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三章

2020-01-04 07:18汤素兰
少年文艺(1953) 2020年12期
关键词:草垛鸟儿太阳

汤素兰

1. 天空的画卷

早晨,太阳刚刚爬上山岭,东边的天空染满霞彩,而太阳红彤彤的,好像还没有完全睡醒的样子。这时候太阳的光芒并不刺眼,我可以直视着它。我直视一会儿太阳,又把眼睛移开,看头顶上的蓝天,天空中便会飞舞七色的球,它们一个接一个,一串接一串,像彩色气球一样好看,像气球一样在天空中飘来飘去。这是我独自一人的天空游戏,能玩好久。

蓝天下不时有鸟儿飞过,洒下清脆的歌声。鸟儿们落在电线上,飞到树梢上,在田野里高高低低地滑翔。也有的鸟儿飞得特别高,一直飞向远处的山岭,转眼飞过最高的山峰不见了。我的眼睛一直追随高飞的鸟儿,鸟儿不见了,我还在久久地想——山的那边有什么呢?

最美的云彩总是出现在黃昏时西边的天空。夕阳西下,整个西边的天空都是金红的,天空好像被太阳融化了,烧出了窟窿,流出金色的汁液。看到天空出现了窟窿,四面铁青色的云纷纷围过来,将那一大片流动的金汁一点点合拢,想要把那个大窟窿补上。金窟窿越来越小,最后不见了,太阳也不见了,天空整个变成瓦蓝色,暮色降临。

我小时候无数次被黄昏天空中变幻的云彩所震撼,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它们,直到长大后读到宋代词人李清照“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词句——原来九百多年前的李清照也看到过这样的黄昏这样的天空这样的云彩啊,她表达得多么贴切,她真是文字的魔术师!

夜晚的天空里,星星和月亮总是在变化:月亮缺了又圆,圆了又缺;星星有时稀,有时密。头顶上的银河也总不在一个位置,当我听完一个故事后,或者睡了一觉之后,它就悄无声息地移动了。

天空是一本阔大的书,从早都晚都有变化,阴晴雨雪有不同的内容,我天天读,夜夜读,还是读不懂。

读不懂我也爱读。我在早晨的阳光里读它,在黄昏的夕阳中读它,在夜晚的星空下读它;在春天的花香里读它,在夏日的树荫下读它,在秋收的田野上读它,在冬天的风雪中读它。它总能给我新鲜的内容,激发我无边的想象。

2. 大地的植物

我对大地上植物的认识,是从吃开始的。

春还没有到,我到竹林里刨冬笋,冬笋炒腊肉是餐桌上的美味,哪怕是留在碗沿上的油香,也要用舌头舔干净。

春天里,漫山遍野到处有我的零食。我到刺丛里掐刺笋,在茶树上摘茶泡,这些东西摘下来就能吃。枙子花和大青叶则要先用水淖过,泡几天再炒来吃。吃野山菌时,要记得放几粒大蒜排毒。野山菌捡得太多了,新鲜的吃不完,就把它们晒干了存起来,寄给在外地工作的舅舅,让他也能尝到家乡的味道。椿树尖和阳雀花摘回来,要用来炒鸡蛋,这样一来,除了过生日和考试,或者生病,我又多了一个吃鸡蛋的理由。

立夏一过,大地上的果食便成熟了,山林边、田墈下,随处可见野桑果、羊奶子和乌莓,它们一嘟噜一嘟噜挂在枝头,长在茎叶间。最多的是刺莓,这是一种有刺的灌木,一大丛一大丛生长在一起,刺莓枝上最先晒得到阳光的地方,刺莓已经红了,但灌木丛里还有淡白的刺莓花儿刚开,一根刺莓枝上的刺莓,总会有从青到黄再到红多种颜色,刺莓的个儿也有大有小。今天摘了最红最大的那几颗,明天再来,黄色的变红了,青色的开始变黄,小颗的又长大了。一丛刺莓仿佛一个野果宝库,每天去摘,每天都有。

