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婧颐 李昌政
摘 要:西西弗斯,希腊神话中的科林斯之王,已由文学人物形象逐渐演变为一个现代文化符号。从希腊神话到加缪的哲学著作《西西弗神话》,再到与西西弗斯有关的文化现象,“西西弗斯”无处不在。从语义学角度讲,“西西弗斯”的外延通常是贬义的,而其内涵在漫长的文化发展中转变成积极向上之意。在其符号化过程中《西西弗神话》起到了关键作用。随后,以“西西弗斯”命名的诸多文化现象强化了其作为积极的文化符号的普遍性意义。
关键词:西西弗斯 加缪 荒诞哲学 语义学 符号学
西西弗斯(Sisyphus,也有作品中作“西绪福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他触怒宙斯,被罚下地狱,其后又以“不被埋葬的人不配待在冥界”为由在人间玩乐。诸神惩罚他日复一日地推着一块巨石上山,巨石上山又滚落,西西弗斯故而承受着永久的苦役。本文将通过对西西弗斯的语义学和符号学的研究方法研究西西弗斯的内涵、外延及符号化过程,并搜集与西西弗斯有关的文化现象,解读该人物的语义转换过程。
一、研究方法
在语义学(Semantics)中,事物的属性有内涵(connotation)与外延(denotation)之分。传统逻辑认为,词项的内涵是它的含义即概念,是事物的特有属性的反映。如果用语义学中的内涵与外延解释“西西弗斯”这一形象,那么外延是字典义,内涵是不断丰富变化着的,即人们对“西西弗斯”做出的各种新的阐释以及现代各种相关文化现象所包含的意义总和。
本文进一步运用皮尔斯符号学理论来说明其符号化过程。现代符号学奠基人皮尔斯(Charles Sanders Peirce)認为,所谓符号是相对于某人在某个方面能代替他物的某种东西。这一定义涉及符号、不同于符号的他物、主体人对符号所做的感知这三个方面 。皮尔斯把对象和解释项划分开:所说的对象相当于符号的直接指称,即外延;解释项则相当于意义可以无限延伸的内涵。按照这一理论,如果说“西西弗斯”是符号,那么该神话人物的原型(直接指称)是对象(object),符号所引发的思想则是解释项(interpretant),共同构成一个符号表意过程 。因此,“西西弗斯”这一符号的表意过程,是通过古希腊罗马神话中的人物原型以及符号接收者——加缪和接收其思想影响的人们而共同实现的。
二、“西西弗斯”的语义转换
(一)外延——词典义
词项的外延(denotation)是词项所指的事物组成的类。
在诸多词典词条中,“西西弗斯”都是一个贬义形象。在维基百科(Wikipedia)中,西西弗斯人性中充满了“狡猾与欺骗”(craftiness and deceitfulness),这事实上展示了西西弗斯的贬义意味。“He was punished for his selfaggrandizing craftiness and deceitfulness by being forced to roll an immense boulder up a hill only for it to roll down when it nears the top, repeating this action for eternity.”
同样地,在《大不列颠百科全书》(Encyclopedia Britannica)中,西西弗斯是一个狡猾的国王(the cunning king of Corinth)。“Sisyphus, in Greek mythology, the cunning king of Corinth who was punished in Hades by having repeatedly to roll a huge stone up a hill only to have it roll down again as soon as he had brought it to the summit.”
韦氏词典(Merriam-Webster)则解释西西弗斯是一个不断推石上山的国王。“Sisyphus: a legendary king of Corinth condemned eternally to repeatedly roll a heavy rock up a hill in Hades only to have it roll down again as it nears the top.”
由以上我们可以得出,“西西弗斯”一词的外延多为贬义。
(二)内涵——多种阐释和符号化过程
1.古希腊文学作品对西西弗斯的阐释
《荷马史诗》中,西西弗斯的形象不过是一个“不见任何希望的亡魂”。西西弗斯在无尽的劳役中遭受着“苦痛”(wretched afflictions):
Then too I saw Sisyphus there, with his wretched afflictions;
he with both of his hands kept pushing uphill a prodigious,
rock-with his hands and his feet he shoved as he scrambled,
heaving the rock on high to the summit-but always, when he was almost pushing it over the crest, with force it rebounded...
