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令三千
作为全皇城规模最大,信誉度最高的镖局老大,姜洱发誓在她手上绝不会丢一针一线,直到遇见了沈岁除——“我这儿还有十几箱镖,喜欢哪个?随!便!挑!”
【一】英雄也要为五斗米折腰
作为全皇城规模最大、信誉度最高、速度最快的镖局的老大,姜洱一早就知道,这事儿一定会落在她头上。
因而在见到投镖人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单生意。
投镖人陈大人为姜洱的英雄气概所折服,忍不住夸她巾帼不让须眉。姜洱谦虚地摆了摆手,随即正色道:“那个……”
她犹豫了一下,似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佣金五千两纹银,是真的吗?”
万万没想到,巾帼英雄也要为五斗米折腰。
不过话又说回来,折腰的英雄也是英雄,所以姜洱在确定佣金之后,当即便向投镖人立誓,说自己一定会在规定的时间内将货物送达指定地点。
姜洱在业界一向有口皆碑,她说会准时送到,就一定会准时送到。投镖人得了她这番保证,心满意足地回去去了。
他此番投的镖是给巡府张大人的生辰纲。巡府其实算不得大官儿,奈何人家姐姐今年刚入宫,风头正盛,是被圣上放在心尖尖儿上的宠妃,因而一众朝臣都想借此机会巴结这位皇帝的小舅子……只拿姜洱知道的说,这已经是他们镖局本月接的第六个给张巡府送生辰礼的单子了!
至于为什么只有这一单由她亲自押送……
当然是因为佣金多啊!
姜洱招手将自己的一帮兄弟唤到一起,目光严肃地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道:“咱们镖局到底能不能摆脱财政赤字,哥儿几个的月俸能不能正常发放,可全指望这一单了,知道吗?”
……
是的!虽然老姜镖局是全皇城规模最大、信誉度最高、速度最快的镖局,它却面临着巨大的财政危机,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规模实在太大了!
镖局里上上下下一共要养活五百余人,工资待遇也是整个皇城最好的,不仅给发月俸,还有一个算一个地全都给入保险……总而言之,等姜洱从她老爹手里把这个镖局接过来的时候,镖局的账本上已经只剩四百两纹银了,而这四百两纹银……镖局连三个月都撑不过去!
那颤抖着手接过账本时,姜洱不可置信地问:“您当初为什么要开镖局?直接去做慈善不就好了?或者您稍微把镖师的月俸往下降一降呢?这样,咱们镖局也不至于这么惨!”
她那体重二百来斤的爹憨厚地笑了一声,说:“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我这半辈子的好名声,可不能在这时候毁于一旦。”
姜洱:“……那您就眼睁睁看着咱们镖局倒闭关门?”
“那哪儿能啊!”姜老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姜洱稍稍松了口气,心想她爹还没有老糊涂。紧跟着就听她爹道:“所以我这不是把镖局交给你了嘛!”
姜洱很是无语。
“合着您舍不得您的名声,就让我来做这个坏人?”姜洱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她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当然!说这些不是为了卖惨,主要是为了给姜洱在押镖途中顺手捎人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你刚刚说我们要是顺路把你也带去淮扬,你能给我多少报酬来着?”姜洱眼睛都亮了,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人。
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一个数字:“一百两……黄金。”
【二】状元也要趋炎附势?
为屈屈五斗米便能折腰的姜洱心里乐坏了,当场便大手一挥,带上了这位肤白貌美的年轻男子。
男子姓沈,名岁除,是姜洱最为欣赏的人傻钱多的类型。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姜洱还是找机会问了一下沈岁除的身份。毕竟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百两黄金的,不是达官,就是显贵……沈岁除的身份显然也不简单——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姜洱心动地“咦”了一声:“原来当状元这么赚钱的吗?”
“大概吧……”沈岁除顿了顿,没有明說,只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姜洱自动把这回答理解为肯定,眼睛一亮,疯狂心动!
她开始考虑变卖家产去参加科举考试的可能性了!不过朝廷禁止女子入朝为官,那……不如就让她爹去考吧!
姜洱决定走完这一趟镖回去就给她爹灌输“六十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的观念,争取让她爹也去考个状元回来!
沈岁除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对她这番胡言乱语发表意见。姜洱便接着问:“那你一个新科状元,不好好在皇城当你的官儿,去淮扬做什么?”
