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华
鹡鸰在古老的《诗经》中出现了两次,都是见物起兴。其一: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
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小雅·常棣》)
《常棣》一诗,主旨是讲兄弟之情非常宝贵。“脊令在原”直译就是“鹡鸰待在平地上”。那么,这怎么会引起诗人关于“兄弟急难”的联想呢?经典的解释是:鹡鸰是一种水鸟,而如今居然出现在原野陆地上,是待在了不该在的地方,有危险了,因此让人想起“急难”。
白鹡鸰
民国时期的学者马持盈则认为:“脊令,鸟名,飞则共鸣,行则摇尾,有急难相共之意,故借之比喻兄弟之处急难。”
但前人的解释与事实不甚符合,有牵强之处。首先,鹡鸰有好多种,但不管哪一种,它们都不是水鸟,最多是喜欢在近水处逗留、觅食。因此,所谓“脊令在原”正是其常态,何“难”之有?
倒是“飞则共鸣,行则摇尾”这种说法符合鹡鸰的习性。鹡鸰的脚与尾均细长,行走时尾巴轻摇。故鹡鸰在英语中被称为“wagtail”,由wag(摇动)与tail(尾巴)两个单词组成。
但不管怎么说,以上说法都没有说到点子上。
有一次晚饭后,我偶然在家里说起这个让我困扰的问题,没想到当时还在读初二的女儿航航在一旁冷不丁说了一句:“爸爸,你从白鹡鸰的叫声那方面去想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航航。她见我不解,又说:“白鹡鸰的叫声不就是‘急令!急令!吗,这说明事情很急了呀!”对呀!我顿时恍然大悟。是的,白鹡鸰有个特性,总是一高一低如波浪状飞行,且边飞边鸣,叫声很像“急令急令”。
我不禁感叹,还是孩子的想法更接近古代诗人啊!按照国学大师王国维的说法,这叫“不隔”。孩子也好,《诗经》时代的诗人也好,他们对于自然都做到了“不隔”。
弄明白了这一点后,再来看《诗经》中另一首提到鹡鸰的诗,就变得更好理解了。《小雅·小宛》中说:
题彼脊令,载飞载鸣。
我日斯迈,而月斯征。
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
黄鹡鸰
山鹡鸰
這是一首借怀念父母以告诫兄弟要勤勉谨慎、小心避祸的诗。这首诗的大意是:你看那小小鹡鸰,“急令,急令”在飞鸣,我们也是天天奔忙、夙兴夜寐,可不能辜负父母养育之恩。
《诗经》之后,“脊令在原”就成了典故,后世干脆以“在原”或“鸰原”“原鸰”专门指代兄弟之情。如北宋黄庭坚的《和答元明黔南赠别》:
万里相看忘逆旅,
三声清泪落离觞。
朝云往日攀天梦,
夜雨何时对榻凉。
急雪脊令相并影,
惊风鸿雁不成行。
归舟天际常回首,
从此频书慰断肠。
黄庭坚遭贬黔州,有感于其兄黄大临(字元明)万里相送,乃作此赠别诗。“急雪脊令相并影,惊风鸿雁不成行”一联,是说在风狂雪急的恶劣天气里(暗指处境艰难),连鸿雁都飞不成行了,而两只小小的鹡鸰却依旧能“并影”相伴,不离不弃,还有比这更真挚深切的兄弟之情吗?除此之外,也有专门的题画诗。如明代才子唐寅(字伯虎)在《败荷鹡鸰图》中题诗道:“飞唤行摇类急难,野田寒露欲成团。莫言四海皆兄长,骨肉而今冷眼看。”
而最有意思的是唐玄宗李隆基与鹡鸰的故事。有一年秋天,唐玄宗在皇宫中居然见到了上千只鹡鸰,而且这些鸟儿在宫内还逗留了10天之久。玄宗非常高兴,为此专门作了一篇《鹡鸰颂(并序)》并以行书书写,据说该书法作品是现存唐玄宗的唯一墨迹。其序中说:“朕之兄弟,唯有五人……每听政之后,延入宫掖,申友于之志,咏《棠棣》之诗……展天伦之爱也。”这里说得很清楚,玄宗常与兄弟在宫中边咏《诗经·棠棣》,边叙兄弟友爱之情。
在国内,鹡鸰类的鸟有多种,其中较容易见到的是白鹡鸰,此外还有黄鹡鸰、灰鹡鸰、山鹡鸰等。除白鹡鸰的部分亚种外,其他鹡鸰基本上都是迁徙的候鸟。秋天,它们从北方迁往南方越冬,途中会在很多地方停歇,因此对于国内很多地方来说,秋冬是观赏鹡鸰的合适季节。
几乎在任何靠近水边的开阔地带,都可能见到白鹡鸰。白鹡鸰是黑白灰分明的鸟,没有任何彩色羽毛,有多个亚种,主要区别还是在于看有无眼纹、羽色深浅等方面。
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有一段描写雪后捕鸟的片段:“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这里的“张飞鸟”就是指白鹡鸰。因为白鹡鸰头部羽色黑白相间,颇似京剧里的张飞脸谱。
在华东地区,灰鹡鸰以冬候鸟为主,通常在溪流边较容易见到。这种鸟也好认,上体多灰色,而腹部、臀部等处为柠檬黄。黄鹡鸰是迁徙路过华东地区的“旅鸟”,通常在4月、10月前后较容易观察到它们。
鹡鸰通常都喜欢在水边活动,唯独山鹡鸰是个“另类”,因为它喜欢活动于树林之中,时而在林下散步,时而在枝上鸣唱。在华东地区,山鹊钨是不甚常见的夏候鸟。
(责任编辑/岳萌 美术编辑/李子夜)
灰鹡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