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历历在目

林妙真

卧病床榻，哪都去不了。百无聊赖，整理抽屉——20年前两人交往的信，一封封摞得齐整，前后搬了四次家，一封也没落下。因时间长了，信封和信纸显得薄而脆。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倚在床上慢慢看完，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一般清晰，心里百感交集。

光阴呀，你是如何飞快地流逝呀！

时光在我们两人的身上打下了斑斑痕迹。我胖了十多斤，身子浑圆了许多，头发稀疏了一些，双手更粗粝；他呢，虽然体型没什么变化，但让我揪心的是那头日增日长的白发，几乎白了半头，还有脸上、手背上散落的几颗老年斑。

这些痕迹无时不刻在提醒我：时间啊时间，在带给我们孩子长大，带给我们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带走青春，带走了活力。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惊悸于生命的流失，它无声无息，却清晰可触。

想当年，两人相遇多么年轻，多么飞扬跋扈。欢喜时无遮无拦，两人手牵手黏糊在一起，腻歪在一起，也不怕人笑话。特意穿上情侣装招摇过市，巴不得让全世界都来和我们一起分享爱情。那时没什么娱乐方式，最主要两人口袋也没几个钱，看一场电影已经是奢侈的消费了。平时各忙各，周六周日忙完家里的事后也剩不了多少时间，两人就到铁路散步，数枕木，走铁轨玩，坐在石阶上看看星空，吹吹凉风，说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九点一定要回家的，因为母亲在家里等着。

有时等不到周六，中途就跟领导撒谎请假，两人骑自行车到处逛着玩。记得有一次，两人各出两百元买了一辆自行车，红得透亮的颜色，特别惹人注目。我骑上车跟他去干活，结果放楼下一会儿功夫，下来车子就不翼而飞了，那次特别伤心。二十年前四百元面值还是挺大的。但恋爱的愉悦很快冲淡了这些不愉快。大多时间呆在他的黑屋子里，听歌、看书、闲聊。恋爱的日子单纯而快乐。

但信里提及一些不愉快的事。比如相聚时间的仓促短暂的愁闷，比如谈及婚姻一些实质上的难题的困扰，比如两人人生观、价值观差异的争执等等。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周六回家，因母亲忙于做生意，我要做家务，洗地板，喂猪喂鸭，煮饭炒菜……做一切能做的事。我去上班，母亲既要忙生意，又要管家里，累不累？我放假哪能只顾自己玩乐去。结果那晚等我忙完这一些已经八点多了。他生气了，理直气壮地发泄怨气：好不容易等你到周六，还这么忙！现在八点了，电影看不成了。我委屈加愤懑，不分青红皂白，手一挥：滚！马上滚回去！没想到他真的转身就走。

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我的眼泪马上迸溅出来，饭也吃不下，躲进房里掉眼泪——自私自利的人。

大约过了半小时，他又出现在我的面前，红着眼默默陪我。后来他在信里解释：当着我母亲的面轰赶他，他觉得很没面子，我看不起他，自尊心受到伤害。他一路骑车一路思想斗争，到洪岱路口，发现事情都是他惹起的，他错了，他应该回来跟我道歉。没想到转回来看到我在掉眼泪，他马上后悔得要命，发誓以后再也不惹我生气了。

但年轻的心很容易忽略这些琐碎，更多的是被新鲜、好奇、相互的才华所吸引。尤其是他的诗歌打动了我，还有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吸引了我，于是我飞蛾扑火般地奔扑而去，朝我未来生活的幸福奔扑而去。

信里提到他去江西的事。原先我以为他是在角美呆烦了，出去散散心。事实上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在事业上一无所成，配不上我，担心耽误我，想有所成绩再迎娶我。于是他跑去江西找五姨、五姨丈，看看有没有发展的机会，做些生意什么的。没想到了解市场行情后，兴冲冲的心倏地凉了下来。尤其在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江西，他思念我的心比生意更强烈，没呆几天，就急巴巴地赶回来，一下火车就跑金山小学找我。

他说：离开我的那几天，失魂落魄的，才深切感受到没有什么比我更重要，往后再也不往外跑了。

接著，他在角美转溜，跑去找开冰棍店的三姨丈，想借他的关系在角美物色一间店面，开个精品店什么的，这样既能做点生意，又能守着我，看着我。可惜折腾了一番，因为启动资金问题又泡汤了。

后来因他小妹月娥的关系，认识了一个工地老板，向他承包铝合金门窗加工。工程拿下的过程非常艰难，套近乎、找关系、请吃饭等等。其实那时他纯属门外汉，但他后来曾得意地告诉我：合同签下来要去买材料，我假装很在行，向材料店老板套话，他为了留住客户，自然而然把一些东西告诉我，再加上我聪明伶俐，材料、配件拿到手，七拼八凑，就让我装起来了。想想也厉害，无师自通，所以我的聪明不只是写诗。

事实上当时他并不想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告诉我，他只想把他做成功的事和我一起分享。记得刚刚领到工程预付款，他迫不及待地给我买了只手表，是情侣表，还买了辆自行车，买衣服。

是的，现在我明白，他非常努力想和我站在同一个起点相爱，并肩前进。而他的失败、他的悲伤、他的压抑、他的困烦只能自己默默承受。想想为了爱我，娶我，获得丈母娘和我们家族的认可，他承担了多大的精神压力。

爱一个人不容易，娶一个人也不容易，彼此相守在一起更不容易。

两人各自一百来封信，絮絮叨叨，杂杂碎碎，但却藏着满满沉沉的缠绵与思念。是的，有了爱，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