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颀韵
不知道是第几次读完《三体》,合上书,依然是一样的震撼,为硬核科幻,也为其中传递的价值取向。刘慈欣让我们在感受茫茫宇宙的同时思考一个问题:人性与人类社会,到底是怎么样的?
一、绝望还是希望
最初对叶文洁印象深刻,是因为两段颇有意思的话。
1.三体文明的命运,就系于这纤细的两指之上。
毫不犹豫地,监听员按下了发射键:
这个世界收到了你们的信息。
我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和平主义者,我首先收到信息是你们文明的幸运,警告你们: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2.人类文明的命运,就系于这纤细的两指之上。
毫不犹豫地,叶文洁按下了发射键。
正在飞向太阳的信息是:
到这里来吧,我将帮助你们获得这个世界。我的文明已无力解决自己的问题,需要你们的力量来介入。
最为讽刺的是,叶文洁与三体世界的监听员作出了同样的选择:背叛自己的种族,而将自己的精神寄托于另一个甚至从未见过的文明。
如果了解叶文洁的生平,就能理解她为什么这样做。她的父亲在“文化大革命”中最后一次遭批斗时被她的母亲告发并致死,曾经信任的记者为了自己的安全而牺牲了她……她在成长过程中见证了太多人性的丑恶,因而逐渐对人性失望乃至绝望。
不妨再深入探讨叶文洁的失望。周国平写道:“最强烈的爱都根源于绝望,最深沉的痛苦都根源于爱。”有人说她过于冷酷没有爱。她可以不动感情地杀死自己的丈夫。可她真的没有爱吗?她产后虚弱时受到当地妇女大凤的无私帮助,而当大凤问道“天上的星星会不会掉下”时,作为天体物理学家的叶文洁没有给出专业解答,只是说“太远了,掉不下来”。我相信那一刻,叶文洁的心中一定涌起了一阵温暖、一阵爱。因为淳朴是直抵人心的,而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总是不设防的。
她没有陷入默尔索“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式的冷漠与麻木,而试图以外星力量介入去解决阴暗,固然是出于刻骨铭心的恨,或许也出于她性格中的坚忍倔强。在“文化大革命”中接受调查时,如果在污蔑父亲的文件上签字,她就能减轻处罚,但“她看到了父亲的血”,拒绝了。那便是她的傲骨。
对比一下《哈利·波特》系列会发现,哈利·波特的爱更加纯粹。哪怕邓布利多背叛了他,哪怕他不过是一个工具,他依然选择从容赴死,因为对魔法世界、对朋友师长的爱,所幸最终毫发无伤。如果硬要细究其中缘故,只能说是成长环境的差异。爱尔维修说:“人是环境的产物,你所经历的一切都将由你所生活的环境支付。”也许正因为小时候舍身相救的父母、长大后和蔼可亲的教父……他被世界温柔以待,便对这个世界充满期望,縱然面前洪水滔天,依然会一往无前。他相信,天,总会亮起来的,而世界也真的因为他而变得更好。
我们没有资格去非议叶文洁。没有经历过那种疼痛,就感受不到那种绝望。但或许,黎明还是值得期待的吧。我们应该承认人性的不完美,承认伊文斯的“物种共产主义”或许永远只是梦想,因为人总会有自私的一面。但我们依然应该宽容,去理解缺憾,毕竟缺憾也是人生的一种颜色,让我们更加珍惜眼前的美好。
二、责任
《时间之外的往事》中有这么一句话:“我的一生,其实就是在攀登一道责任的阶梯。”
因为责任,章北海选择用陨石除掉三个老航天;因为责任,他驾驶“自然选择”号叛逃。他知道,他的责任是为人类文明保留最后的希望。所以他去做了,没有犹豫。甚至,为了责任,他一直伪装潜伏数年,麻痹周围的人,去达成他的目标。
这种责任,并不是平常意义上的“任务”。它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认同,或者说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使命感。当责任对个体的重要性上升到精神支柱层面时,责任感便如“思想钢印”般坚不可摧。或许正因为这个,吴岳与常伟思才会对这位冬眠中的战士寄托如此大的期望。他们把章北海视作真正的战士,并不是因为他的行为有多么正确,而是因为他们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超越普通人的东西:责任。
书中还有一个耐人寻味的人物——罗辑。他从一个花花公子慢慢升格为全人类的守护者,是因为庄颜,他的梦中情人。
成为面壁人,是他对全人类的责任;为了庄颜而背水一战,是他对自己家庭的责任。从玩世不恭到数十年如一日地坚守执剑人的岗位,他慢慢开始履行责任。对责任从疏离到认同,与责任慢慢磨合,是罗辑个人的成长,也是人类的成长。
不必把责任理解为道德绑架。责任应该是自发的,也应该是渐进的。一个人的心智成熟总需要时间,而理解责任之时或许就是长大之日。于是我们终于能理解章北海在“自然选择”号上的回答:“没有永恒的敌人或同志,只有永恒的责任……本性而已。我不指望你能理解。”
三、人性还是兽性
这或许是《三体》中最值得思考的问题了。以两个文明的生存为赌注的罗辑挽救了人类,连虫子都舍不得伤害的程心葬送了美好的威慑纪元。以反物质为依托威胁人类的托马斯指出的才是唯一的生存之路,而程心的道德最终将唯一希望——光速飞船推向深渊。在宇宙的黑暗森林中,消灭其他文明才是生存的不二法门,因为一点慈悲慢了几秒的章北海最终被对手杀死……道德底线与生存发展的平衡点究竟在哪里?妇人之仁与谦谦君子的边界又在何方?
在澳大利亚,人的动物性展现得淋漓尽致。当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的基层都得不到满足时,人群一拥而上抢夺食物,毫无尊严。
然而,发人深省的是大低谷纪念碑。“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当人类为了战争的胜利几乎牺牲一切时,大低谷时期到来了,环境恶化,人口骤降;而当人们意识到问题,人文关怀终于苏醒时,地球的技术反而开始进步。
人性的解放才能带来创造力的发展,冷冰冰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终究难以造福人类。人文精神在何时都不应死去。“前进!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托马斯的话依然萦绕耳畔。或许此时我们更应该思考韦伯的“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工具理性固然可以单枪匹马闯一时,但终究会随着人类发展而被遗弃。只求前进带来的功利主义容易让我们“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掉入阿西莫夫《神们自己》中难以停下的电子通道的怪圈。
我们左右不了自然界弱肉强食的规律。然而,如果说人类社会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成果,那么人文关怀或许算一个。文明的发展减弱了生存竞争,让黑暗森林不那么黑,也让每一个人有希望:明天会更好。
(指导教师:章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