“我?”沈岁除回答,“去给巡府张大人贺寿。”
满脑子都回荡着“为民请命”等正经理由的姜洱脑袋卡了一瞬的壳,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她望着沈岁除,心道:想不到你一个状元,也干这种趋炎附势的龌龊事!
姜洱这么想着,回忆起她爹那和身形一样庞大的名声包袱,失落地发现,她大概是劝不动她爹去考状元了……因为这种大老远去给一个小小的巡府贺寿的行为,都不能说是在他爹清白一世的名声上留下污点,简直是端着一盆污水对着她爹劈头盖脸地泼下去!
姜洱一夜暴富的梦想就这么破灭了。
她怨愤地看了沈岁除两眼,唉声叹气地把脸转向了一边。
总体而言,除了多捎了一个状元这一小插曲之外,姜洱这一路可谓是走得风平浪静,途中连个坏天气都没遇上,日日都是艳阳天。
姜洱觉得这是老姜镖局要拨开乌云见月明的征兆。
谁想六月的天就跟老姜镖局的财政状况一样善变,姜洱还没来得及跟押镖的兄弟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他们一行人就遇上了暴雨,又在躲雨的时候恰好撞上山匪借道。
姜洱心想:……命运总是这样,在你摔倒的时候迫不及待踩上一脚。
沈岁除作为一个“附带品” ,十分自觉,在山匪露面的瞬间便退后两步,躲在了镖师队伍的末尾,以防两方打起来时误伤他。不料他这小动作被姜洱用余光捕捉到了,她颇为不解地扭头问他躲那么靠后做什么。
沈岁除面不改色道:“……怕影响你发挥。”
边说边抓紧时间又往后退了两步。
结果被姜洱以“没事儿,你影响不到我”为由,强行拽回了队首,跟对面的一众山匪面面相觑。
沈岁除很是无奈。
他人生第一次遇上山匪,还没反应过来应该怎么跟对方打招呼,姜洱已经大喇喇地介绍起了他的身份:“知道这是谁吗?新科状元!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姜洱一副狗仗人势的做派,说话时甚至不自觉地往前挺了一下胸。
沈岁除有片刻的无语,不过思索过后也能理解姜洱的做法,正欲配合她吓唬山匪,又听她接着道:“所以抢了东西赶紧滚!别逼奶奶跟你们动手!”
【三】多管闲事
老姜镖局是全皇城规模最大、名声最响的老牌镖局,沈岁除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镖局的领导人,在遇上劫镖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然是“抢了东西赶紧滚”!
又凶又慫。
山匪也没想到会这样,转瞬便摸清了姜洱“软柿子”的本性,因而不仅没有听话地“赶紧滚”,还掳走了包括沈岁除在内的共三十八名押镖人员。
姜洱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呵呵”干笑着跟沈岁除解释:“这群山匪,实在是太不识好歹了,一点儿江湖道义都不讲……”
沈岁除没有说话,一言难尽地看了姜洱一眼,直看得姜洱面红耳赤,干巴巴地发誓自己一定会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沈岁除脸上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
老实说,他倒是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全…相较而言,他更担忧老姜镖局的名声。
他原以为镖局被劫一次镖就已经足够名声扫地了,后来才发现,姜洱简直是在不停地刷新自己的认知下限。因为在被山匪困在山里三天之后,沈岁除意外发现,这一切都是姜洱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其目的就是盗取这十几箱的生辰纲!
难怪……这群山匪在掳走他们之后既不虐待他们,也不把他们关起来,原是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伙儿的!
沈岁除“哐”的一脚踹开了面前没有关严的门。
门后面,姜洱和所谓的山匪头头约莫正在分赃,听见这声响后双双从满箱的金银珠宝中抬头,一脸蒙地朝这边看过来。
沈岁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看得那两人俱是心虚不已,用眼神互相推卸责任——
“你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不锁门?”
“明明你是后进来的!”
……
良久,姜洱率先从这场没有结果的相互指责中脱身,对着沈岁除说出了渣男经典语录:“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没说完,接触到沈岁除明显鄙夷的眼神,话音一顿,理不直气也壮地挺直了背:“对!我就是监守自盗,怎么了?”
最后三个字说得掷地有声,毫不理亏,不知道的,还以为干坏事的是沈岁除呢!
