些树?只怕我的爹和娘。二哥请你听我讲!不要翻过我院墙,别伤墙边种的桑。哪敢吝惜这些树?怕我兄长要张扬”[6]71。主人在里墙、院墙边分别种有杞树、桑树,杞果枸杞子可食用,桑叶养蚕用。未记两者有何药用。枸杞药用始载《神农本草经·上品》,主五内邪气(热邪伤五脏),消渴,久服坚筋骨。桑叶药用始载《神农本草经·中品》桑根白皮项内,主除寒热,汗出。
例七:茨,为今平肝息风药刺蒺藜。《诗经》中的《鄘风·墙有茨》是一首讽刺卫国统治阶级淫乱的诗。共3段。3段诗文中皆有茨。第二段诗文云:“墙有茨,不可襄也。中冓之言,不可详也。所可详也?言之长也。”译文为:“蒺藜爬满墙,难以一扫光。宫廷悄悄话,不可仔细讲。还能说什么?说来话太长”[6]41。蒺藜为一种茎平卧不易除净的杂草。药用始载《神农本草经·上品》,名蒺藜子。
例八:台,台植物名莎草,其根茎入药,为今疏肝理气药香附子。《诗经》中的《小雅·南山有台》,为一首赞美国家获得贤人的诗。共5段。第一段中有台,诗文云:“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译文为:“南山莎草绿萋萋,北山遍地长野藜。得到君子多快乐,国家靠你做根茎。得到君子多快乐,祝你万寿无穷期”[6]164。此处台指长满南山的野生莎草,营造一种兴旺繁荣景象。未讲药用,可做避雨之蓑衣。
例九:芩,芩有药物黄芩、蒿类野草两种说法。《诗经》中的《小雅·鹿鸣》是一首贵族宴会宾客诗。共3段。第三段中有芩,诗文云:“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译文为:“鹿儿呦呦叫不停,唤来同伴吃野芩。我有满座好宾客,席上弹瑟又奏琴。琴瑟齐奏声和鸣,酒酣耳热座生春。我有美酒敬一杯,借此娱乐诸贵宾”[6]149。芩为鹿吃的蒿类野草。黄芩药用始载《神农本草经·中品》,主诸热,泄痢。
例十:菫,菫有毒药乌头和野菜菫葵两种说法。《诗经》中的《大雅·绵》是一首颂扬周族日益强大的赞美诗。共9段。第三段中有菫,诗文云:“周原膴膴,菫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译文为:“周原肥沃又宽广,菫葵苦菜像饴糖。大伙计划又商量,刻龟占卜望神帮;神灵说是可定居,此地建屋最吉祥”[6]255。菫像饴糖菫应为野菜菫葵,而不是味苦麻口有大毒的乌头。
以上10例,当时均非药用植物。实际上,诗中几乎所有植物都只是提出了名,未言有何药用,但是《诗经》中也确有药用植物,可从两个方面作出判断。
一是诗中个别植物说明有某种医疗作用,为药用植物。
例如:虻,《诗经》中的《鄘风·载驰》是一首女子吊唁国破家亡的诗。共5段。第三段中有虻,诗文云:“陟彼阿丘,言采其虻。女子善怀,亦各有行。”译文为:“登上那边高山冈,采来贝母治忧伤。女子虽然多想家,自有道理和主张”[6]48。
再如谖草,《诗经》中的《卫风·伯兮》是一首女子思念远征丈夫的诗。共4段。第四段中有谖草,诗文云:“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译文为:“哪儿去找忘忧草?找来种到后院中。魂牵梦莹盼郎归,心病难治愁难消”[6]58。
两诗中的虻和谖草,都是治疗忧伤过度,苦闷不乐的药用植物。但笔者对“虻”的含义有疑问。“虻”字左边有虫字旁,怀疑可能不是植物药贝母而是昆虫药牛虻。查了权威性很高的《古代汉语词典》和《辞海》,也是释为牛虻。但查《诗经》注释,说虻为莔的假借字,《尔雅》和《说文》皆云莔贝母也。于是众多《诗经》注释都说是贝母。《中国药学史料·诗经与采药》也尊贝母说[2]29。谖草有说是今之萱草、金针菜,《中国药学史料》说是安神药合欢,食之令人忘忧。
二是有的植物未说明药用,但含有人们已知的某种药用价值,应视为药用植物。
例如:艾,《诗经》中的《王风·采葛》篇是一首思念情人诗。共3段。第三段中有艾,诗文云:“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译文为:“姑娘采艾去田间,只有一天未见面,好像隔了整3年”[6]67。甲骨文中有用艾作灸治病的记载,又可晒干扎把点燃生烟室外熏蚊。《庄子·让王》篇记载了一件“艾熏王子”的趣事:春秋时越国有3位国君被弒杀,所以到王子搜时,不愿继承王位,藏在丹穴里不出来。“越人熏之以艾”才出。王子搜攀着拉手上车,仰天喊道:“王位呀,王位!难道不肯放过我吗!”艾应是药用植物。
