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紫艺
(西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
对于民俗的定义,钟敬文先生的《民俗学概论》中指出:“民俗,即民间风俗,指一个国家或民族中广大民众所创造、享用和传承的生活文化。”[1]1从民俗学意义上来讲,口述传统是一个民族世代传承的史诗、歌谣、说唱文学、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等口头文类及与之相关的表达文化和口头艺术,是人们认识自己本民族文化的重要体现,并且对认同自我文化身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紫色》中,艾丽斯·沃克以大量民俗事实作为支撑,肯定了特定语境中民俗生活的合法性,对于突出文学作品中事件的真实性以及民俗文化背后蕴含的巨大力量有显著效果。
口述故事在非洲大陆上已有悠久的历史。它通过代代口耳相传深深印刻在非洲人们的记忆中,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是黑人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早期被贩卖到美洲的黑人奴隶没有受教育的资格,也没有读书识字的权利,当他们的后代成为非洲裔美国人时,社会环境的改变使得传统的口述故事有了更丰富的内涵和意义,口述故事已经不仅仅是人们休息之余消遣娱乐、教育后代的工具。后来的大多数黑人作家试图将祖辈流传的口述故事作为自己寻找本民族之根的依据,而艾丽斯·沃克根据祖母口述的故事进行改写,借家族故事赋予文本《紫色》新的生命和意义。
《紫色》的译者前言这样写道:“作者明确地指出:《紫色》前半部是她家庭过去的生活故事。”[2]9《紫色》的故事原型来源于艾丽斯·沃克从小听到的故事。口述故事常常真实反映生活及人物事件,因此,作者往往会从民俗生活的土壤里寻找典型的人物形象,祖母正是《紫色》里茜莉的原型。祖母是长期经受白人和黑人男性双重压迫的黑人女性的典型代表,因此,黑人女作家佐拉·尼尔·赫斯顿在《他们眼望上苍》里提出“黑人女性在世界上是头骡子”的观点。艾丽斯·沃克的祖母一生命运坎坷,经历了种种苦难,作者在文本的后半部分刻意改变了祖母的悲惨命运。主人公茜莉在妹妹聂蒂、好姐妹莎格和大儿媳索菲娅等众多女性的影响帮助下克服了生活的困难,自我得以成长,最终获得圆满的结局。作者淡化了黑人与白人之间的不平等关系,着重书写黑人内部关系,如家庭关系、黑人男女关系、黑人姐妹情谊和黑人自我身份的重新认识。
艾丽斯·沃克擅长塑造性格独特鲜明的人物形象,刻画众多不同的人物性格。作者塑造了以茜莉为代表的性格懦弱、单纯善良甚至无知的黑人女性,同时塑造了敢于挑战传统、有着清醒自我意识的莎格、索菲娅等众多独立女性形象。在她们的帮助和影响下,茜莉最终实现经济独立并找回了自我。艾丽斯·沃克尝试从黑人内部找到男女地位不平等的问题,揭露黑人自身存在的弊病,并通过同胞之间的互爱互助、增强女性自我身份认同等途径来解决矛盾。另外,艾丽斯·沃克揭穿黑人妇女正遭受着白种人的种族歧视以及黑人男性摧残的真相,证明黑人妇女正遭受着双重压迫。艾丽斯·沃克通过口述故事的方式展现黑人群体在美国社会中遭遇的困境,侧面表达了只有通过黑人群体自身的不断进步和相互团结,才能逐渐走出困境的美好愿望。
艾丽斯·沃克在《紫色》中运用黑人方言英语进行书写,强调黑人本民族文化的重要性,带有种族激励的政治意蕴。文本中,白人英语和黑人方言英语两种语言贯穿全书。茜莉写给上帝和妹妹聂蒂的信件中全部用黑人方言书写,妹妹聂蒂写给姐姐茜莉的信件中则是用白人的标准英语。茜莉运用口语表达,语言自然朴实,语句简短却内涵丰富、饱含力量,彻底颠覆了白人标准英语的权威性,两种语言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艾丽斯·沃克借助黑人方言英语和白人英语在文本中不断交替并置的方式,重新审视以茜莉为代表的黑人说出的黑人方言英语以及以妹妹聂蒂为代表的黑人说出的白人标准英语之间的联系。在茜莉所写的信件中,黑人和白人都说的是黑人方言英语,但在聂蒂所写的信件中,黑人和白人都以白人标准英语来进行交流对话。