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与和谐:悲剧与音乐的关系

2020-01-08 05:56韩立平
河北开放大学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亚里士多德悲剧冲突

韩立平

(国家开放大学 组织部,北京 100039)

悲剧既属于一种综合的艺术形式,也可作为一个美学范畴存在。从最开始黑格尔的悲剧冲突学说到恩格斯对悲剧的论断,都是对“冲突”这一重要的悲剧特征持认同的态度。悲剧使有价值的东西遭受痛苦和毁灭,形成一种冲突的美。表面上,这虽然与艺术的目的相背离,实际上却是利用否定的手段来更好地实现艺术最终的目的。音乐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毕达哥拉斯学派最开始是利用数学和声学的方法来研究的,发现其中具有一种和谐美的存在。按照常理来说,冲突与和谐是一组对立的概念,进而可以将悲剧和音乐也理解为一组对立的艺术形式。从实际上来说,两者之间表面上是对立关系,但内在却存在着相互联系。本文将从“冲突”与“和谐”这两个特征入手,分析悲剧与音乐两者之间的联系。

一、冲突与和谐

黑格尔作为悲剧发展史上第二大高峰的代表人物,他运用辩证法将矛盾对立与冲突这一规律引入悲剧的研究中来,认为悲剧的冲突是戏剧发展的力量,“充满冲突的情境特别适宜于用作剧艺的对象”。[1](P260)冲突对于戏剧来说是一个重要的特征,但是这种冲突是打破和谐达到的。在西方悲剧中,无论主人公是如何的智勇无敌,如何地努力去改变,最后的结果都会失败,以一种不美满的大结局而告终,给人以一种前后冲突的感觉。这种冲突是为了更好地实现艺术目的,达到理想的美。黑格尔认为悲剧的任务是“一方面是使自由的美在这种差异中必不至遭到毁灭,另一方面是使分裂和连带的斗争只暂时现出,接着就由冲突的消除而达到和谐的结果,只有这样,美的完满的本质才能现出”。[1](P261)悲剧矛盾双方本身都是存在片面性的,它们无论如何避免冲突都是不可能实现统一和平静这一目的,悲剧的冲突必须要依靠悲剧来和解,而这种悲剧的和解是永恒正义般存在的。所以说,悲剧的冲突最后只有一个出路,“互相斗争的双方的辩护理由固然保持住了,他们的争端的片面性却被消除掉了,而未经搅乱的内心和谐”。[1](P310)因此,黑格尔针对悲剧的冲突提出了两种解决办法,“不是凭自己去克服内心的分裂,恢复平静,就是由分裂走向毁灭”。[1](P325-326)这两条解决之路,其最终的伦理意义都是将产生矛盾冲突的片面性否定掉,从而达到最后和谐的目的。所以说悲剧能够使单纯的情感得到净化,就是存在于这一种“和解”的感觉,随着悲剧冲突的产生,不断地升华发展到最后达到和解,一切都以揭示永恒的正义胜利而告终,实现了人的内心的愉悦和满足。

毕达哥拉斯学派是最早研究音乐和谐美的学派,他们比较讲究“数的和谐”与“艺术的比例”,他们会运用数学和声学来研究音乐是否具有和谐之美。他们通过研究发现,不同音调结合在一起形成的音阶是符合一定数的比例关系,这种比例关系恰好能产生美的效果,达到一种和谐。赫拉克利特认为“美在于和谐,不同的音调造成最美的和谐”。[2]柏拉图曾在其《会饮篇》中就赫拉克利特这种对立导致和谐的思想表示不赞同,“说和谐就是冲突,或者和谐是由冲突的因素形成的,当然极端荒谬”。[3]但他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却站在赫拉克利特一方,并认为:“音乐亦然,从各个不同的声腔,调和其高音与低音,短拍与长拍,谱成一个协谐的曲调。”[4]说明在古希腊时期,人们对音乐具有和谐美的成因有所争议。但是,我们现在运用辩证法的观点来看,如果音乐中不同的音调本来已经是一致的,那也就不用说什么和谐的问题,也就没有美感存在了。正是音乐中不同音调间的斗争,带动着旋律的变动,才让音乐更富有美感,让音乐具有整体性的和谐。因此,音乐和谐是需要由很多不同的音调进行斗争和冲突进而达到的。或者说,一切音调进行斗争和冲突,才形成了音乐的和谐美,这也是音乐的魅力所在。

