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凡
我初中的同桌是公认的班花。十几岁的男生你们都懂,整日以捉弄漂亮女孩为乐。自然而然,她成了班上被捉弄次数最多的女孩,男生们经常把她的作业本藏起来,或者偷偷扯她的辫子。我和这些凡夫俗子不同,我逗她的方式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会儿,她还不是我的同桌,我趁着午睡的时候,偷偷把她的鞋带绑在了桌子腿上,为了避免失败,我还系了个死扣。
果然伴随着午休结束的铃声,一声优美的“扑通”响彻教室。班上同学沉默片刻之后,发出了哄堂的笑声,她红着眼含着泪,冲进了女厕所。
我盯着她的背影发起了呆,窗外的大雨拍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仿佛是在提醒我,你做错了。
下午第一节课,她沒来上,下课后班长去完厕所后回来说,她在厕所里哭了一节课,质问我们是谁干的。我做这缺德事的时候,班上没人看到,如果缄口不言,也不会有人怀疑我。但脑海里闪过她刚才的泪花,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站起来主动承认。
那天也是我第一次去女厕所,敲着隔间的小门给她道歉,旁边偶有其他班的女生走过,都冲我笑。我尴尬极了,竭尽全力说好话哄她。后来,她终于出来了,眼睛已经哭红,夺过我手里的纸巾就回了教室。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捉弄过她,每次课间看到她座位周围总是站着几个男生耍宝,年少的我总是会世故地摇头叹气。
学期过半,班主任把新的座位表贴在了教室后面。同学们拥上去抢着看,我不爱凑那热闹,留在座位上看我的《龙珠》漫画。
没看两页就有人过来向我道喜,说我和班花要坐一起了。
一时间,我心里五味杂陈。按常理来说,和班花坐同桌是令人高兴的事情,即便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她,当初捉弄她也只是为了和兄弟们炫耀我的手段罢了。何况她还被我整哭过,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搬到一起的时候,我礼貌地点了下头,她没理我,只是低着头。我清楚地记得,我们成为同桌的第一天,一句话也没讲,仿佛身旁坐着一盆盆栽。她的身边总是有一群叽叽喳喳的男生耍帅,而我也习惯了在这喧闹里静静地看我的漫画。
打破沉默的那一天终究是来了,那天我提前做完了作业,在自习课上偷偷看起了漫画。看得太过入神,突然她戳了戳我,我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踱进了教室。我赶紧把漫画塞进了桌子,拿出课本来假装预习。
真是惊险啊,这漫画是用我每周省下的饭钱偷偷买的,要让我妈知道了,我的屁股上不知道会开几朵花。我转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她又脸红地低下了头。
第二天,为了表示昨天的救命之恩,我带了糖果来学校,自习课的时候拿笔戳了戳她的手臂。她迷茫地看我,我却没看她,双眼死死盯着窗外看有没有巡视的老师,右手悄悄地把糖果推到了她面前,搞得跟黑帮接头似的。
她没有言语,也没有立刻吃下,而是把糖果塞进了书包。几分钟后,她塞过来一张小字条,说谢谢我的糖果。
之后,我们便逐渐有了交流,那帮男孩下课又来骚扰她,她都视而不见,转头和我讲话。男孩们得不到回应便也逐渐失去了兴趣。
她问我,那天为什么要绑她的鞋带?我说“单纯是为了好玩,不是针对你,没想到报应来得极快,不得不进女厕所赔罪”。她又红着脸笑,这次没有低头看,而是用书本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很美,是那种灵动的美,眼里仿佛流淌着一湾湖水,倒映着漫天的星河。我看得入了迷,她把书本卷起,轻轻敲了下我的脑袋。