沈岁除显然也被姜洱的不要脸惊到了,怔愣了一刻才眯着眼睛道:“你这是偷东西,依我朝律法,当受五十大板。”
姜洱被那五十大板吓到了,板子还没挨到身上便先肉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过了足足三十秒才道:“关你什么事?又不是偷你的东西!多管闲事!”
说着还凶神恶煞地剜了对方一眼。
沈岁除再次被姜洱的不要脸惊到了,心想:这世道,除了受害者,其他人就不能申冤了吗?既然如此……
他想了两秒,抬头对上姜洱的视线冷漠地说道:“我要投镖。”
但他身上这会儿着实没什么贵重东西……沈岁除垂眸思考了两秒,一挑眉,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来:“我投我自己。”
【四】姜洱,营销鬼才!
镖局被劫镖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儿。
老姜镖局丢镖的当天,这事儿便在江湖上传开了。投镖的陈大人气急败坏,短短一周内往镖局跑了三趟,回回都把两百多斤重的老姜骂得狗血淋头。就在众人都觉得老姜镖局此次要名声扫地之际,江湖上又有了新的传言,说姜洱率领一众镖师忍辱负重,又将镖从山匪手中抢了回来!
据传话的人说,当时,姜洱浑身是伤,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战。她目视前方,语气坚定道:“没有人能从老姜镖局手下抢东西,一根线头都不行!”
当真是狠卖了一把敬业人设。
甚至引得一批吃瓜群众为她这句话抹了把泪……
然而不管她得到了多少同情,老姜镖局丢过镖是不争的事实。众人虽然肯定了镖局的售后服务,但心里总归会有自己的考量。偏偏这时,又有传言说当今状元也在老姜镖局投了镖!投的还不是普通的镖,而是状元本人。
众所周知,状元乃国家栋梁,举足轻重……简直是朝廷的代表。连朝廷都如此信任老姜镖局,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一时间,老姜镖局在江湖上名声大噪,投镖人不减反增,老姜镖局迎来了第一轮事业回春。
沈岁除满脸的一言难尽的神情。
他原本只是想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理直气壮地谴责姜洱这种监守自盗的行为,谁想无形中竟然为对方打了一个广告……
他忍不住在心里夸姜洱真是营销界的鬼才。
另一边,姜洱亲自让沈岁除体会到了什么叫江湖险恶,她同情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了,大不了老姜镖局今年的营业额我分你两成!”
沈岁除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他在乎的是那仨瓜俩枣吗?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名声!
他探究地多看了姜洱两眼。
“所以你搞这一出,就是为了给自家的镖局打广告?”
“也不完全是……”
反正已经被沈岁除发现了,姜洱也没打算再继续瞒着他。她摇了摇头诚实地说道:“打广告只是次要,主要还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陈大人要送往淮扬的生辰纲一共有十三箱,姜洱一箱一箱地翻过去,等翻到最后一箱时眼睛蓦地一亮,惊喜地说道:“找到了!”
沈岁除没忍住好奇,看了一眼,见拿在姜洱手里的是一幅古画,画纸发黄,最底端落了一个章子印。
他愣了愣,问:“你要找的就是这个?”
“对啊!”姜洱点了一下头,一抬眼看见沈岁除震惊的表情,还以为他看出了这画的价值,忍不住显摆道,“没见过吧?这可是有市无价的……”
她话没说完,就被沈岁除冷漠地打断道:“是赝品,不值钱的。”
姜洱怔了一秒,“宝贝”两个字就这么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沈岁除又指着画中细节补充道:“这两处,明显跟原作笔法不同。”
姜洱对古玩字画没什么研究,料想沈岁除作为新科状元,势必比她懂得多,所以闻言后怀疑地打量了沈岁除好一会儿,又挪开视线去看自己手里的古画。
如此几个来回后,姜洱的目光终于定在了沈岁除脸上,对上他的视线真诚地反驳:“你懂个屁!”
