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
初中时,有一天放学,我发现楼下的停车场被淹了水,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见了妈妈的骂声。
“为什么你们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我已经很累了,还要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整栋楼都知道是因为我们家忘记关水泵才爆的水管,脸都被丢光了。”
原来是弟弟忘记关水泵了。
我走进家门,妈妈正在厕所里洗拖把,她的嘴里不断传出难听的话。
爸爸常常沉默着,只是坐在那里喝更多的酒。到了终于忍不住的时候,他会拿起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扔去:“你说够了吗?”
屋子陷入一片安静,我沉默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拿着扫帚,过去打扫碎片。在我们家,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会引发妈妈的暴怒。所以类似的场景,在我的记忆里不算陌生。按理来说,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看到争吵的场景,应该是害怕或是生气。可我只是蹲下去,默默地寻找,地上有没有残留的碎片。
我记得,再往前一些的时候,我也因为他们的争吵哭過。那是初三,我坐在房间里,听到他们俩在客厅闹离婚。妈妈哭得很厉害,她打电话给了姑姑。最后电话落到了我手上。我一边哭,一边听到姑姑在另一头说:“你不能哭,你要劝你爸爸妈妈。你是姐姐,还要照顾弟弟。”
那天弟弟并不在家,等到他回来时,家里已经恢复平静。他只察觉到气氛不对,进来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普通吵架。从这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在他们争吵时当面哭了。
因为我发现,“哭”并没有任何作用,也没有人会在意。比起哭,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去劝他们,去成为家里的调和剂,去做收拾碎片的那个人。
中学时我常常会和好朋友闹别扭。最严重的一次,好朋友生气地对我说:“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都让人很扫兴,聚会时急着回家,出去玩又总是拒绝。”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妈妈很容易生气,所以我不能离开家太久。我不能留弟弟一个人在家去面对这些事情,也必须要在爸爸发脾气时拉住他。
我也几乎不邀请她们来家里做客。因为我不确定,她们来的那一天,家里的气氛会是什么样子。妈妈的心情决定了整个家庭的气氛。
每当放学回家,我都要抱着一种忐忑的心情,因为我不知道,今天家里的气氛是温馨的,还是低气压的。我会敏感地观察,进门时爸爸会不会主动和我搭话,妈妈做饭的声响是细微的还是粗暴的。如果一切信号都暗示了妈妈的心情不好,那我就要主动去帮忙,分担家务。
长大后,妈妈总是对外夸我是家里最乖最体贴的小孩。可是她不知道,这个乖巧的女儿,是无数个她发脾气时,小心翼翼的时刻造就的。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我习惯了一个人默默消化那些不开心的情绪,也很少在别人面前哭。
一直以来,我很少讲家庭带给我的不快乐。我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绝对幸福的家庭的,但我还是更倾向于向外界描述幸福的那一面。在妈妈不发脾气的时候,我的家庭依旧是充满爱与尊重的。
冬天里,爸爸会拎着热乎乎的牛腩汤和牛肉回家,开心地和我们说今天吃牛肉火锅;儿童节时,虽然家里经济不好,但妈妈也依旧会记得给我们买糖果和零食,让我们有过节的感觉。那些幸福的时刻,常常让我感到庆幸,我是在一个被爱的环境中长大的。
但现在,当我一个人坐在离他们几百公里以外的地方,回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时,我发现自己原来对每一个画面都记得清楚。一直以来不太愿意承认的,是我爱的家人在过去的一些时候的确给我带来了不安全感。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对爸妈、对家庭的背叛。
但不是的。
如果你像我一样,怀着一种平静的心情,去追溯回忆过往的一切时,你就会发现,那不是背叛,而是一种重建。
只有复述这一部分不幸福的童年,追溯过往种种情景在我们身上留下的印记,我们才有可能摆脱这部分不快乐,才能有机会,在自己的心里重建一个新的秩序。
在那个新的秩序里,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而不再囿于家庭的影响。
//摘自我要WhatYouNeed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四季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