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若愚 刘静 杨银涛
云南香格里拉厕所文明的演化充斥着复杂性和不平衡,存在着曲折、停滞和反复,也带有鲜明的区域特征和民族特性。香格里拉自推行厕所革命以来,政府行为、生产方式、风俗习惯、卫生要求等都起到一定作用,但厕所管理、理念意识、可持续性、适应性等方面仍有不足。政府部门应综合考量、因地制宜、汇聚多方之力真抓实干,增强厕所的可持续性,让香格里拉的厕所革命成为推动农村文明进程的重要力量。
小厕所是大民生,长期以来,中国政府主动介入厕所的文明化进程,对此保持着高度的积极性。中国的厕所革命是在资源和环境受限的大环境下进行的,新时代的发展将更加注重质量而不是速度,注重创新而不是简单复制。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农村厕所革命,多次作出重要批示,亲自关心、亲自倡导、亲自谋划。中国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主要挑战就是解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改善如厕设施和环境是得民心、顺民意、惠民生的重大民生工程,要在推进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打好脱贫攻坚战、美丽乡村建设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过程中,把厕所革命摆在重要位置。
厕所文化中的农耕文明特质
以人粪尿为肥料是乡村的基本常识,厕所是重要的生产设施。
以云南香格里拉某村为例,花椒树是该村的特色经济产业,粪便被认为是给花椒树施肥的最好肥料,因此该村特意保留旱厕而不去修建带化粪池的水冲式厕所。有的村民会在修建新厕所的同时使用老的,有的修建水冲式厕所但不使用无害化处理的化粪池,而是保留大坑以继续获取肥料。在另外一个以青椒闻名的村落则略有不同,在这个可耕种地基本种植花椒的村落,大家非常喜欢用粪水去浇灌花椒树。2008年,该村推行以沼气建设为主的农村能源工作,大多都在建设户厕时使用了水冲式和化粪池的设计。在“抛弃”了传统的大粪坑后,他们仍然用两格或三格化粪池分解和沉积后的粪渣作为肥料浇灌花椒树,并且认为两者的功效是一样的,同样可以让花椒树多产和优质。这里的村民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想法,他们感到自产的粪肥远远不够用,很想去别的村子购买“肥料”,只是拉粪车实在难以找到,因此这个想法只能作罢。农民智慧的农家粪肥的积制技术,是世代积累而形成的。各地农民发明了很多种方法,但制肥技术因人而异,呈现的无害化处理质量差异颇大。对绝大部分村落而言,尤其是高寒地区的村落,粪尿经无害化处理后循环再利用,内部消化仍是最可行的办法。但也必须以无害化处理技术等必备条件和知识等作为前提,想要最大限度发挥农家肥和化肥的长处,把坏处控制到最低,需要更多科学层面和技术层面的研究和指导。
随着工业化肥的兴起,农民对于农家肥的依赖明显下降,由于工业化肥在价格、运输、使用等方面的优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工业化肥在广大农村更受欢迎。但是,隨着化肥过度使用,人们意识到工业化肥对环境造成污染,土地被提前透支,使用寿命不长,生长出来的农作物也存在农残超标的风险等问题。对此,经验丰富的农民有其应对的办法,将“农家肥与化肥互参兼用,以此来取得产量和土地修养上的平衡。”[1]这样的思路无疑是可供参考的,中国农民从未停止对最优的化肥方案持续探索。
如何看待自然,这是一个大问题。习总书记在多个场合做了多次重要论述,表达了一系列重要思想。我们中国人最现实和迫切的需要跟改革开放初期阶段相比,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中国人分享的价值共识包括人和农作物之间,人和自然之间相互依存、循环生息的绿色生态理念,尊重自然,提倡绿色,重构绿色循环。这种绿色理念势必会在厕所革命中全面体现。目前的共识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倾向于使用农家肥,降低化肥使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农业生态链的再建,从技术层面保障将人体排泄物转化为重要的资源,有机肥料使用的合理性再次伴随着食品安全、绿色发展理念进入人们的视野,农村对于粪肥的珍惜和利用实践也有其借鉴意义。