有些草是猪和牛最爱吃的,比如苦荬菜和紫云英。

有些草是可以用来治病的,比如淡竹叶、夏枯草、车前草、鱼腥草。还有“蛇不过”,这种野草的细藤上布满了小刺,很扎人,有这种草的地方,连蛇都不敢来。

还有一些植物,是跟节日联系在一起的。比如到了端午节,要割一把艾叶回家插在门上,还要到河边摘箬叶回来包粽子,再到门前棕树上砍下一大片棕叶,把它撕成线,用来捆粽子。

中秋节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一盏巨大的灯,把大地照得亮堂堂的。平时别人家地里的黄瓜、冬瓜、南瓜和花生,我和村里的小伙伴若去摘了就是偷,这是别人不允许的,还会被我们的父母狠揍一顿,让你记住“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的道理。但是,中秋节的晚上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偷”,别人家地里的瓜果,甚至房前屋后的瓜果,只要我们有本事“偷”到手,都可以尽情地“偷”来吃。孩子们,甚至姑娘小伙子们在中秋节晚上到别人家地里去偷瓜果,父母不会打骂,被偷的人家也最多说一声:“这些坏东西,我藏得这么好,还是被他们偷到手了!”语气里不是责备,倒像是赞赏。因为中秋夜偷瓜菜是我们这一带的风俗习惯,有的地方叫“偷月亮菜”,据说中秋夜吃了偷来的瓜菜,可以一年不生病。

秋天,田野被收割,粮食入了仓,但草垛还留在田野里,它们是我游戏的城堡。我爬上高高的草垛,再滚下来,一点也不会受伤;我躺在草垛的背风面,晒着秋天的太阳,身上暖洋洋的;我还可以用草垛搭一间草屋,假装自己是个原始人,住在茅草屋里。

寒冬,火塘里噼里啪啦燃着大块木柴,散发出松脂的清香。因为燃烧的树木带给我的温暖,火塘成为冬天里我最愿意亲近的地方。

3. 村庄的动物

村庄里最常见的动物是鸡、鸭、鹅、牛、羊、猪、狗。

叽叽叽、呷呷呷、嘎嘎嘎、哞哞哞、咩咩咩、哼哼哼、汪汪汪,它们的歌各有各的调。

鸭和鹅是水里的常客,它们一会儿浮在池塘的水面上;一会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屁股撅起,两条腿扑腾;一会儿又从水里出来,伸长脖子,左右摇晃,甩掉脑袋和身上的水。它们的肚腹浮在水面,背上和脑袋上的羽毛却油光放亮,一点水也不沾。它们在水里多么自在啊。

村里的男孩也能在池塘里扑通,他们学狗刨,他们扎猛子,虽然经常被家长用长竹竿赶上岸来,光着屁股跑得十分狼狈,我还是羡慕他们。因为村里的女孩都是旱鸭子,若哪个女孩像男孩那样野,像男孩那样扑到水里去游泳,是要被人笑话的,是会被人指着鼻子说“羞羞羞”的。

母鸡生蛋。我从出生到长大,离不开母鸡生的蛋。我刚出生的时候,父亲拎着红鸡蛋到外婆家去报喜。三朝那天,亲戚朋友来家里庆贺,叫“吃喜蛋”。每一年的生日,一定要吃荷包蛋,期中期末考试的时候,要吃两个荷包蛋——一双筷子夹两个鸡蛋就是100分!哪天生病了,需要营养加餐,还是吃鸡蛋。

公鸡打鸣。公鸡每天早上叫醒太阳,太阳再叫醒我,我背着书包上学堂。

上学的路上总要经过养狗的吉婶家。奶奶告诉我,不管什么时候遇到狗,千万不能跑,“你跑,狗以为你怕它,追着你咬,看你怎么跑得赢它!你弯腰,假装捡石头要打它,它就跑远了!”我弯腰,假装捡石头打它,它果然后退了几步,但退后几步之后,它对我龇出尖利的牙齿,汪汪汪叫得更凶了。于是我也叫,我叫“吉婶!吉婶”,吉婶赶紧从屋里走出来,一边让我别怕,说她家的狗不咬人,一边骂那狗:“狗东西,不长记性,素兰每天都要过身的,你咬什么咬!”那狗便夹着尾巴乖乖坐在吉婶的旁边,但眼睛一直盯着我,直到我走过屋角,它看不见为止。

羊不只胆小,还怕雨,一下雨它就咩咩叫。若是雨下得不大,我却担心被雨淋,奶奶就说我是“羊变的”。若是哪一个人淋一点小雨就大惊小怪,奶奶也说他是“羊变的”。若是我们几个堂兄弟姐妹,哪一个淋了雨后打喷嚏流鼻涕,奶奶一边用生姜熬水给我们驱寒,一边说我们是“羊变的”。

牛是爷爷的宝贝,也像爷爷一样勤劳,从春到冬,一年四季不停地劳作。牛吃草,付出很大很大的力气,帮爷爷耕种田地,产出粮食,喂饱我们的肚子,让我们不挨饿。

猪是奶奶的宝贝,猪吃了睡,睡了吃,一点儿也不像奶奶那样从早到晚屋里屋外不停地操劳。但奶奶说,能吃能睡的猪才是好猪,好猪长得快,长得肥,有了大肥猪,我们平时炒菜的锅子里才有油,我们过年才有肉吃。

村庄里的动物也像我的亲人一样,养育我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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