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照
【摘 要】 李清照,号易安居士,齐州章丘(今山东章丘)人,宋代著名词作家和词论家,学界对其文学成就之评价极高,对她生平、诗词创作的研究成果众多,在中国词坛上具有重要影响。《词论》是李清照的一篇论词专文,代表了她的词学观念和理论主张,她在《词论》中梳理了唐末五代至北宋以来词的发展历史,并总结出“乃知词别是一家”的论点。“词别是一家”作为她词学理论的核心,其具体内涵有词的创作要有协音律、尚文雅的美学意蕴,还要重视故实、铺叙等艺术创作手法,以及浑然、圆融的意境创造,这也是她在评点各朝代一些重要词人的基础上所提出的词学观点。李清照在《词论》里所集中反映出的词学思想,既表現了她对词体本质特征的关注,又对后世人们认识、掌握传统词风的艺术特征具有深刻的指导意义。
【关键词】 李清照;《词论》;词别是一家;词学观点
清初学者沈谦《填词杂说》云“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中华文坛几千年,其中女词人寥寥无几,有才有貌又兼具人格魅力的女词人更是凤毛麟角,而李清照就是其中的翘楚,她的词既表达少女情思和闺中生活的闲适乐趣,又表现了怀乡悼亡和对人生命运的慨叹。除了在词的创作上有所建树,李清照还对词的创作理论有一定研究,她将自己的词学主张写成《词论》一文,是一篇富有独创性的专论,也是我国历史上第一篇由妇女作的词学理论专文。尽管学界历来对《词论》中所表达的词学思想有不同见解,但在文学批评史上的价值不容小觑,其中鲜明、独特的词学理论仍值得我们去深入研究和探讨。
一、词体的发展阶段
据学者程自信在其著作《李清照词论非伪作考辨》中的考证得知,《词论》的创作时间应是北宋大观四年之前,即李清照作《词论》于二十六岁前。也就是说才华横溢的李清照在早年间就写下了这一篇有关词学思想的专论,作为我国文学史上第一篇系统的词学思想专论,对后世词坛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其首创精神及学术价值也得到历代学者的充分肯定。《词论》全文总体上对词体的流传、演变、繁荣大致经历的三个阶段作了简明的概括。
《词论》首先以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李八郎在曲江一曲惊艳众人的故事为开端,“乐府声诗并著,最盛于唐开元、天宝间。”指出古乐府歌与诗并列发展的最高峰,是盛唐时期。到了中、晚唐时期,词的发展便逐渐趋于成熟“自后郑、卫之声日炽,流靡之变日烦”随后还列举当时出现的各种词牌名“已有菩萨蛮、春光好、莎鸡子……不可遍举。”这是李清照所认为的词体发展的第一阶段,强调了词在唐的盛行之景。第二个阶段李清照就晚唐五代词的发展情况及这时期的一些词作家作出了批评,“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熄。”等到了五代之时,国家分裂割据,中华大地因长期的战乱而残破不堪,更不要说作新曲来传唱了,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的词曲创作走向了低谷。而这时虽然有南唐李、冯延巳等君臣崇尚文学艺术,偶有新作产生,但“亡国之音哀以思”将要灭亡的国家所传唱出来的歌声带有深深的哀怨,也就不能被算为曲子词中的上品,这就是词的创作发展受到国家社会环境重大影响的阶段。“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这是词的发展进入第三阶段,表明到了宋朝,社会经济不断发展,生产力得到极大提高,礼仪、声乐、文章、武功都已经完备,为词的发展提供了极佳的环境,甚至有不同风格流派的形成。又经过长时间的休养生息,才出现柳屯田变乐府旧声为新声,并有词集《乐章集》的传世,才确立了他在宋词大家中的地位。可见李清照在此清晰的认识到词体发展的历史,并给词的发展作了明晰的梳理与概括,这种无前人借鉴的首创之举,对后世学者研究词的起源发展功不可没。
二、“词别是一家”之体现
李清照的“词别是一家”体现在她认为词作为一种特殊的文体与诗、文而区别开来,这也是李清照对词的独特审美观。
(一)协音律、尚文雅