【五】送给朋友
新科状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姜洱把一幅赝品当成宝贝似的揣在怀里,临走前还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似是在嫌弃他没有眼光。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没好报吧!他这么想着,忍不住笑了一声,快走两步追上姜洱,问她那十几箱生辰纲里都是好东西,她怎么偏偏就看中了这个。
姜洱还记着他说这画是赝品的仇,不乐意搭理他,他问了两遍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有个朋友喜欢,送给他当礼物。”
她正准备写信,慢慢地磨着墨,说话时声音里不由自主地染上几分笑意。
收信人叫“十年寒窗”,姜洱不知道对方真名叫什么,两人能产生交集也纯属偶然。
约莫三年前,姜洱在自家院子里捡到了一只鸽子,原本是打算烤着吃的,火都生好了才发现这是一只信鸽。
姜洱一时好奇,打开信纸看了一眼。看完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又回了一封道歉信绑在那鸽子的后爪上。
三日后,那只信鸽带着一封新的回信再次落在了镖局后院。
肥白的鸽子在院中悠哉踱步,姜洱就这么意外地拥有了一个笔友。
他们信件往来三年,虽然从未见过面,但姜洱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好友。在不久前收到对方的来信,了解到他对陈大人手中的一幅画很感兴趣时,姜洱眼珠一转,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十三箱生辰纲,就算丢了一幅画也不会有人注意,更何况投镖的陈大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是以这件亏心事姜洱做得毫不亏心。
她把写好的信举起来吹了两下,好让墨迹干得更快些,冷不防听见身后当了半晌哑巴的沈岁除指着落款处的“深山小姜”四个字道:“有个问题在我心里憋了好久了……”
他问:“老姜是谁?”
“我爹啊!”姜洱随口回答。
送给淮扬巡府张大人的生辰纲虽然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七天,但好歹是送到了,姜洱代表镖局跟张大人道了歉,后者大度地表示没关系,然后径直越过她去跟沈岁除寒暄。
姜洱一开始以为是沈岁除上赶着来巴结淮扬巡府,现下一看,分明是这位张大人在讨好沈岁除。
原来状元的面子这么大啊……
姜洱若有所思。
沈岁除也在她这儿投了镖,按理她还得把沈岁除平平安安地送回京城。
等抵达京城,两人分手时,姜洱忍不住多看了沈岁除一眼,期期艾艾道:“你说你不要我们镖局那两成的营业额,是真的吗?”
沈岁除:“……真的。”
他语气无奈,话音刚落就见姜洱眼睛一亮,欣慰地回家去了。
她是和“十年寒窗”的回信同步进家门的,信里说画他已经收到了,又一本正经地跟她道了谢,顺势夸了她人美心善。
姜洱对“人美”这个词尤为受用,于是脑子一抽,在信中问他要不要抽空见个面。
七日后,她收到“十年寒窗”的回信。
信中只简简单单写了一个字:“好。”
【六】我们镖头能捶死仨
姜洱和笔友的第一次见面约在半个月后,地点是全京城最豪华的酒楼。
为了提防对方是个知面不知心的禽兽,姜洱在老姜的暴力压迫下提前三天去酒楼踩点。那天她带上了镖局武功最厉害的几位镖头。几人各自选了视野好,活动又方便的角落。那人但凡敢对他们东家有什么不轨行为,他们几个就能第一时间冲上去,当场把那人大卸八块。
姜洱看着这些大块头镖头,默默在心里为“十年寒窗”点了一支蜡烛。然后视线一偏,撞见了两个熟人——沈岁除和陈大人。
两人不晓得在说什么,姜洱眼睁睁地看着陈大人脸色一变,“嘭”的一声踹开椅子站了起来,一脸愤怒地看向对面的沈岁除。
沈岁除道貌岸然地抬了一下眼睛,让他把声音放低点儿,不要影响到其他的客人。
“哪儿有客人!”
此时并非饭点,酒楼里没什么客人,陈大人怒火攻心,随手指了一圈,想要反驳沈岁除的话,誰想这一指,还真叫他指出一群人来。
姜洱莫名其妙地从围观者变成了当事人,不尴不尬地抬手和两位熟人打了声招呼,刚要找借口离开,陈大人眯着眼睛打量起她来,随即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不等她说话,一甩袖子,愤而离场了。
姜洱原本想要说的那声“我先走了”在舌尖转了个圈,硬生生换成了“那您慢走”。
沈岁除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姜洱,视线在她身后那一排壮汉身上扫过,一改先前和陈大人说话时的强硬态度,挑了一下眉不解地问道:“你们这是……镖局聚餐?”