香格里拉乡村厕所革命的观念障碍与解决路径
(一)方位的选择
在香格里拉的农村,不论哪个民族,大家往常的观念就是厕所仍然不能进入房屋的区域。访谈中大家纷纷表示对城市小区里面的室内厕所极度不适应。厕所在屋内,旁边就是厨房或者客厅,在他们看来这种空间上的布局是很不干净卫生的,自己去到城里亲朋好友家时是没有办法在这样的室内厕所环境下自在大小便的。在自用的选择上,蹲坑仍然是首选。选择马桶的是少数,这也适应目前的实际情况。某户人家仍然保有不同阶段三种类型的厕所,可以从地理位置上明显看出变化,最远的、居于中间的、离主屋和厨房较近的,厕所内设施也是越来越好的趋向。通常就目前条件最好的厕所来说,洗澡和如厕是分开的,这不同于城市里干湿分离的理念,而是出于心理和观念上对污秽和洁净的划分。农村改厕始终面临着乡邻们那些习以为常的观念和行为的阻滞,其中最为常见的是认为没有那个必要,或者对在房屋、院落范围内有一间厕所感到不适。妥协的做法就是在院内的一角另设厕所,把洗浴间和厕所分离。只有极少数新建的会把二者放在一起,更为常见的一种形式是将厕所放在远离整个房屋范围的屋后,远离院落这个长方体。
(二)旅游业的推动
较早参与乡村旅游的村落,早在几年前就改造或新修了厕所,这些游客大多来自大城市或国外,因此对厕所有较高的要求,经营者也顺势进行了厕所革命。一位客栈经营者谈到在面对厕所时,外国人对马桶的“执着”与中国人对蹲坑的“偏爱”是非常突出的现象。于国人而言,比起坐式马桶,蹲便器因为不需要高频次的清理与消毒“服务”,更为重要的是不需要人体和设施的直接接触,从而降低在使用公共厕所时和陌生人身体及其排泄物接触的可能。出于这样的认知和心理,在当下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蹲式厕所仍会是国人的“偏爱”,尤其是在公共领域。马桶与蹲坑并无优劣之分,从舒适性体验以及对高龄群体、特殊需求人群而言坐式马桶无疑拥有它的优势,但同时也应该看到,西式抽水马桶会持续带来水资源重压。中国地大物博,各地实际千差万别,结合我国广大农村实际情况因地制宜的厕所革命,势必会是一条中国特色的全新改厕之路、发展之路,为世界厕所革命提供新经验、新思路。但无论是建冲水厕所还是蹲坑,“厕所革命”都是以立足生态、环保为主。
(三)如厕变迁中民族性特征的体现
藏族、彝族等少数民族聚居的传统村落,屋内外均不修建厕所,如厕的地点一般是在自家牲畜地圈或房屋附近的田间地头。藏族、彝族女性所穿多为长裙,方便时蹲下即可,若不巧被人看见正在方便也会觉得很正常。随着现代化的推进,这些传统村落的生活条件日益改善,才逐渐兴修房舍,但绝大多数仍没有厕所。某村因发展乡村旅游多方筹措资金,在2018年修建了村旅游中心,传统的藏式房屋气势恢宏,有客房、餐厅、娱乐产地等,惟独没有厕所。问及原因是资金不足,就先不考虑建厕所,简易的旱厕则修在了路边。在少数民族聚居的村落中,厕所革命推进比较顺利,大家都响应政府号召积极新修厕所。但也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一部分厕所被作为了存放草料或杂物的地方,大家仍没有去厕所方便的习惯,倒不是觉得在房内方便污秽,而仅仅是不习惯。
也有例外的情况,部分藏族村落的农户家中设有经堂,经济条件允许的家庭会在经堂隔间修建厕所。这种厕所往往比较简易,多为旱厕,无法做到水冲,但粪污处理的方式也充满了民间智慧。这类厕所往往会用草木灰来掩埋粪污,草木灰能杀灭细菌和病毒,并保持干燥,而且无副作用,是一种天然的消毒剂,这样也避免了厕所修建在房内带来的污染、疾病等问题。同时粪污最后又会还田,不失为田间自然的肥料。这类厕所基本上都是由诵经的僧人或家中从事侍佛活动的男性专门使用的,无法解决整个家庭的如厕问题。
(四)现代教育背景下的代际反哺
在现代教育的背景下,儿童从幼儿园开始就接受了“严格”的厕所“文明”教育。这有别于他们父辈们“拉野屎”、坑式厕所以及后来旱厕使用的体验,在厕所文明这里出现了代际间的反哺教育,具体表现就是,儿女会“督促”父母做出家庭厕所改建的行为和如厕习惯的改变,这也成为此次厕所革命的一股推动力。