二、悲剧与音乐的关系

什么是悲剧?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它的媒介是语言,具有各种悦耳之音,分别在剧的各部分使用;摹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动作来表达,而不是采用叙述法;借用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5](P19)在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悦耳之音”就是指音乐。《诗学》中还提到悲剧通过改变格律来发展,悲剧最开始为了搭配舞蹈采用四双音步长短格,加进对话之后,悲剧的性质就发现了适当的格律,采用长短格来适应说话的腔调。[5](P15)此外,亚里士多德在比较悲剧和史诗时特别提到悲剧,“它还具有一个不平凡的成分,即音乐”。[5](P105)所以从亚里士多德开始,悲剧与音乐之间就表现出不一般的关系,包括后来尼采在研究希腊悲剧的时候也认为音乐对悲剧是具有非凡意义的。

1.悲剧与音乐具有并列关系

本节主要从研究两者的异同点来探讨悲剧与音乐之间存在的并列关系是如何表现的。首先,笔者简要地分析一下悲剧与音乐两者间的共同之处:

(1)同源性。在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中记载:“史诗和悲剧、喜剧和酒神颂以及大部分双管箫乐和竖琴乐——这一切实际上是模仿。”[5](P3)可以看出,悲剧和音乐都是源于模仿,当然后来的理论家对此也持有不同的意见,不过在亚里士多德这里两者都源于模仿是没有争议的。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也认为:“悲剧神话所唤起的快感,与音乐中不和谐音所唤起的快感有着同一个根源。”[6](P115)

(2)转瞬即逝。在绘画和雕刻等造型艺术中,许多外在的形象都是固定下来的,不可能瞬间消失。但在悲剧中,这种现象则不然。戏剧从开始、高潮和收尾都是层层推进,每个场景和画面都会很快就过去。音乐也是如此,作为一种不占空间的艺术,在进行的同时也在消失。

(3)净化作用。悲剧的净化作用从亚里士多德开始就已经提出了。悲剧借用怜悯与恐惧使感情得以净化。悲剧的目的不是给人带来怜悯和恐惧,而是将其作为桥梁中介,使感情能够宣泄与净化。悲剧表达了人类对自由王国的向往,虽然这一过程是艰辛的,但是人类却从不会放弃。对于音乐而言,它的净化作用表现在,它可以向心灵提供任何内容让人体会,这些内容都是由主观设定的,不是事实上的存在,从而引导人走向情感的共鸣。因此,悲剧与音乐都是有能够让观众心灵得到碰撞,情感得到宣泄,从怜悯与恐惧中获得快感的艺术。

(4)具有崇高美。悲剧作为一种崇高的艺术,具有崇高美是悲剧最基本的美学特征。悲剧主人公所表现出的不屈抗争精神,是可以为后人提供激励作用的,并以无穷的力量引导后人来学习。对于音乐而言,歌德曾说过:“音乐占有理性接近不了的崇高的一面。音乐能支配所有的东西,放射出不可言喻的感化来。”[7]所以说,音乐可以表达言语无法表达清楚的东西,能够带人进入一个超然的世界。因此,悲剧给人带来的崇高美感与音乐表达出的艺术感染力具有共同之处。

相对于相同点来说,悲剧和音乐的差异,主要表现在悲剧与音乐在实质上就是相反的。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就认为,“音乐是世界的真正理念,戏剧只是这一理念的反光,是它的个别化的影像。”[6](P103)因此,我们可以认为,悲剧表达的只是音乐所表达的其中一方面,它给人展现出的只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场景,而音乐却可以展现出无数同类的场景。

从以上的分析来看,悲剧与音乐相互联系,却也可以独自成为一门艺术形式。

2.悲剧与音乐具有从属关系

音乐是悲剧的成分。亚里士多德在论述悲剧与史诗两者之间的差异时,提到悲剧比史诗多一个不平凡的成分——音乐。悲剧中运用音乐是为了推动戏剧情节的发展和参与到戏剧动作之中来,从而更好地服务于悲剧的整体结构。音乐在悲剧中只是一种附加的成分或者说是一种传统,音乐的存在可以增强戏剧性,而不是获得戏剧性。音乐本身就具有渲染氛围的作用,使悲剧的美感更容易发挥出来,它利用音乐的旋律和节奏使悲剧的冲突变得更加集中,可以强化悲剧带给人的怜悯感和恐惧之情,从而使悲剧美更好地展现出来。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一文中对音乐的效用有一个精妙的说法,“用相应的乐调也可以在另一些特别容易感受恐惧和怜悯情绪或其他任何情绪的人们,引致同样的效果;而对其余的人,依各人感应程度的强弱,实际上也一定发生相符的影响。于是,所有的人们全部由音乐激发情感,各自在某种程度上祛除了沉郁而继以普遍的怡悦”。[8]换言之,亚里士多德的这句话说明了音乐对于每一个人的作用和在其身上所展现出的效果和影响程度可能不一致,有的人感受得比较强烈,有的人感受得比较微弱,但都会由音乐形成不同程度的怡悦之情。