“不是。”姜洱摇了摇头,目光追着陈大人的身影,直到彻底看不见才转回来,说,“我不是要跟笔友见面了嘛,我爹怕人家对我图谋不轨,特地派来给我当保镖的。”
由于沈岁除拒绝了两成营业额的分红,姜洱一点儿都不把他当外人:“像你这样的弱书生,我们家镖头一拳能捶死仨!”
“是吗?”他一言难尽地抿了一下唇,强颜欢笑,“厉害。”
“那你在这儿干吗?”姜洱转而问道。
“本来没事儿,”沈岁除低声自语,“但现在我开始考虑雇几个打手防身了。”
姜洱的耳朵尖得要命,又狗鼻子一般敏锐地嗅到了商机。她积极地凑上去毛遂自荐:“考虑一下我们镖局吗?进可攻,退可守,保证不让仇家靠近你三米之内。”
沈岁除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姜洱以为他是不信任自家镖师的业务能力,一挥手叫来两个人道:“来,给咱的衣食父母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她说得一本正经,半点儿瞧不出是在开玩笑,沈岁除没忍住笑弯了眼,故意为难她道:“我看他们碎大石干吗?”
他着重强调了“他们”两个字。
姜洱谨慎地看他一眼,两只手环胸道:“难不成你想看我碎大石?”
沈岁除诚实地点了一下头,眼看着姜洱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最后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他,似乎在说:“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他脸上的笑意更甚了,颔首低低的笑出声来。
姜洱还在用看变态的眼神看他,沈岁除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说话时鼻息轻轻浅浅地喷在她耳后:“走,请你吃饭。”
“吃完好有力气给我表演胸口碎大石。”
刻意压低的笑声令姜洱尴尬不已。姜洱此前一向只把沈岁除当摇钱树看,冷不防被他这么一调侃,脸后知后觉地热起来,连脖子都红了一片。
【七】我就是你要等的“十年寒窗”
到了约定见面的当天,姜洱和她的保镖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时值正午,本该是酒楼生意最火爆的时候,一行人进门后却连一个客人都没见到。不仅如此,姜洱还瞧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她跟沈岁除打了声招呼,一边在心里感叹自己近来遇见他的频率委实太高了点儿,一边问:“怎么没人啊?”
“因为被清场了。”沈岁除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桌的好菜,说话时顺手倒了一杯茶推到姜洱跟前,示意她尝一尝。
姜洱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尝完后又问:“那你怎么在这儿?”
沈岁除看了一眼姜洱,慢吞吞地说出了答案:“因为我是这家酒楼的老板。”
姜洱果然被惊到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岁除,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开的?”
沈岁除点了点头,不等姜洱接话又紧跟着说道:“不仅这家酒楼,京城里有超过半数的商铺都是我家的。”
他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外婆是当朝太后,我爹是京城首富。”
姜洱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沈岁除分明是在炫富!奈何他语气诚恳,表情谦虚,连炫富都带着一股子书卷气。姜洱原本混乱的思绪很快变得有条理起来,在电光火石之间想通了为何当日抵达淮扬时,巡府张大人话里话外都在讨好沈岁除,也想通了他投镖时为何能那般豪气地砸下一百两黄金的谢礼……
根本就不是因为状元赚钱多,而是因为沈岁除他本来就很有钱!
姜洱一边想这些事一边盯着沈岁除看,心情很是复杂。
万万没想到的是,让她心情更复杂的事还在后面——沈岁除看了一眼惊得说不出话的姜洱,再次语出惊人:“还有一个原因……我就是……”
话未说完,蓦然响起窗户被撞破的声音,紧接着有十数名黑衣人跳了进来,个个都挥着长刀,一声不吭地朝两人冲过来。
姜洱一开始还觉得这些人可能是冲自己来的,然而回想刚才的对话,她立即深刻地认知到自己和沈岁除之间的地位差距,于是十分懂事地往旁边退了一步,试图悄无声息地退出这场混战。
谁想她刚一动,那十几名黑衣人手里的刀便跟着换了个方向。
敢情是奔着她来的啊……姜洱又是震惊又是惶恐,心想,有沈岁除这位皇亲国戚在场,她何德何能要被刺杀啊!