刘熙载的《艺概·词曲概》载:“乐歌,古以诗,近代以词,如《关雎》《鹿鸣》,皆声于言也,词则言于声矣。故词,声学也。”刘熙载认为词就是一种带有音乐性的文学体裁。唐圭璋《论词的起源》说“词的产生与特定的音乐因素分不开”。这些观点与李清照的观点是一致的,也就是词要具有一定的音律性。《词论》一开始就叙述开宴曲江的故事,并以李八郎之逸事表明了音乐对词的重要性以及词的音乐美。词在唐五代时期通常称“曲子”或“曲子词”,词与诗不同,它具有一定的音乐性,能配乐吟唱。汉魏乐府一般是先有歌词后配乐,而唐五代词是先有乐,然后再填词,不管是汉魏乐府所配的清商乐,还是隋唐的燕乐,词产生的关键都在于有词有乐,二者缺一不可。具有音乐性的词也是区别于诗歌等最根本的地方,并以此彰显了词独特的艺术魅力。李清照在《词论》中虽赞誉“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说晏殊、欧阳修、苏轼等,都是才学极高的人,他们创作小歌词,就像在大海中取一瓢水那样容易,但又批评他们的词作“然皆句读不茸之诗尔。往往不协音律”然而这些词不过都是句子长短不齐的诗罢了,还往往不合音律。并就其批评提出自己的观点,“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在她看来词是一种音乐文学,所以词的创作须达到五音六律的严格要求,并举例《声声慢》《雨中花》等来论证。且因李清照对词的语言本身所具有的节奏感、音乐性的高度敏感,所以她认为这是词创作的基本要求,像欧阳修、苏轼等人作品中那些不合音律的词作自然就免不了在她的批判范围内了。《词论》:“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这是对王安石、曾巩散文成就的高度称赞。但在作词上“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认为他们的词忽视音律,不符合词的音乐性特点,只怕会让人笑倒。由此看出词与散文是两种不同的文学体裁,散文写得好,但词不一定也写得好,这也符合她“词别是一家”的说法。
除了对词必须协音律这一特点进行论述以外,李清照还对词内容须“尚文雅”做出了要求,这是她针对词在晚唐五代的发展状况时所提出来的。文雅即文章、言辞有典据,高雅而不淫邪。《词论》中“自后郑、卫之音日炽,流靡之变日烦……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熄。”虽未明确提及花间二字,然实则是对晚唐花间词的评价。她反对花间词“郑卫之声”“流靡之变”的淫靡艳丽。其中原因在于花间词人于“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这样战争频繁、国家动荡之际,仍沉溺于花间樽前,所以她认为这是“斯文道熄”的表现。她肯定柳永词“变旧声作新声”达到“协音律”的标准,但因这些词作多艳俗淫靡,其用语、格调鄙俗低下,便指出其“词语尘下”的缺点。李清照这一“尚文雅”的雅正观与她的生活成长环境密不可分。李清照出生名宦之家,她的父亲李格非为北宋著名文学家,李清照的母亲王氏,乃系出名门亦善文。李清照自小在文化氛围十分浓厚的家庭中长大,同时深受儒家传统文化的影响,这样的家庭环境无形当中使得李清照以人文的眼光审视身边的事物,所以这对李清照的雅正观有直接影响。柳永大量填写慢词,对词体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因常常以俚俗之语入词使得他的词在当时备受吹捧传唱,但也因其内容通俗直白极尽歌舞宴饮、妓女相思,大胆表露男女之情,这就与李清照所主张的用语雅正相悖,所以李清照指出柳永某些词内容过于艳情庸俗,反对他用通俗的市井语言写词。所以《词论》评论柳永词“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李清照在论述词时,既强调音律又不忽视其文学,既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又不乏对当时词坛弊端的尖锐批评。
(二)有故实、重铺叙
