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华
住宅楼光秃秃的拐角处生出一丛绿来,仔细凝视那心形的带粗齿的叶片,认出是楮树。正暗自欢喜了没几天,却被环卫工连根铲除了。
炎炎夏日,也正是楮树果熟的日子,想那原野之上红艳艳的楮果应是挂满枝头了。
在我的记忆中,楮树躯干不挺拔,即便偶见一人合抱的老树,也是枝干扭曲、盘根错节。因此,很少有人用楮树作木料,也基本无人去种植,它的生长也就完全是自然的繁衍。
但楮树的生命力极强,山野田间,坡头沟畔,常可见他们茂密的身影。只要有一棵楮树,不经几年,往往就会生出一小片楮树林来。
孩提时与楮树结识,是喜欢在夏日里攀到它的树干上,捉一种背壳分金银两色的甲壳虫,只知道金色的被称作“金妈妈”,银色的叫“银妈妈”,具体什么缘由,至今也不清楚。捉到的甲壳虫,用一根薄薄的篾棍插在它的颈壳下,轻轻一摇,甲壳虫就会展开翅膀不停地飞舞。将飞舞的甲虫凑近汗津津的小脸,会有微风拂面,似乎感覺特别的舒心和快乐。
夏初,楮树会结出一个个青杏般的果子。进入盛夏,果子成熟,外形极似杨梅,但不是杨梅的紫,而是鲜艳的红,诱人无比,令人垂涎。有孩子忍不住想摘了吃,立即就有其他小伙伴大声阻止:有毒啊,不能吃!于是,我周围没有一个孩子品尝过楮树果的滋味。
后来读《本草纲目》,见上面记有:“雄者皮斑,而叶丫杈,三月开花长成,穗如柳花状,不结实。歉年人采花食之。雌者皮白而叶有丫杈,亦开碎花,结实如杨梅,半熟时水澡去子,蜜煎作果食。”原来,楮果真的可以吃的。
只是,后来再见楮果,也没有伸手采摘品尝,一是年龄的矜持,一是感觉楮果上时见虫蝇飞爬,实是不卫生。回想起来,少年时楮果有毒的恐吓,该是大人们怕孩子们吃了生病,故意歪曲吧?
城市未大规模的拆建前,家里住的是几间平房,围了一个大院子。院子外,沿墙自生了一片楮树。被楮树掩隐的那一间屋是夏日里最凉快的。入夏以后,父亲便住进这间窗前楮叶婆娑的屋子,读书写字。楮枝太密的时候,会挡了风,父亲和我就越过墙,将茂密的楮树砍去一些。
被砍断的楮枝,会流出浓浓的像奶汁一般的浆水,弄到手上很粘。后来听人介绍,楮树汁可以治脚气、皮癣之类,有奇效。正好那一个夏天我染上脚癣,便按照民间的方子,每天用楮汁涂擦两三次,一个多星期后,果真是痒消癣退。
楮树叶子两边毛茸茸的,柔软而有韧性。母亲经常用它擦洗杯碟,特别是杯子里结下的陈年茶垢,经楮叶一擦,光洁如新。
关于楮树的文字记述很少。网络文史,有两则诗文可记。
苏东坡晚年被贬儋耳,准备在居所后面建个小花园,见院角即有一老楮树,长得甚是茂密,想砍之,后听说其用甚广:“肤为蔡侯纸,子入《桐君录》。黄缯练成素,黝面颒作玉。灌洒蒸生菌,腐余光吐烛。虽无傲霜节,幸免狂酲毒。”于是“投斧为赋诗,德怨聊相赎”,写下一首颇有同病相怜之意的《宥老楮》。
明代的袁中道在《楮亭记》中记述:其“有莲池二十余亩,临水有园,楮树丛生。”于是就想在园中建一凉亭,有人劝他;“此不材木也,宜伐之,而种松柏。”他回道:松柏长得极慢,我哪能等它?人又说:那就种桃李。他回答:桃李长大也要四五年,我想要目前就有一片树荫。于是就用毛竹在楮丛中搭了个亭子。“酷暑,前堂如炙,至此地则水风泠泠袭人,而楮叶皆如掌大,其阴甚浓,遮樾一台。”
楮树野生于荒地、田园及沟壑旁,而它又耐旱、耐瘠,适应性强,落地生根,葳蕤一片。只是,在钢筋水泥浇铸的现代城市,那整齐划一的绿化带里,是根本不可能见到它的身影的。这种环卫工人眼中的杂木,只有被铲除的命运,令我叹息。
编辑/林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