(五)村和村之间差异的存在
青壮劳动力多外出打工,家里大多是留守老人的村落,和青壮劳动力较多的村落,在水资源大致相同的情况下相比,户厕的情形是完全相反的。即绝大多数留守老人家庭使用旱厕,极少数家庭拥有水冲式厕所,而青壮劳动力较多的村落,绝大多数家庭在几年前已经拥有了水冲式厕所。青壮劳动力较多的村落通常是有一定产业发展、经济和生活条件较好的村落,这类型的村庄往往在环境卫生方面表现也比较突出,整体的村容村貌呈现出干净和“绿色”的特点,村民的精神面貌也都是积极向上的。留守老人的心态倾向于能拖则拖,观望心态也更为明显,没有强烈的改厕意愿,但也表示如果村里其他人家都改厕的话那自家也会改。但无论是哪一类型的村落,共同的一个特征就是简单地将“水冲式”厕所认定为一劳永逸的改厕形态,而没有考虑到,或是认为没有成熟的条件去修建相应的污水处理管网系统。
因地制宜的改厕标准及期望
此次厕所革命的指向非常明确,就是让所有农民都能够享有清洁、安全、便捷、舒适、体面以及有尊严的排泄环境。香格里拉市厕所革命也出台了因地制宜的卫生户厕标准。农村卫生户厕结合农村住户的实际情况,优先考虑利用原有厕屋进行改造,不具备条件的在原有农户房屋建筑外部贴建。在项目实施期间农村新建住房配套建设卫生厕所。在高原地区的乡镇尽量提倡户厕入室建造。香格里拉市地理环境和条件特殊,山区多而住户分散,很难实现建设水冲式卫生户厕。不具备建设水冲厕的供水困难地区可结合实际,按照要求,改造和建设其他类型卫生户厕。改造和建设后的户厕尽可能达到卫生厕所要求。有墙、有顶,厕内清洁、无蝇蛆,基本无臭。
通常那些改厕进展比较顺利的地方,往往也是经济和生活条件较好的村落,村民们对改厕高度认同,积极参与配合。随着乡村经济的发展和农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户用厕所是重要和必要的生活设施这一普遍共识已经基本形成,国家自上而下的厕所革命与农民自生的改厕需求交汇到一起,绝大多数的农民在改善包括厕所在内的日常生活方面具有极高的主动性,虽然具体个别的情形千差万别,但毋庸置疑地是伴随着厕所革命等具体项目的实施,乡村正在逐步缩小与城市的差距。当前业已形成的共识是厕所革命是农村在迈向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路上的必备条件和结果,是农民生活越过越好、追求越来越高的“标配”之一。虽然在很多村民的意识里,这次厕所革命是一步到位的,但他们中的一些人也意识到,眼下的厕所革命只是初步解决如厕和围绕厕所的一系列民生问题,是未来乡村的发展和农民生活品质提升的必然要求。伴随着乡村振兴迈入下一个阶段,对厕所问题的关注会是一个持续的过程。
结语
厕所问题,是一件“小事”,也是一件“大事”——“小康不小康,厕所算一桩”。中国要美,农村必须美,村庄干净整洁是小康社会的基本要求,是乡愁得以安放的基础。厕所革命在广大农村是符合民意的,它回应了新时代广大农民对于进一步改善生活品质和获得更高层次的幸福感的期待。来自行政力量的推动与来自内部期待的“一拍即合”,让此次的廁所革命相较于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几个阶段的农村改厕经历,呈现出提质提速的突出特点。自上而下行政力量的强力推动和广大农民内发的提升生活品质的愿望,正在汇聚成改变乡村面貌、成为实现乡村振兴的力量,以厕所之“点”带乡村振兴之“面”,背后是广袤农村文明进程的整体前行,厕所革命注定要贯穿中国乡村发展的始终,与乡村振兴的脉搏一起跳动。可以预见的是,厕所革命的进程几乎是无止境的,中国共产党一直致力于追求让人民有更多、更直接、更实在的获得感和幸福感。厕所革命的成功有赖于技术的革新升级,管理的社会化和规范化,以及政府持续的关注和引导。从各个方面来讲,这都是一个需要长期坚持,不断做出回应的重大课题。
参考文献
[1]周星.道在屎溺:当代中国的厕所革命[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300.
作者简介
杨若愚 香格里拉市委党校高级讲师、教务室主任,研究方向为党建及民族学
刘 静 香格里拉市委党校讲师、教研室主任,研究方向为党史及民族学
杨银涛 香格里拉市委党校讲师,研究方向为党建及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