如果说协音律、尚文雅是李清照从词的审美内涵、精神格调上做出的要求,那么她又从创作手法上提出词应有故实并且重铺叙。《词论》写“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她指出秦观词虽重情韵风致,有婉约情深之感,但词中缺少能够支撑其词的实际性东西,并以一个比喻来形容“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就好比一个贫穷人家的貌美姑娘,虽然长相漂亮精致,但始终缺少贵态气质。这里所说的“故实”,指出处、典故,也就是指在创作中用典,这种“故实”要求作者具有深厚的文史功底,不仅是对创作中艺术技巧和艺术手法的考验,还包含了丰富的文化心理内涵。李清照“尚故实”也自有渊源,宋人重学,反映在诗词领域,“诗词高胜,要从学问中来”,大多数文人在创作中会自然而然地流露丰厚的学养,这样一种自觉意识使作词用典蔚然成风。所以李清照认为秦观词极尽妍丽丰逸,但缺少用典故与史实来支撑,显得词作内容过于单薄,情感表达上也就较为浅露,毫无内涵。但考秦观词作,几乎篇篇用典,但李清照才学之高,应对这些故实不陌生,但却称少游“少故实”,似乎有失偏颇。从另一方面来说,李清照又决不一味“尚故实”,“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她又反对过度引经据典,否则就像一块有斑点美玉,所以价值自然要打些折扣了,不是用典越多越好,而是要用得恰当,这反映了李清照对词人文化修养的要求。
慢词相对小令而言其特点之一是长于铺叙,因篇幅体制的扩大,词的含量得到扩展,同时增强了词的表现能力,为宋词的艺术发展开拓了新的领域。经苏轼、秦观、周邦彦等人的大力创作,慢词开始成为主要的词体样式。《词论》中李清照指出晏几道词虽协音律,但又“苦无铺叙”,缺少详细叙述,由此又提出了另一个词学观点,即词要讲究“铺叙”。“铺叙”即指铺陈直叙的创作手法,晏几道擅长作小令,其小令也堪称一绝,小令篇幅体制短小,用字精炼简约,但是晏几道在慢词风靡的当时,仍以创作小令为主,只有《泛清波摘偏》《六么令》数阕为长调,其余几乎全为令词,所以她指出晏几道“苦无铺叙”就是认为晏几道词没有足够的篇幅文本来铺垫叙述,容易流于平庸。李清照批评晏几道词“苦无铺叙”,一方面是指出他的小令创作在表达上不如长调那样充分具体,另一方面也是对他因循守旧的批评。
(三)勿破碎、求浑成
李清照不仅仅要求詞协音律尚文雅,且有故实有意蕴,注重架构铺叙,这些特质协调的组合在一起,也就达到浑成,这是追求高雅的审美层次,强调词的整体性。勿破碎、求浑成是在批评张先、宋祁等人作品时提出来的,《词论》云:“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指出虽然有张子野(张先)、宋子京(宋祁)兄弟等人时时有妙语传世,但却整篇破碎,不能称为名家。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张先的“云破月来花弄影”时称“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可见张先在炼字造句所用功夫之深,宋祁因《玉楼春》词中有“红杏枝头春意闹”句,而获得“红杏尚书”的称号。但在李清照看来仅凭借那一两句精妙的语句,而不注意词的整体美还不能称之为佳作。至于其他几位,也都同张先、宋祁一样,只有零散的名词、名句,而无名作。这说明一味地追求“妙语”带来的意外惊喜感,而忽视语句之间的衔接导致词作支离破碎是不足取的,这也包含了李清照对词作为一种艺术作品在创作上应有整体性要求,词作内容上应构建完整的、浑然的意象。词作为一种语言艺术,它不仅有美的语言表达,还有美的意象融合,更有词之意境的完整创造,那些佳句妙语只有在完整词境的基础上,才能迸发生命力,才会具有艺术价值。具有完整浑厚词境的词作才能产生强烈的整体效应,给人以整体的审美感受,力求各方面达到浑然一体的完美境地。
三、结语
龙榆生《漱玉词叙论》云:“知易安所认为歌词之最高标准,应须具备下列各事:(一)协律,(二)铺叙,(三)典重,(四)情致,(五)故实。神明变化于五者之中,文辞与音律并重,乃为当行出色。”郭绍虞则认为还应有“高雅”和“浑成”两点,他们二人的观点也就是李清照在《词论》中所要表达的词学观念,证实了“词别是一家”的说法,更是她对词完满境界的追求。李清照词学思想对中国词坛的影响极其深远,她不仅有广博的学识,且敢于大胆地表露自己的观点,使词在她手里呈现出清晰的理论体系,并形成相关理论专著,从本质上提高了词在文学史中的地位,进一步促进了词曲创作的繁荣发展,让词真正地成为一种独立文学体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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