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宇
(华侨大学,福建 厦门 361021)
中国社会思想史是社会学的分支学科,研究中国人在历史中形成的对社会生活、社会模式、社会问题的认识。中国社会思想史是中国社会学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是社会学专业本科生的必修内容。作为华侨大学中国社会思想史课程的授课教师,笔者总结了近两年的教学情况,发现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并非华侨大学中国社会思想史课程的特殊问题,而是在全国高校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因此,研究这些问题具有较为普遍的意义。笔者尝试分析这些问题,并提出解决方案,期望能引起大家的重视,触发广泛的讨论,推动中国社会思想史学科向前发展。
对于现代中国社会科学体系而言,社会学是地地道道的西洋舶来品。这主要是因为早期我国的社会形态发展不完善,力量弱小,没有孕育出真正意义的体系化的社会学。鸦片战争后,列强环伺中国、虎视眈眈,中国社会内忧外患。无数仁人志士不懈探索救国良方,其中著名思想家严复将西方的社会学名著翻译成中文,如《天演论》《群学肄言》等,为中国学界介绍了西方的社会学理论,受到了热烈欢迎。学者们开始用进化论解释中国社会的演变,认为中国社会经过变法必能摆脱危机,并逐渐进化至理想状态。20世纪初是西方学问在中国最受追捧之时,大量的社会学著作被翻译成中文,社会学理论被迅速引进,中国一些著名公办高等学府、外国基督教传教士办的高等学校及一些民办高校开始创立社会学系,沪江大学、厦门大学、燕京大学、圣约翰大学、清华大学等是中国第一批建立社会学系的高校。后来,各大高校纷纷效仿,陆续建立起社会学系。这些院校建立社会学系的目的在于培养一批社会学的专业人才,并认识中国社会,解决当前中国社会存在的问题。社会学的学科设置借鉴了西方社会学系的模式,教授的是西方的社会学理论和方法。
我们学习西方的社会学不是为了了解西方社会的发展、解决西方社会的问题,而是为了更好地认识本民族的历史和社会现实,更好地解决本民族的社会问题。社会学是西方社会的土壤中孕育发展出来的学问,立足于西方社会,东西方社会和思想文化存在共通之处,这是西学东渐的原因。尽管西学东渐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中西社会仍旧存在着显著的差异,这种差异不仅表现在地理环境上,还表现在社会生活、政治制度、伦理道德、经济模式、饮食习惯、宗教信仰等方面。例如,中国人重伦理,讲道德,生活在人情社会中,孝是中国文化区别于西方文化的特质。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指出:“中国纯粹建筑在这一种道德的结合上,国家的特性便是客观的‘家庭孝敬’。”[1]122中西方之间的差异受多种因素的影响,其中历史文化传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早在轴心时代,东西方的文化就呈现出不同的风格。西方由苏格拉底开创了重思辨的哲学传统,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一脉相承。在中国,诸子百家对如何能够治国平天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孔子所开创的以仁义道德为特色的儒家思想在汉代成为王朝的统治思想,延续至清末,对传统社会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中国社会学必须要与中国的国情相结合,才能更准确地认识和解决中国社会问题,社会学也才能更加繁荣发展。
认识和解决中国社会问题的根本在于把握当代中国人的想法,而当代中国人的想法受传统思想影响颇深。无论是社会制度还是文化风俗,都具有长时段的延续性。尽管中国社会经历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由传统社会进入近代社会,再加上新文化运动的洗礼,使传统文化的影响力减弱;但这种影响力不会烟消云散,仍深刻存在于中国人的文化基因、心理结构中,在日用常行中代代相传。中国传统文化以儒家思想为主干,佛教、道家、墨家、法家、名家、阴阳家等多种思想并存。西汉黄老学家司马谈在《论六家之要旨》中说:“《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2]3288-3289中国历史上各家各派的主张千差万别,形成了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盛况,但是他们治学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实现天下大治,只是途径不同,“同归而殊途”。由上可知,经世是中国学术的根本品格。它们针对人性、治国手段、经济方式、职业分工、社会发展、社会组织、社会关系、宗教信仰等问题展开了研究,在交锋和融合中不断向前发展。
