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敌破坏王2》看网络时代的人文情怀

齐童巍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人文与法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迪斯尼动画片《无敌破坏王2：大闹互联网》(RalphBreakstheInternet2)2018年年末上映，这是迪斯尼公司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动画续作。迪斯尼公司在这部影片中敏锐地将情节向网络空间延展，用动画独具的方式探寻着网络时代人的处境，同时也为我们思考网络时代的人文情怀，提供了一个切入点。

一、触网是不可避免的现实

在当今时代，信息化生存方式已经成为越来越多人的生活现实。随着信息技术产品价格的降低，年龄、地域、收入都不再是使用信息技术产品的现实障碍。信息传播方式的改变，也已经很普遍地改变了人的生存方式。曾经时尚的电子设备，如广播、电视、手机等，都纷纷触网，不再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媒体形式，还带来了网络时代新的使用体验和新的生活现实。除了日常生活领域，在文艺领域信息技术也在迅速而深入地影响其存在形态和表现内容，“云计算、大数据、移动互联网、物联网、智能化等新一代信息技术，正在改变文化与文艺生存发展形态。”[1]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老牌动画公司迪斯尼推出动画片《无敌破坏王2：大闹互联网》正是其积极适应网络时代的一次重要尝试。处于中国社会中的我们，对这一社会现象，也有着自己的感受和体验。

影片中，因传统电子游戏机被损坏，云妮洛普和拉尔夫面临严峻的生存困境，受到谈话的启发，他们想到尝试用网络购物的方式，购买修理电子游戏机的部件，从而让他们所在的传统电子游戏机重新开机。这时，两人的心情是无比激动和兴奋的。在两位主角的思维里，网络空间首先是作为一个能够解决他们所面临的生死存亡困境的、具有无限可能性的积极因素而存在的。这是对人类第一次接触网络时情形的形象表现。云妮洛普和拉夫尔如同发现了一片无比广阔、有无限可能性的“蓝海”。生存窘境逼迫着他们来不及怀疑，就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原先还有所忌惮的网络之门。尽管此时他们并不知道在那个未知的网络世界里，将会发生什么，但是就能够解决他们的急迫问题这一点而言，网络似乎具有不可替代的力量。

“电子媒介运用声、光、电等手段打造‘虚拟现实’时语图共生、声情并茂、‘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受和体验”，也带来“文字到图像的美学变迁。”[2]动画片《无敌破坏王2：大闹互联网》中，首先吸引人注意的恰是影片运用声、光、电效果，让眼前的网络空间看上去美轮美奂。创作者创造性地将网络空间中存在的信息交换现象具象化。所以，当云妮洛普和拉尔夫真正进入到网络空间，在他们的眼前展开的是一个充满着明丽形象的世界，而不是一个代码满天飞的数字世界。人类在网络空间中的行为，网络空间中信息的传播过程，都被转化为片中角色的行为，以及承载动画角色的器具(交通方式等)。网络空间本身也具象化为楼宇和街道。eBay、谷歌、天猫等众多网络公司以街景的样貌，集体亮相，如同一场网络公司的巨大聚会。

虽然，我们往往会提到信息技术带来的负面影响。但是，影片中关于网络空间的画面，却让观众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美好。通过网络便捷交换信息的背后是一个瑰丽的生活画卷。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进步这个概念决不能在通常的抽象的意义上去理解”[3]，我们不必将对信息技术的肯定上升到技术决定论的高度，却也需要看到从人类社会的发展来看，信息技术恰恰首先是作为一种进步的力量出现的，就像米歇尔提出的“当一种新的制作视觉形象的方法出现时，无论是好是坏，总似乎标志着一个历史性的转折。”[4]信息技术并不是人类在历史上制作视觉形象所面临的第一次方法挑战。而在当下，直面网络时代正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现实，连迪斯尼都不能置之事外。网络时代的信息化生存正是人类的现实处境。