通过对两种语言的平行并置,作者意图向读者传达一种观念,即在不同的文化面前,语言作为人与人之间交流沟通的工具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文中的西丽受过七年的教育并且深深明白教育的重要性,这也证实了西丽知道如何去说白人标准英语,但她不愿意去讲。在行为上,黑人也尽量表现得不受白人的控制与支配。当拥有白人血统的市长夫人问索菲娅是否愿意当她的佣人时,索菲娅顿时感觉受到了冒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市长夫人。虽然索菲亚遭受了白种人不公正的残酷惩罚,但她依然选择相信自己作为黑人是与白人拥有同等地位的。在受白人主宰的社会里,黑人群体通过自己的语言和行为来打破这种社会禁锢,作者也通过这种口述传统来表明黑人文化与白人文化不分高低贵贱、处于平等地位这一观点。
在黑人作家笔下,布鲁兹音乐常常是漂泊他乡的非洲黑人追根寻祖、重塑自我身份的重要文化符号,艾丽斯·沃克却赋予了布鲁兹音乐新的意蕴。她将布鲁兹音乐与黑人妇女的成长与解放结合起来,增添了崭新的文化意义与内涵。
在《紫色》中,莎格是一个布鲁兹歌手,靠唱布鲁兹音乐谋生。她思想独立、积极乐观,不像西丽那样甘于成为丈夫的附庸。布鲁兹音乐是她赖以独身的武器,莎格的性格正如她所唱的布鲁兹音乐一样充满激情和活力。在哈波的俱乐部表演时,她的声音和独立的性格吸引了所有人,不管男性还是女性,大家都爱她尊敬她。在X 先生看来,莎格拥有风度、男子汉气概、正直、善良等一切美好的品质。“她把心里话说出来,魔鬼就把最后面的抓走,他说,你知道,莎格会打架,他说,就像索菲娅。不管怎么样,她总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且过得舒舒服服的……索菲娅和莎格不象男人,他说,可她们也不象女人。你指的是她们既不象你,也不象我。她们有她们自己的特点,他说,这就是她们与众不同的地方。”[2]251-252莎格与长期处于男性压迫而变得麻木不仁、逆来顺受的典型黑人妇女形象截然相反,艾丽斯·沃克为莎格找寻了一条打破沉默、争取自我解放与人格独立的道路,即布鲁兹音乐。布鲁兹音乐给莎格带来经济独立,拥有自己独立的事业、经济得到保障是莎格得以人格独立、精神完整的关键因素,她敢爱敢恨、勇于反抗,有着充分的自我意识。她不仅自我意识独立,还帮助茜莉小姐挣破牢笼。在哈波的酒吧里,莎格专门为茜莉小姐唱了一首《茜莉小姐之歌》,借歌曲讲述了茜莉的遭遇,使茜莉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以及人世间的温暖和爱。在莎格的鼓励下,茜莉逐渐觉醒,开始重新认识自己,并且意识到以继父和自己的丈夫为代表的男人是造成自己苦难境遇的真凶,自己信任的上帝也不过是白人创造的、用来控制女性的男性代言人。最后,茜莉在莎格的帮助下成立了衬裤制造厂,与莎格一样实现了经济独立。
艾丽斯·沃克为莎格设置布鲁兹歌手这样一个职业蕴含着多重象征意义:莎格逃脱了家庭的束缚,成为一名歌手,拥有了自己的事业,也摆脱了男权社会强行赋予给女性家庭妇女的角色;莎格与众多失去话语权的黑人妇女不同,她能通过歌声大胆唱出自己的愿望、表达自己的心声,这就意味着她有一种其他人享受不到的自由。这种自由是民间音乐布鲁兹赋予她的,是黑人妇女群体的内心体验和潜意识表达,不仅带领莎格摆脱不幸的命运,实现了作为女性的尊严,也帮助莎格身边的同胞挣脱男性的枷锁,重获解放。在艾丽斯·沃克的笔下,莎格本人就是布鲁兹的化身,是黑人民间文化的传承者,是黑人同胞的精神慰藉和支柱。艾丽斯·沃克以莎格为代表,强调黑人同胞只有通过对本民族文化的强烈认同和执着坚守,才能实现自我价值并得到社会的尊重。
以口述传统为代表的非洲民俗对唤醒非洲裔美国人的民族意识和解决自我身份困境起到了重要作用。艾丽斯·沃克将口述故事、黑人方言英语、布鲁兹音乐巧妙融进作品之中,形成了别具一格的民俗文学风格。艾丽斯·沃克把民俗文化作为女性安身立命、追寻自由解放以及重构黑人民族文化身份的重要途径,以期实现性别平等、种族平等的美好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