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缤纷的意象丛林中呈现诗心
——细读李商隐的《春雨》

2020-01-02 17:50
文化产业 2020年23期

(天津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天津 300222)

李商隐开拓了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运用,凭借超越现实世界中纷繁事物的直觉力量和丰富想象对生命个体的内心世界深入探索并艺术地呈现,是独具一格的象征主义意象派大师。他的七言律诗《春雨》是诗人羁旅漂泊,初到徐幕的一个春夜所作。这首诗的意旨,自古以来就众说纷纭。诗歌题目是“春雨”但是作者并没有描述自然界“春雨”的细枝末节而是从“春雨”意象跳脱出来,呈现出一系列与“春雨”看似无关的缤纷意象,这些意象盘根错节,交织缠绕形成令人目眩神迷的意象丛林,正是解读李商隐诗心的密码。

一、晚唐风雨

李商隐诗歌的缤纷意象可谓有美皆臻,蕴藉隽永,晚唐之独出。他一直在风雨飘摇的晚唐孤独跋涉,留在诗歌中包括“春雨”在内的“雨”意象似乎萦绕着诗人短暂的一生,成为一个个唯美而永恒的定格,“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的风人雅致也被千年传。他的作品中层出不穷的“雨”意象伴随着诗人生命体验的日渐丰富而不断成长变化。16岁,诗人的作品《微雨》“初随林霭动,稍共夜凉分”;17岁,《细雨》;23岁,《滞雨》:“滞雨长安夜,残灯独客愁”;25岁,“一春梦雨常飘瓦尽,尽日灵风不满旗”;27岁,“《回中牡丹为雨所败二首》水亭暮雨寒犹在,罗荐春香暖不知”;38岁,《春雨》;39岁,《夜雨寄北》;45岁,诗人辞世前的作品《风雨》“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1]这些雨意象都是诗人的心灵之雨,是一种迷离凄清的生命体验。人生中隔雨相望的那些青春记忆和人间冷暖都被义山的雨一网打尽。在这些作品中作者以具体的“雨”为主题,专注于“牡丹”等各种唯美意象的触感、色相、节奏、和谐从而映照自我的内在世界;诗人化“雨”的实景为一系列华美意象的虚境,使生命抽象的心灵肉身化、具体化从而呈现出个体生命情感的“凉”“寒”“冷”“滞”“飘”“残”。李商隐诗歌的迷人之处正是因为充满了他的意象丛林所生发的整体神合的象征和暗示。

李商隐的“雨”是诗人主观的“意”和客观的“象”的结合,是心和物的结合。他以颇具现代象征主义色彩的意象群落呈现出的心灵世界可以和李白表现的理想世界、杜甫的现实世界鼎足而三。他开拓了古典诗歌意象的运用,丰富了传统的意象内涵,虽然运用了传统的比兴但毫不拘泥于传统的比兴,他的意象难以分清是由心及物还是由物及心[2]。《玉溪生诗集》中近六百首,无论是理想诗、爱情诗还是咏物、咏史诗等大都在倾诉诗人内心的情绪和憧憬,充满了朦胧之美,其中意象运用可谓“楚雨含情皆有托”。

二、细读《春雨》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晼晚,残霄犹得梦依稀。玉铛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这首七言律诗题为《春雨》,但并未直接写春雨也未提及本事,诗歌意旨模糊而意象纷呈。在这些唯美飘忽的意象之外只觉有一种深情贯穿始终。诗歌主题意象“春雨”与“白门”“红楼”“珠箔”“玉铛”“缄札”等意象交叠组合在一起而生发出多层次的交错体验。现实世界中的“春雨”经过诗人心灵的投射渲染幻化为恍惚迷离的缤纷意象,这些意象虚虚实实,忽此忽彼,或今或昔,一重情思套着另一重情思:从凄迷的心境,美好的梦境到高远的诗境,境界逐渐阔大。

全诗只有颔联“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点到“春雨”而全诗却俱有雨意在内。“春雨”意象在视觉上一种迷离的经验,这和人类心灵抽象的迷惘体验正有神通之处,诗题春雨聚焦这神通之处,意象“春雨”之外“白门”等一串串华美的意象群落与“春雨”之中诗人缠绵迷惘的情丝交织缠绕在一起从而形成一个矛盾统一的诗意世界。“春雨”意象可以有所指,可以无所指,春雨丝丝可以是诗人的情丝不绝如缕;“细雨湿流光”因此“春雨”也可以是一种岁月:童年与故乡、青春与梦想隔着诗人眼前的春雨依稀可见但却恍惚迷离,在水一方。岁月这端是诗人,那端也是诗人;诗人聚焦岁月的两个极端,滤去两端间的整个过程在今昔的对照中窥视到晚唐一代文人的生命世界。李商隐信手拈来,随手起灭的超现实主义诗风突破了史的局限,达到了传神空际的象征境界。

“春雨”在中国传统诗歌中一直是一个被赋予深厚而美好情感的典型意象,古往今来滋润着中国的文化艺术作品。早在《诗经》中就有描述先民祈求春雨的诗句。李白的五言律诗《对雨》“卷帘聊举目,露湿草绵芊”以浪漫的笔调勾勒出一副烟雨濛濛的自然画面,抒发了诗人的古今之思,天人之情。杜甫五言律《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的描述表现了“春雨”般的人间好品格。李、杜诗歌的开篇都是托物起兴,因自然界的“春雨”引起内心的感发,通篇或正面勾画,或侧面烘托主题“春雨”,这些诗歌意旨明确而意象都趋于指实而李商隐则以“春雨”为象征静照出生命个体的人生追寻与失落,很难分清是由心及物还是由物及心。他的意象运用不仅穿越时空而且穿越具象与抽象,在意象的具体和抽象之间不着痕迹地自由转换使得这首诗歌产生了一唱三叹,余音袅袅的韵味。诗歌开篇“怅卧”就是本该生机勃勃的“新春”的映照;繁华的“白门”映照出“寥落”,“红楼”的暖映照出夜雨的“冷”;明丽“珠箔”映照出“独自归”的落寞。“红楼隔雨相望冷”中的“红楼”本意即红色的楼,“红”是视觉范畴,冷是触觉范畴,他将抽象的心理感觉甚至幻觉和具体的视觉、触觉等不同感觉互相沟通,彼此挪移转换使得“红楼”和“春雨”意象更加生动鲜活。

《春雨》中的种种意象虽然变幻莫测,但是每个意象都神韵相通,每一联都逐渐深入的表达出诗人伤感迷惘中的执着追寻。尾联“万里云罗一雁飞”呈现出作者凭本能的直觉超越可感的客观世界,寻找隐藏在心灵深处的一个更为真实的、真正永恒的世界,体现了诗人在诗歌的唯美意象中放飞心灵。诗人以唯美的意象反复叩问生活中处处存在的矛盾与困顿,以曲折的方式创造心灵化的象征世界,突出了诗人自我心灵的救赎与归宿。

三、意象丛林中的诗心

李商隐的意象丛林直指人心,是诗人的心灵印象。诗人对“新春”的眷恋,对“白门”“红楼”的耽溺,一方面是对人间美好的珍惜,另一方面是对自我青春乃至个人生命价值的珍重,才会在这些意象中寄托那么多深情乃至整颗心灵。李商隐诗歌陶冶性灵而独具审美价值的意象丛林正是源于诗人的艺术心灵,传承了唐诗以主情见长的特色,并将其发挥到极致;他在反观自己生命时,有颓废感伤的成分,更有反省的成分沉淀在作品中,由此触碰到生命的本质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