又如:芣苢,一般释为车前草,为今之利尿退肿药。《诗经》中的《周南·芣苢》篇,是一群妇女在采集车前子时随口唱的一组短歌。共3段。3段皆有芣苢,第二段诗文云:“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译文为:采了又采车前草,快点把它拾起来。采了又采车前草,快点把籽抹下来”[6]7。原来,采车前草的目的,是为了获取它的种子车前子。车前子形体极小,既不能食也不能玩,认为可治不孕和难产。那时丈夫们常在外从军或服徭役,妇女在家生活艰难,不孕和难产是困扰的两大难题,车前子对此有益。
芣苢还有人释为薏苡。今人赵晓明[9]详细考证,芣苢不是车前草,而是有6000年栽培史的粮食作物薏苡。甲骨文中有薏苡,并记载用它来酿酒。古人还认为,薏苡“食之宜人”“令人宜子”,有助生育。甚至传说:禹的母亲因吞食薏苡,生下了禹;所以禹建立的夏族姓“姒”[10],并用薏苡作为本族的植物图腾[11]。含义是薏苡保佑了夏族的繁衍昌盛。由此可知,芣苢是车前草也好,是薏苡也罢,均是当时的药用植物。
再如:蕳,《郑风·溱洧》第一段中的蕳,是一种芳香的兰草,用之沐浴或佩带,可芳香辟邪,带来安康吉祥。也是当时的药用植物。
但是,像这样的药用植物,估计《诗经》里当时达不到50种,甚至可能达不到30种。到后来,它们中的多数植物逐渐作为药用,成为药用植物。
《诗经》药用植物少有两方面原因。
一方面受《诗经》时期医药水平所限。《诗经》的形成时期,是在西周初期至春秋中叶,大约经历了500多年。而中国第一部医方书《五十二病方》,成书于公元前3世纪,大约在春秋后200年、战国后期才出现。第一部中医药基本理论经典著作《黄帝内经》,出现在《五十二病方》之后,是在战国至秦汉时才逐步完善。所以《诗经》形成时期,中医药学理论尚处在孕育、萌芽之中,用药治病也处于探索的初期,用药本来就很少。《左传·宣公十二年》(公元前597年)记载了萧国(今安徽萧县西北)被楚国大军围攻时,被问到萧国的医药储备有无,只涉及治腹疾的麦曲和山鞠穷(今川芎)两种,回答都说没有[12]388,可见用药之少。到战国时,用药增加很多,但治病仍然是药治与针灸并重。不能将后来药用说成当时也供药用。
《诗经》创作时期人们的精神信仰和社会风气都沿袭夏商。由于科学未兴,统治阶级和平民百姓都相信天命,迷信鬼神,信赖巫术。认为天地鬼神主宰人们的命运,疾病是天帝降灾,鬼神作祟。巫则自称是天地人神之间的媒介人。人们生病,巫玩弄占卜为辨吉凶,乞求鬼神为其消灾除病,并不使用药物。因而巫人、巫术在社会活动中和疾病防治上都有很高地位,严重阻碍了医学进步。医药人与上层社会和进步力量配合,共同揭露巫术的欺骗性;努力提高自身的防病治病效果;在防病治病经验孕育、萌芽中不断总结出医学的新经验、新理论,这是医学与巫术进行斗争的三大任务。
《左传》是反映春秋各国的史料,中有巫人受罚和两位晋国国君向秦国求医的事。《山海经》记载了开明东有巫彭等六巫采药救窫窳的事[13]198。两者所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春秋时期的医药实际:巫的威信下降,有的巫操巫术与药治两种技能;医学的病因病理学萌芽但治病用药仍然很少。现将《左传》所载这3件重要医事引证如下。
第一件,巫人妄说犯上遭斩。《左传·成公十年》中记载:“成公十年(公元前581年),晋侯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公觉,召桑田巫。巫言如梦。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12]456-458。”这段话是说:鲁成公在位10年,晋景公梦见一个大恶鬼,披头散发拖到地上,捶着胸跳起来对他骂道:“你杀死了我的孙子不道德,我请求天帝许可前来报仇!”大鬼打坏大门及寝门而入。晋景公害怕了,逃进内室躲藏起来。大鬼又打坏内室门。晋景公惊醒了,召来桑田地方(今河南灵宝市北)的巫人问吉凶。巫人说的与梦境一样。晋景公问:“怎么办?”桑田巫回答:“你等不到吃新麦的时候了。”……周历六月初七,新麦熟了。晋景公想吃新麦。他命管公田官员献麦,让管膳食官员烹制。又召来桑田巫,让他看后将其杀掉。
晋景公遇事求救首选是巫。但自身事实当面揭穿了所求之巫的谎言,并处极刑。说明春秋时人们对巫的骗人本质有所察觉,为人们有病求药起到了促进作用。