音乐是悲剧的基础。尼采对悲剧的起源问题有一套自己的解释。他主张研究悲剧要从合唱入手,在《悲剧的诞生》中,他说:“古代传说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们,悲剧从悲剧歌队中产生,一开始仅仅是歌队,除了歌队什么也不是。”[6](P30)因此,从传统的说法来看,悲剧源于合唱,从合唱中衍生而来,刚开始说的悲剧还不是现在意义上的“悲剧”。当时舞台上的情节都是被幻想出来的,主角酒神并不真的在场,而是被想象在场,是由歌队通过一些象征性手法幻想出来的。后来,随着发展的需要,才将主角神灵慢慢地显现出来,形成狭义上的“悲剧”。不过这一切的发展都是以音乐为基础的,悲剧通过音乐来表现自己,让观众的情绪更好地投入进来。音乐表现的不是现象,而是背后的本质,这一点尼采受到了叔本华唯意志论的音乐观的影响,在此基础上又加了“酒神精神”元素。音乐能够激起观众内心的情感,使其陷入一种身临其境的错觉中,很快就能感受到悲剧通过毁灭和否定所带来的痛快,感受其内在的本质。因为“当音乐促使我们比一向更多更深沉地观看,并且把剧情如同一张最精美的轻纱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我们洞幽察微的慧眼便好像看见舞台世界扩展至于无限,且被内在的光辉照亮”。[6](P103)这一切都不是语言和形象可以达到的。

古希腊的悲剧是诗乐一体的综合艺术,但是随着悲剧的不断发展,音乐也渐渐被认为是一门独立的艺术,在悲剧中占有的分量也在不断减少,逐渐成为一种保留的传统形式或者说是一种附属的成分,但是音乐曾在悲剧中的作用是不容置疑的。

三、音乐对于悲剧的意义

美国美学家H.帕克在其《美学原理》中提到:“我所以要从音乐开始,是因为,我们已经知道,在一切艺术中都有音乐因素。”[9]音乐已经渗透到所有的艺术门类之中,研究各种艺术时自然也不能脱离对音乐这一因素的研究。笔者认为音乐对悲剧的发展有两方面意义:

第一,音乐能够使悲剧的净化作用大大提升。通过音乐,使观众能够更好地感受到悲剧的净化作用。音乐将剧情进行渲染,使眼前剧作的画面感和内心的情感联系得更为密切,使怜悯之情和恐惧感变得更加强烈,进而使悲剧带来的快感更为崇高。在欣赏悲剧的时候,虽然观众不是演员,但是此时观众却是离他们最近的,他们所遭受的困难和毁灭,作为观众也可以最真切地感受到。同时,观众也是局外人,作为局外人可以做到旁观者清,静下来分析对比,进行思考,使自己更好地体验到那种由怜悯和恐惧带来的快感。

第二,更好地实现人的力量本质化。尽管悲剧人物如何逃避,都不会改变最后走向毁灭的结局,原则上无法使人产生崇高感和情感得以净化,但事实上却相反,究其根本是因为悲剧是能够探索人类本质力量的艺术形式。悲剧人物由于冲突产生避免不了的悲剧,但还是坚持与之搏斗,这种搏斗不是与外在世界进行搏斗,而是与人自身进行搏斗,与人的内在本质进行搏斗,这才是悲剧魅力的真正所在。悲剧能够打动人心就是源于悲剧人物内心的本质力量,这种力量让悲剧人物敢于跟命运作抗争,而不是消极对待,无所作为,以自己渺小的力量折射出整个人类的伟大。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些都离不开音乐所起的作用。

悲剧与音乐,用冲突与和谐这两个特征就能概括出来,而悲剧的冲突是如何产生的,音乐是如何达到和谐的,却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讲得明白的。悲剧与音乐两者之间的关系笔者认为是错综复杂的,从古希腊开始就多有争议,其更深一层次的关系有待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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