《希腊神话与传说》中的《西绪福斯》(即西西弗斯)一章中,西绪福斯是尘世间最阴险狡诈的人。西绪福斯接连逃避惩罚,最终在地狱接受终极惩罚——永不停歇地在高山上往上滚一块滑落的巨石。人们从此把艰难而无效的工作叫作西绪福斯的工作。
在《柏勒洛丰》一章中,“埃俄罗斯的儿子西绪福斯乃是所有人类中的最奸猾的人”。与《西绪福斯》一章类似,作者给与西绪福斯贬义的含义。
2.语义反转的关键——加缪的《西西弗神话》
加缪认为:世界是荒谬的,反抗荒谬使生活充满意义。幸福与荒谬是同一大地的两个产儿。崇尚荒谬的人可能因为受到“希望”和“幸福”的诱惑而离开这个阵营。崇尚“理想”和“希望”的人也能因为生活折磨,转而信仰“荒谬”。仅仅需要有很小一部分的新鲜血液注入,信仰荒谬的这个群体便能维持。因此只需少数崇尚幸福的人转向荒谬,荒谬便会持续存在。由此可见,荒谬与幸福是并肩而行的,两个群体互相为对方注入新鲜血液 。这是加缪对荒谬的第一层次的理解,即认识到荒谬和幸福均广泛存在,世界也许并不存在超越杂乱无章的“更高的意义”,世界更难以被归结为一种理性的原则。
当意识到荒谬的普遍存在后,究竟是去凌乱、逃避,还是去认识荒谬的“美”、积极看待荒谬?加缪主张后者。在荒谬的世界中,反抗是一种幸福。接受荒谬的存在,反抗荒谬的人生,生活便被赋予了意义。
加缪选中了“西西弗斯”作为他表达他哲学思想的符号与载体。西西弗斯重复着推石上山的机械行为,是荒谬的体现。这部分印证了加缪认为世界是荒谬的观点。西西弗斯永无止境地重复劳动,加缪将其解释为西西弗斯对荒谬的反抗。西西弗斯依靠血淋淋的残酷现实来激励他。在加缪眼中,西西弗斯抛弃了各种冠冕堂皇充满诱惑的美好理想,在荒谬的现实中以荒谬为马,反抗荒谬,实现自己的价值。
如果将西西弗斯视作一个悲剧人物,悲剧在于他接受的惩罚永无止境,但是为何要向巨石、向宿命、向荒谬屈服?清醒、自觉地认知这种巨大的荒谬性,然后自己决定姿态与心态。这是加缪展现给我们的——绝望中包裹的积极、激情的内核,这是一种“含着微笑的悲歌”。加缪认为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因为西西弗斯反抗命运,有着对自己生活的控制权,并把自己的反抗寄予巨石身上。看似无意义的劳动必然使西西弗斯遭受身心的双重折磨,但是西西弗斯的意识是清醒的,造成自己痛苦的原因就是意识,而意识同时也可以造就他的幸福。西西弗斯因为洞见而获得了自由。蔑视荒谬,积极抗争,情感和意识都在西西弗斯的掌控之中。在绝望中挖掘出一条乐观的通往幸福的路,这正是加缪眼中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意义所在。西西弗斯推石上山是希腊神话中个性的实践,人类生存发展历史整个的“荒诞性”则是一种共性。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激情和勇气,折射出全人类与命运抗争的努力。
3.在近现代文学、文化中的符号再现
加缪给出了自己的结论:“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加缪之后,很多研究都会将加缪的解读加在西西弗斯的身上,仿佛那些是西西弗斯的固有特征。此时西西弗斯已然成为了一种符号。有学者将余华笔下《活着》中的富贵比作“中式西西弗斯”。富贵的生活穿插着众多的苦痛和零星的幸福,一如推石的西西弗斯,承受着长期推石的艰辛和短暂推石过山的喜悦。在对《活着》中富贵的研究中,作者首先分析的是加缪《西西弗神话》的文本概况,而非《荷马史诗》或《古希腊神话传说》。
无独有偶,贝多芬被比喻为音乐王国中的西西弗斯,这一论断同样基于加缪的解读。研究者认为,贝多芬是幸福的。面对严酷的命运,他深信“天助自助者”。这里的推断正是将贝多芬这一人物形象结合加缪的幸福观加以叙述。由此可知,在研究西西弗斯的问题上,哲学家加缪是重要的一部分。
以“西西弗斯”命名的文化现象并非巧合,而是结合西西弗斯这个神话人物所具有的特征。经济理论中的西西弗斯效应指的是某些消费者(例如最大化者)在做选择时就如同西西弗斯。当购买物品时,这些消费者利用先前经验,不断从头开始决策。我们可以据此猜测,该效应利用的是西西弗斯周而复始地手推巨石的特性。
数学理论中有一个黑洞现象叫“西西弗斯串”(Digital black hole)。在西西弗斯级数中,对于任意数字串,按既定规则重复进行下去,必得出“123”的结果(除22以外)。如果将该级数与西西弗斯的特征相联系,可以发现他们的共同特征就是“周而复始”。级数的演算就像西西弗斯一样,最终都要回到山的原点。
三、结论
本文基于皮尔斯的符号学理论,梳理了西西弗斯符号化的过程和西西弗斯这一文化符号意义的演变过程。《荷马史诗》《希腊神话与传说》中西西弗斯被视作一个消极的人物,狡猾而诡计多端,其推石上山的行为也被视作苦役与惩罚,而人物的转折点在加缪对于西西弗斯的新解读。加缪《西西弗神话》使西西弗斯这一符号形象发生了语义转换,并为更多人所知。加缪的重新解读,传达出加缪对荒谬的态度——绝望环境下保持乐观、积极抗争,抗争造就意义,生活因此而幸福。不论是近代文学作品中“再现”的西西弗斯,还是“西西弗斯效应”“西西弗斯串”等文化现象,“西西弗斯”作為一个现代文化符号,早已不只是“狡诈”的代名词,而是和中国的愚公一般,是个坚韧、幸福、首推巨石周而复始的伟大的科林斯之王。这种积极的理解与人类与生俱来的追求乐观上进的心态相吻合,符合历史发展的潮流。
西西弗斯的故事是曲折的,内涵是丰富的,作为文化符号的西西弗斯,是易于广泛传播的。一个积极且易于传播的文化符号——西西弗斯,定将在世界文化领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通讯作者:盛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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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王婧颐,北京化工大学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李昌政,北京化工大学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 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