第二件,晋景公重病求秦医。《左传·成公十年》中记载:“成公十年,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为之。未至,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心下横膈膜)之上,膏(心尖脂肪)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公曰:‘良医也。’厚为之礼而归之。”这段话是说:鲁成公十年,即桑田巫被斩当年,晋景公得了重病向秦国求医。秦景公派医缓前来诊治。医缓未到,晋景公梦见疾病在肚里变成二个小童子。一个说:“医缓是个高明的医生,恐怕会伤害我们,我们往哪里逃呢?”另一个说:“我们待在肓之上,膏之下,他能拿我们怎样?”医缓到了,说:“病已无法治了。病位在肓之上,膏之下的间隙里,艾炙不能用,针刺够不着,药力达不到,无法治了。”晋景公说:“真是高明的医生啊。”送了厚礼让他回去了[12]456-458。这故事有极其重要的医学价值:有病要早查、早治,不要拖深、拖重、拖到病入膏肓无法可治就后悔不及了。令人惊奇的是,面对重病缠身的晋景公,医缓竞一点安慰剂、吊命药都未用就走了,恐怕只能是说明当时用药很少。
第三件,晋平公久病求秦医。《左传·昭公元年》中记载:“鲁昭公元年(公元前541年),晋平公久病,晋国的巫卜说是山川星辰之神台骀、实沈作崇。晋平公不相信,向秦国求医。秦景公派医和前去诊治。医和对晋平公说:‘疾不可为也。是谓近女室……非鬼非食。’公曰:‘女不可近乎?’对曰:‘节之。’又对他讲了“天有六气”,“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过则为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女,阳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12]752”医和可谓是一位伟大医生。他否定了鬼神致病论,提出了房室不节、六气太过致病的新病因说。医和所讲的六气,是指自然界的阴天、晴天、刮风、下雨、夜晚、白天六种气象,强烈的天气现象会造成灾害,让人产生疾病:阴冷太过会导致寒疾,晴热太过会导致热疾,刮风太过会导致四肢手脚疾,下雨太过会导致肠胃疾,夜不按时就寝太过会导致神情迷乱疾,白天思虑操劳太过会导致心悸疲惫疾。
医和的这一番讲解,说明医学开始脱离巫术迷信独自发展,医学的病因病理学在孕育中开始萌芽。但医和也与医缓一样,未用一点安慰药,给“疾不可为”中的晋平公一点安慰。这不是疏忽,二人都是秦国名医,这只能怪当时用药很少。
前述《五十二病方》是在春秋后200年、战国后期成书(卷)。卷前有疾病标题“凡五十二”,后有52种病名紧接列出。笔者从头数至第14种病为“疣”(又名千日疮、猴子、寻常疣),治病法共列7条:第1条为药治,第5条为药治与巫术结合治,其余5条全是巫术治疗[14]。说明战国后期治病对巫术仍有很大依赖。而治疣所用之药,是抽取旧蒲席上的蒲草条搓成灸条,灸疣顶用。“热,即拔疣去之。”春秋后二百年用药都如此少,《诗经》时期用药就更少了。
这里,还可以从《周礼》和《山海经》里找到一点补证。《周礼·医师章》说西周建有王室综合医院,下设食医、疾医、疡医、兽医4科和药局,规模比较庞大。但并无用药实例记载。猜测是用药很少之故。《山海经》成书于战国初年至西汉初年的300年间。作者非一人一时。作者们生活地区以楚为中心,西及巴,东及齐。全书约31 000字,记载了100多个邦国、500座山、300条水道、140多个历史人物及众多的动物、植物、矿物物产[13]1,该书是反映春秋时期长江中下游的地理物产志,尤以载有大量药物著名。薛愚《中国药学史料》统计:《山海经》载药124种,其中动物药66种、植物药51种、矿石药2种、水类药1种、土类药1种、未详者3种。但大部未被后世采用,甚至未被离时较近的《五十二病方》采用。说明这些药物仅是初期记载,用药经验很不成熟。除这124种外,另有桂、蔓荆、枸杞、白芷、芎穷、署预、芍药、满冬、桔梗9种植物未写出药用价值,表明对这些植物性能还不清楚[2]35,42。现代统计《诗经》药用植物种数将其纳入,恐怕是不适当的。
另一方面由《诗经》性质所决定。《诗经》本身是诗歌集,不会刻意去记载哪些属于药用植物,否则就不是《诗经》而是《药经》了。例如,春秋时的两个著名药物:《山海经·西山经》治瘿的杜衡[13]30以及前述《左传·宣公十二年》治腹疾的山鞠穷,《诗经》中就未涉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