二、新媒体会赋权还是去权

关于新媒体技术与赋权(empowerment)之间的关系，国内外学界已经有了较为充分的探讨。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制造网络红人的媒介，也从最初只见其观点而不见其人的文字媒介，到图像媒介与文字媒介的结合，再到如今短视频被广泛应用，能够实时互动的网络直播逐渐普及。作为新媒体的自媒体，与赋权之间的关系更趋复杂。

正如研究者指出的，“新煤体的实践使弱势群体在话语、经济、文化、社会资本等领域有可能得到权力和能力的提升，换言之，传统赋权理论所关注的弱势群体各个层面个体、群体的赋权过程已经展开，并有可能在实现社会公正方面产生巨大的潜力。”[5]全民网络狂欢时代的自媒体，似乎也具有了一种“赋权”的神奇力量。《无敌破坏王2：大闹互联网》中，拉尔夫因为想要赚钱购买传统电子游戏机的部件，而和云妮洛普一起去抢夺红色跑车。落败之后，拉尔夫得到对手的帮助，在他不明白状况的情况下被拍摄了视频上传到了自媒体。尽管他只是一个平民，却因为自媒体的力量，一跃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许许多多的受众都在谈论他，看他的视频，他也被自媒体的运营公司恭恭敬敬地对待。

购买游戏机部件的迫切性，让拉尔夫无法拒绝自媒体运营公司的邀请，继续拍摄了一系列搞怪的视频。在积攒够了购买游戏机部件的资金之后，拉尔夫惊讶地发现，自己具有的影响力，似乎是一种假象，真实的情况是在那些原先喜爱自己的观众眼中，自己就是一个傻瓜，而且他们的兴趣很快就转向了新的热点。正可谓“技术是复杂的现象，它既是自然力的利用，同时又是一种社会文化过程”，似乎是“人创造了技术”，但同时“技术塑造了人”[6]。虽然拉尔夫是视频的主角，但是其实他却并不能决定想拍什么，或者怎么表演，起决定性作用的似乎是观众的力量，但其实却是背后技术的力量，或者说是经过技术过滤的、更为狭隘的人的喜好。因此，当数量无比巨大的视频被上传到自媒体平台，也许有的表演是出自真心，却也不能否认其中许多表演出自对经过技术过滤的、更为狭隘的人的喜好的追随。信息技术极大地放大了人身上的某些方面，放大了某些生活片段。但是在信息技术所带来的夸张面前，人的丰富性，生活的丰富性，反而失去了，人的内涵和生活内涵都变得扁平。自媒体能对普通个体赋权，同时也可能让人失去对自身的控制。这就是自媒体时代人的复杂处境。

难怪研究者要呼吁，“新媒介技术所带来的赋权效应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我们很难断言它为主体增权还是去权……总之，增权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新媒介赋权一方面能促进主体的自主性获得，另一方面也有可能使人的主体性丧失，至于往哪个方向走这取决于人对媒介的具体使用情境，以及新媒介赋权这一传播过程中所受到的其它社会因素影响。”[7]网络狂欢之中的赋权，并不是马克思所说的“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8]意义上的赋权，有着许多保留与限制。面对这样的赋权现实，自媒体运营公司的负责人，好意提醒拉尔夫，不要在意网络上的评价，这是一种逃避的姿态，也许也是一种更清醒的意识。在网络时代的话语体系中，去看待主体的“增权”或者“去权”，也许是寻找人的出路的一条可行之道。

三、通过媒介丰富性展望人类未来生存处境

之所以称《无敌破坏王2：大闹互联网》深刻思考了网络时代的人文情怀，不仅是因为影片热情而形象地展示了网络空间的基本元素和运作方式，思考了自媒体时代人的复杂处境，最重要的是影片为我们展示了网络时代人类生活的未来可能性，思考了在更丰富的媒介现象中，人类如何自处，如何与人相处的问题。