可能我的情窦就是那一刻开的吧。
青春的荷尔蒙大概在两人身上都起了奇妙的反应,我们开始无话不谈。我起身打水总是会把她的瓶子一起带上。她知道我看漫画经常忘记作业,每天都把作业写在便笺上偷偷塞进我的笔袋里。
班上发生了好笑的事情,我们总是会在第一时间互相看向对方,然后再一起放肆地笑,仿佛是在确认这份快乐对方也能拥有之后,才去享受这份快乐。
期末将至,我心里明白,等到新学期一开始,便又要调整座位,心里就不安了起来。整个暑假,我每天上午睡懒觉,下午去书店看漫画,深夜恶补作业。
日子过得简单却并不乏味,因为下午窝在图书馆角落里看漫画的时候,她总是坐在我身旁。
我看我的《龙珠》,她总是听着M P3,把耳机的一头轻轻塞进我的耳朵。那个夏天,是《晴天》,是《花海》,是《七里香》,是《白色风车》。
“下学期就要调座位了。”她忧郁地看着天花板突然冒出来一句。我低头盯着漫画假装不在意,其实也心乱如麻。
新学期如期而至,我换了新的同桌,是个安静的姑娘。她仿佛一个黑洞,任何喧嚣吵闹到她这里都能化为虚无,倒是适合爱看漫画的我。但我却始终感觉少了什么。
她话很少,不会红着脸笑,不会低头看,不会帮我记录作业,更不会在我看漫画入神的时候提醒我。
漫画被收的那一刻,我的新同桌依旧死死盯着她的习题,毫无波澜。
但我看到教室另一边,一个身影,猛地抬起了头张望着我,是她。每每班上有笑话令人哄堂大笑之际,我总是费劲地伸长了脖子,穿过人群去找寻她的目光。每次都能看到一个同样伸长脖子的她,方才在彼此宠溺的眼眸中安心地笑。
小小年纪,仿佛已然感受到了异地恋的悲怆。这半学期,度日如年,没有她坐在身旁,漫画似乎也不香了。渐渐地,我动起了歪脑筋。
班主任是一个小老头,本身记性堪忧,又要分管学校的德育工作,经常忙得不可开交。往往调座位的事情,是劳动委员协助他完成的。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白天,在肯德基餐厅里,面对面坐着我和他。“其实你也不必贿赂我,你的老同桌已经找过我了。”劳动委员搅拌着杯中的可乐笑道。
原来她早已先我一步,动起了这个歪脑筋。当时我心里乐开了花。盼星星盼月亮,换座位的日子总算来了,我假装自己并不知晓这一切,故作惊讶地说:“呀,我们居然又是同桌。”她抿着嘴,却藏不住满脸的欢喜,并没有说破什么,只是说道:“是啊,这就是缘分吧。”
那天中午,我睡醒起身去上厕所,却发现自己的右脚怎么也迈不动。回头一看,她正眨着眼睛看着我笑。原来她把我的鞋带和她的鞋带绑在了一起。她说:“这次轮到我欺负你了。”她一边笑,一边替我重新系好鞋带。
她起身抬头的那一刻,发梢掠过之处,尽是星光和芬芳。
后来一直到中考,我们断断续续又坐过几回同桌,初三的时候所有人的桌子都隔开了,便也不再有同桌了。
中考过后,我陪她去了欢乐谷。被水上项目淋得浑身湿透,我们坐在湖边的石凳上晒太阳。那天她问我:“你以后的梦想是什么?”
我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一个字也说不出,我很想告诉她,我的梦想就是你。她见我不说话,便也低着头笑。我只记得那天,她面若桃花的脸庞,轻轻飘起的发带,和我们在石板上刻下的诺言。
那个夏天过后,我们便分道扬镳了,毕竟学业压力重,能触及的通信手段也有限。心里自己劝自己,本身早恋也不对,只是偶尔走神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她。后来听说她高考后去了香港。
如今,不复少年,相思也终于变成了缅怀,我渐渐开始不再想象着能和她如何,只是车里的音乐,永远是当年我们一起听的那几首。
//摘自知乎,本刊有删节,河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