20世纪30年代,社会学的前辈们已经有了本土化的觉悟,提出了“社会学中国化”的目标。经过将近百年的努力,这一目标已经基本实现。当前社会学学者提出了更远大也更有意义的目标,即建设有中国气派、中国风格、中国精神的中国社会学。培养“知世界、知中国、服务中国”的新一代社会学工作者,成为中国各大高校社会学院系的重要目标。“知世界”就要学习西方的社会学理论,“知中国、服务中国”需要了解中国社会现状和历史。中国历史上各家各派在不断的争锋和融合中,形成了丰富的精深的社会思想史,应该成为当代社会学发展可借鉴的宝贵资源。对中国传统的社会思想进行发掘,对中国社会学的发展、当代社会实践的改造均具有重要的价值。由上可知,中国社会思想史是当前社会学工作的重中之重。
目前,中国社会思想史课程使用较为普遍的教材有郑杭生、江立华主编的《中国社会思想史新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王处辉主编的《中国社会思想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3版),谢遐龄、曾亦、郭晓冬主编的《中国社会思想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版)。目前,华侨大学中国社会思想史课程使用的教材是谢遐龄主编的《中国社会思想史》。这部教材将中国社会思想史分为四编,将历史顺序和学术派别结合起来,形成了许多专题,内容较为丰富,主要介绍和评价了中国历史上的思想家对人性、土地、宗教、军队、治国工具、职业和阶层、天下观、君民和吏民关系、社会组织、社会发展、社会秩序等的看法,擅长使用文献解读法和比较研究法,体现出重文献的实证风格。虽然这部教材优点颇多,但并非尽善尽美,也存在一些问题。
1.文献过多过长
在中国社会思想史的研究中,文献必不可少。研究某人的社会思想,不能信口胡说,需要翔实的资料、可信的证据。我们已经没有办法面对面与历史人物对话,只能从历史文献中寻找蛛丝马迹。因此,文献是研究中国古代社会思想的重要依据。教材的作者从海量的历史文献中筛选出有关社会思想的部分,又结合社会思潮和思想家的整体思想,提炼出具体的社会思想。中国社会思想史属于广义上的史学范围,史学的第一标准是求真。对中国社会思想史来说,判断命题为真的根据之一即文献与结论是否高度吻合。
这部教材把大量的文献呈现出来,达到了言必有据的程度,呈现出较为严谨的治学风格。一方面可以使社会学学生直观地了解思想家作品的原貌;另一方面,可以激发学生对问题的思考、对结论的审视,加深学生对问题的认识。但是,这部教材中有些地方文献过多、篇幅过长,甚至有的大半页都是文献。篇幅过半页的文献有多处,一页之中文献超过10条也很常见。而且有些文献包含较多生僻字,拗口难读,再加上玄妙的哲学原理,使得学生心生畏惧。此外,古汉语往往一字多义,在不同的语境中,词性和含义可能都会产生变化,对其的理解依赖作者的体悟和判断。例如,《老子》开篇写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3]73,这句话中出现了三个“道”和三个“名”,含义和词性都有所区别。笔者能够理解作者使论据更为充分的苦心,但是,社会学本科生在专业学习中较少接触文言文,大多缺乏文献功底。因此,古典文献成为社会学学生阅读这部教材的一大障碍,大量且大段的历史文献又增加了学生阅读的难度,使他们不免有费力之感,难以产生进一步学习的兴趣。同时,华侨大学社会学系每年级都有几位来自中国香港和中国澳门等地的学生,较少接受过古汉语教育,阅读古汉语较多的教材对他们来说难度很大。
2.教材中的社会学专业背景知识不足
教材的作者主要是中国哲学(思想史)学者,他们熟悉中国古代典籍和思想,具有深厚的哲学素养和文献功底,擅长使用文献研究法。他们能够清晰地分析问题,并且能够对各家各派学者在同一问题上的观点加以比较,从而使得读者能清楚地把握各家各派社会思想风格和特点以及中国社会思想史的整体脉络。但他们并非社会学学者,缺乏社会学的知识背景和问题意识。令人遗憾的是,书中呈现出较少的社会学专业背景知识,也几乎没有针对同一问题进行中西比较,容易使社会学学生产生一种专业上的隔阂感和知识上的脱节感,如郑杭生、汪立华主编的《中国社会思想史新编》与谢遐龄主编的《中国社会思想史》,而王处辉主编的《中国社会思想史》较少存在这方面的问题。这主要是因为作者王处辉是中国社会思想史领域的资深学者,多年深耕中国社会思想史这一领域,具备社会学专业知识,以社会学的问题意识和逻辑框架来撰写中国社会思想史。他撰写的教材与社会学的其他课程联系相对紧密,但对中国社会思想的解读没有那么清晰透彻,文献资料也不够翔实。