于是她抬脚踹飞了一个试图偷袭的黑衣人。
从镖局带来的镖头们虽然不懂事态怎么发展成了这样,但反应极快,眨眼便加入了战斗。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镖师,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收拾这群杀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姜洱只抬了一次脚便再无用武之地,只好无聊地站在一旁看戏,却不防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了出来。
姜洱心中一凛,飞快地在脑子里思索是哪个漏网之鱼绕到了她身后,同时迅速躬身,试图避开那只手,却还是慢了一步,被那只手拽着在地上滚了一圈,滚进一张桌子底下。
偷袭她的那人把一只手掌垫在她脑后,另一只手支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怀好意地眨了一下眼睛。
外面刀光剑影,不断有黑衣人被打掉武器,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余音总要在耳朵里纠缠许久。
姜洱仰面躺在地上,看见压在她身上的沈岁除面不改色,丝毫不理会外面的打斗,只专心说着没说完的话。
“还有一个理由,”他说,“我就是你要等的‘十年寒窗。”
【八】为反贪事业贡献力量
沈岁除早就知道,姜洱就是一直跟他通信的“深山小姜”。
小姜實在是没什么安全意识,虽然从来没有在信里提过自己的真实姓名,但零零散散透露出来的信息一点儿也不少——她连自己老爹减肥失败这种事儿都要写在信里。
于是久而久之,沈岁除从信中得知老姜镖局陷入财政危机,知道了她爹那和体重一样沉的名声包袱,也知道姜洱刚接手老姜镖局时愁得整天掉头发。
沈岁除出身显贵,母亲是公主,父亲是首富,这辈子从来没体验过为钱发愁的感觉,于是他在信里含蓄地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却被“深山小姜”拒绝了:“不用,我有办法。”
同一天,沈岁除在街上偶然碰上了抱着一堆首饰去变卖的姜洱。
沈岁除饶有兴致地跟了她一路。那些钱在她手里还没被捂热便散了出去,姜洱一点儿也不心疼,照旧嘻嘻哈哈地跟镖师们打成一片。
沈岁除却心疼了,鬼使神差地把姜洱那些首饰全都赎了回去。
那之后他经常偷偷去看姜洱,看着她白天费心费力地为镖局挽回局面,夜里坐在窗下给他写信。
她什么鸡皮蒜毛的小事都往信上写,如今想起来,沈岁除甚至能回忆起她这三年里吃过的最难吃的一道菜,是她爹亲手做的小鸡炖蘑菇。
那天,沈岁除故意等在镖局押镖必经的路上,以一百两黄金作为酬劳,要求带他一路,不过是想光明正大地见她罢了。
他没想到,姜洱居然真的敢为他做这种监守自盗的事。
陈大人被人举报贪污受贿已久,只是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沈岁除在之前写给姜洱的信中顺便提了一下,说他很喜欢陈大人手上的一幅画。
那画是他十年前亲手画的,底端的用是他的私章,送给了当时的丞相温庭当礼物。
画是赝品,仿大家之作,本不值钱,只不过因为出自他手,温庭看在他双亲的面子上,一直当成宝贝似的供起来。
去年温庭因为私卖官职被流放,家中财产统统上交国库,便是陈大人领着人去丞相府抄的家,最终入库的却不足皇帝听说的财产总额的一半儿。
沈岁除去看了一眼,没有发现自己幼时送给温庭的那幅画。
一众高官都知道温庭有一幅价值千金的宝贝画,如今那画没有出现在国库中,只能是被他私吞了。
只是,在信上沈岁除不好跟姜洱说得太细。他去淮扬也不是如姜洱猜测的那般给巡府过寿,而是想从对方手上把画要回来。
谁想几天后,陈大人便亲手将这画交到了姜洱手上。
要不说世事无常呢!
姜洱偷了那画差人给“十年寒窗”送过去,不知道自己送过去的其实是一份证实陈大人有罪的铁证。
“啊……”姜洱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次反贪行动中发挥了这样大的作用,愣愣地应了一声后用下巴示意外面的那些人,问,“所以他们都是陈大人派来的?”