媒介丰富性(media richness)主要是指媒介承载信息的能力，如文字媒介会被认为是更单薄的媒介，而视频会议或面对面的沟通，会被认为是更丰富的媒介[9]。这样的观点有其合理性，因为视频不仅可以运用文字，也可以运用图像，而且是流动的图像，而现场面对面的沟通，所获得的信息则更为全面。但是，我们不能完全陷入技术决定论的陷阱，认为媒介传递的信息含量，完全取决于媒介的类型。而应该看到“某些文艺作品及其构成媒介超越其自身特有的天性或局限，去追求他种文艺作品在形式方面的特性。”[10]人类历史上很多文学作品，是作家创造性地运用媒介的结果。“跨媒介叙事”突破了原有媒介的局限，传达了丰富的内容，提供了形式的美感。在新的媒介技术环境下，媒介相互模仿、媒介转换、媒介融合等几种趋势之间的张力，会继续存在，交织出更为复杂的、多形态的“文本”面貌，描摹出人的多样化的存在方式。

而从生活现象来看，信息技术带来的媒介丰富性，还是会逐渐改变生活的面貌，提供新的视觉、听觉享受。比如《无敌破坏王2：大闹互联网》的结尾，传统的电子游戏世界最终被拯救了，云妮洛普不再需要担心自己能否存活下去，而且存在于原有技术中的电子游戏世界，与网络空间之间建立了更流畅的交流渠道，两者的交流常态化了，两边的游戏角色能够往来共处，如同我们日常使用的软件在每次更新后都旧貌换新颜一样。随着传统电子游戏世界与网络世界之间的通道开启，带来的是两个游戏世界生活景观的变化，尤其是传统电子游戏世界景观，升级换代，变得更为丰富。

而影片中更深刻的变化还体现在人际关系面貌的改变上。如果说影片开端传统电子游戏世界面临的是，技术进步所带来的生存危机，那么在影片结尾所表现的光明想象中，生存危机得到了解决，更重要的是，人际关系得到了更新和重塑。这主要是因为，解决技术落后所带来的生存危机的方法，却并不是彻底地回到过去，“圈养”一片仅供观赏的、与世隔绝的原始地域。相反，而是要在新的生存状态中寻找出路。云妮洛普闯荡网络世界时所萌生的对网络世界的美好一面的欣赏心态，以及留在此地的愿望，最终没有让她和拉尔夫的友谊终止。这并不是因为云妮洛普决定回到与过去一样的生活，断绝和网络世界的一切联系，恰恰相反，是拉尔夫以更积极的态度去接受这一改变，去克服自己的“心魔”。当拉尔夫面对自己“心魔”所演变出的网络病毒说出这一心愿时，顿时无论是人像化的病毒，还是两人心中的芥蒂都化为乌有了。

也许正和人类一样，当已经经历了网络世界的一切，就再也回不到那个脱离网络的过去的世界。这恰是我们在一个媒介更加丰富的信息社会里，所要去面对的终极问题。那就是沿着信息化这条道路，人类将走向何方。云妮洛普和拉夫尔之间的深厚友谊，依然在继续，可视的网络电话的出现，并没有稀释他们之间的感情。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因为人际沟通技术障碍的减少，也实现了更大范围内的温暖共存。

四、结语

无论是影片之内，还是影片之外，网络时代的人文情怀指向的是传统，当然也是未来。无论是眼前的直观图景，个人的进退处境，还是情感的寄托，网络的出现，都对这些问题提出了新的挑战。与影片中的角色一起经历这一趟不平凡的网络空间之旅，除了对人物面临的这些挑战记忆犹新，也让我们想起了现实的人类生活。观众心中明白的是，那个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传统生活的童话世界，似乎也回不去了。这也许会让我们有伤感的感觉，但是却让我们拥有更豁达的人文情怀。因此，我们也才明白，在《无敌破坏王2：大闹互联网》中，为什么要汇聚那么多经典的迪斯尼动画人物形象，简直俯拾皆是。如果把这仅仅看成是对IP的使用，可能就过于简单化了。这如同是迪斯尼带着动画这种体裁，向着网络时代的大迁徙。似乎意味着信息技术的元素和话题，将会给动画、儿童文学等体裁，带来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