华侨大学中国社会思想史课程的授课教师一直都是中国哲学专业的教师,笔者即中国哲学专业老师。据了解,很多高校情况类似。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因为哲学与社会学有着密切的联系,社会学之父孔德也是一位哲学家。西方先产生了社会哲学,然后在此基础上孕育出社会学。中国社会思想史和中国哲学也有密切的联系。社会学和哲学是按照西方现代学科分类标准来划分的,中国传统学问中没有社会学和哲学的划分,只有经、史、子、集的分类。中国社会思想史和中国哲学研究的对象是一致的,即思想家流传下来的文献,只是两者要解决的问题不同。中国哲学研究的是哲学家对世界和人生根本性的看法,中国社会思想史研究的是人们对社会相关问题的看法。思想家对社会的看法是奠基于其哲学思想之上,可以说是哲学大树上生长出来的枝叶。中国哲学专业的教师授课,加上中国哲学学者撰写的教材,既能将古人的社会思想阐述得较为清晰透彻,又能深刻地揭示社会思想背后的深层依据。但是,由于授课教师缺乏社会学的知识背景和问题意识,只能跟随教材授课,难以将中国社会思想和西方社会学知识结合起来,难以弥补教材上出现的问题。
有些学校中国社会思想史课程的授课教师是由社会学专业的教师来担任的,这类教师具备社会学专业的背景知识和问题意识,能对中西社会思想进行比较,能够将古人的智慧和今天的社会问题结合起来。但是,其中国古典文献的功底相对不足,也缺乏对中国传统社会思想背景的整体把握,也可能存在对有些传统社会思想认识不够深入透彻的问题。
目前,中国社会思想史并没有专业学位点,因此没有培养出这一专业的硕士和博士。既然建设中国社会学的目标已经提出,而中国社会思想史对中国社会学的建设具有重要的意义,就应该呼吁教育部批准各大高校设立中国社会思想史的学位点,培养研究中国社会思想史的专业人才,并使其从事这一领域的课程教学和专业研究。中国社会思想史的学位点可以首先在社会学学科发展较好的高校试点,然后由点到面逐步在各大高校推广。学位点的设立要利用已有的条件,按照具体的情况,有计划、有步骤地开展。教育部应出台一些具体的中国社会思想史学位点设立的政策,给予切实有力的扶持和指导,并根据试点情况总结经验,解决问题,制定学位点设立的指导原则和规范。采取该项措施,数年之后可培养一批专业人才来讲授中国社会思想史这门课程,也能推进和深化相关领域的专业研究,然后编纂出更能满足教学要求的教材。
中国社会思想史这门课程对授课教师有较高的要求,既要有社会学的专业知识、学术视野、问题意识,又要有中国古典文献的功底和哲学基础,两者缺一不可。在目前没有中国社会思想史专门学位点的情况下,应尽量选择有中国哲学(思想史)和社会学双重专业背景的教师作为授课教师。当然符合条件的对象可遇不可求,非社会学专业背景的授课教师要尽量多了解必要的社会学知识,社会学专业背景的授课教师也应增强哲学(思想史)和文献学功底。
目前还没有中国社会思想史的专业杂志,一些有关中国社会思想史的文章零星地发表在社会学的专业杂志或者社科类杂志上。上文已经提到,专业研究中国社会思想史的学者较少,也没有设立专业学位点,这一领域的文章较少,规模不足以支撑一本专业杂志。
社会学研究者接受的学术训练主要来自于西方的社会学,与中国社会思想史存在一定的差异,再加上古汉语的障碍,他们很难对中国社会思想史产生研究兴趣。而一些哲学(思想史)专业背景的授课教师多数也不会离开自己的专业领域,较少以社会学的问题意识研究古典文献。中国社会思想史设立专业学位点之后,研究者和成果一定会大大增加,那时就有必要设立专业刊物,集中发表专业文章。专业杂志是学科实力的表现,也是学术交流的平台,能进一步推动学术向前发展。经过一定程度的积累,专业杂志必定能为教材编写提供重要的资源支持,也能为教师授课提供重要的参考资料。另外,希望各级教育单位设立一些中国社会思想史领域的研究课题和教学课题,尤其是一些高级别的课题,以鼓励扶持中国社会思想史的发展。
中国社会思想史是中国社会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认识和解决中国当代社会问题的宝贵理论资源。因此,中国社会思想史是社会学本科生的专业必修课程。以华侨大学中国社会思想史的教学情况作为案例进行分析发现,授课教师非社会学背景,教材中存在着社会学的专业知识和问题意识与中国思想史未能紧密结合的问题,有的教材过多过长、缺乏社会学的知识背景和问题意识,有的教材则缺乏对中国思想史深刻准确的认识。这并非华侨大学社会思想史课程教学的个例,而是代表了全国各大高校的普遍情况。若想从根本上解决此问题,教育界需要真正重视中国社会思想史,建立专业学位点和筹办专门杂志,为中国社会思想史的发展提供人才和研究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