“是。”沈岁除点头。
收到画后,他后续又收集了不少陈大人贪污的证据,就差圣上下旨把他打入天牢了,结果不晓得怎么走漏了风声,被陈大人知道了这事儿,于是来找沈岁除求情……就是不久前被姜洱撞见的那天。
陈大人虽说为官不怎么样,脑子却还挺好使,立马意识到姜洱一定也在其中发挥了作用……他不敢动沈岁除,便把主意打到了姜洱身上,妄图用姜洱来威胁沈岁除。谁想姜洱出门吃个饭还带着保镖,以至于陈大人的计划翻车翻得异常惨烈。
姜洱干笑两声,对陈大人同情不起来。
沈岁除总算把自己的事前前后后都交代了个清楚,不等姜洱发表意见,便又迫不及待地地问:“你呢?三年了,为什么突然想见‘十年寒窗了?”
姜洱说不出话。沈岁除便接着追问:“知道我就是‘十年寒窗,你又有什么想法?”
【尾声】
沈岁除问她为什么突然想见十年寒窗了。
当然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想见他啊!她没想到原来对方早就见过自己了。
沈岁除问她,知道他就是“十年寒窗”之后有什么想法,她惊讶得当场踢开沈岁除,掀翻桌子,一溜烟地跑了。
姜洱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好像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她一般,逃跑时在地面扬起的灰尘让一众镖头叹为观止。他们觉得姜洱跑得这么快,即使真遇上什么危险,也用不着他们保护。
老姜听派去的镖头添油加醋地把白日的场景讲了一遍,并进一步在脑子里进行联想加工,最终得出了姜洱明天就要嫁出去的结论,全天都沉浸在自己即将拥有一个首富女婿的幻想中不能自拔。
“不好意思,打断了你的快乐幻想,但你想听一听我的想法吗?”她白了老姜一眼,有气无力地开口。
老姜心宽体胖,笑呵呵地应了一声:“行。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我……”姜洱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最后还是恹恹地把嘴给闭上了。
毕竟是亲闺女,老姜只看一眼就知道小姜在犹豫什么。他抬手揉了揉女儿的发顶,问:“若当日出现在酒楼的不是沈岁除,你还会纠结吗?”
姜洱想了一会儿,认真地摇了摇头,两秒后又较真地反驳:“可出现在那里的就是沈岁除。”
“我知道,我知道……”老姜依旧笑着,耐心极好。
姜洱喜欢“十年寒窗”,因而事无巨细地和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所以老姜说得对,但凡当日出现在酒楼的是一个陌生人,她都能把“十年寒窗”代入对方继续喜欢,可那人偏偏是沈岁除……
在她心里,沈岁除跟“十年寒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所以她跑了。
老姜又说:“那你把沈岁除当陌生人不就好了?”
说完,不等姜洱回话又自问自答道:“你不能,因为沈岁除在你心里也是特殊的,你没办法把一个特殊的人脸谱化,把你喜欢的‘十年寒窗代入。”
“既然如此……”老姜沉吟两秒,突然道,“那你把‘十年寒窗脸谱化不就好了!”
姜洱听他语调突然高昂起来,还以为他想出了什么绝佳的主意,结果还是一句废话!
她冲她爹翻了个嫌弃的白眼儿,眼球还没来得及归位又听见老姜道:“是谁都好,你喜欢才最重要。”
他宽厚的手掌在她头顶拍了两下,姜洱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开玩笑似的说:“万一我真跟沈岁除在一起了,你不担心别人说你图人家的家产了?败坏你的名声怎么办?”
“你这丫头……”老姜装深沉装得正过瘾,冷不防被自己闺女噎了一下,顿时有些恼。他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一本正经道,“名声哪里有你重要!”
他转身往屋里走,还不忘丢下一句:“那孩子还在门口等着呢。”
姜洱有些无奈。
她跟十年寒窗约的是中午,过了没半个时辰她便落荒而逃,如今已是傍晚,也就是说,沈岁除在镖局门口等了将近三个时辰。
她叹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朝门外走去。
沈岁除果然就等在门口,见她出来之后蓦地朝她一笑,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
他不等姜洱说话便抢先道:“我要投镖。”
姜洱一愣,下意识追问:“投什么?”
“投一个叫‘十年寒窗的影子。”沈岁除说,“投到你心里,等你什么时候能把我们看作同一个人,再还给我。”
姜洱只觉得鼻子一酸,好半晌才说:“我的佣金很贵的。”
“可巧,我最不缺的就是錢。”
沈岁除笑起来,声音又轻又缓,像是在把姜洱当小孩儿哄,让她错觉自己是什么有市无价的珍宝:“投一辈子我也付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