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北盟会编》军事语词训诂三例

2020-01-02 17:50
文化产业 2020年23期

(四川大学 四川 成都 610065)

《三朝北盟会编》主要记述了宋、辽、金三国间的盟约以及战争,因此其中有大量与军事相关的语词,有的来源于上古,有的则是宋代才产生的新词。下举三例:

一、硬军

犹精兵。

①每出战,皆被以重扎金甲(一本作“重铠”)前驱,名曰:“硬军”。

②天庆五年春,天祚下诏亲征。……以精兵二万为先锋,余分五路为正兵,诸大臣贵族子弟为硬军,扈从百司为护卫军。

③或谓药师曰:“头重矣。”药师遂回,初药师硬军三百人,所余一百二十人而已,其他军可知。

④粘罕寨有兵五万人,娄宿孛堇寨有兵万人,皆枪为前行,号曰“硬军”,人马皆全副甲,腰垂八稜棍棒一条或刀一口,枪长一丈二尺,刀如中国屠刀,此皆骁卫之兵也。

《大词典》解释为“古代女真军阵中持戈的前锋。”例证为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六:“《请盟录》载女直用兵之法,戈为前行,号曰硬军。”《请盟录》为北宋陈尧叟所着,惜已失传,后世关于“硬军”的认识,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此。《近代汉语大词典》释义为“女真族持戈打前锋的部队”,例证为上文所举《会编》中第一例。但是我们观察此例中并未提及“持戈”,也没有相关的描述。大概《近代汉语大词典》是借鉴了《大词典》的解释,虽然更换了书证,但是本质上两部工具书的释义都源于《请盟录》中的记载。

通过对比历史文献中的记载,我们发现“硬军”的含义还有待商榷。先以《会编》中的书证为例,前三例分别描写的是女真、契丹、北宋的军队,但都使用了“硬军”一词,可见该词或许源于女真,但后来绝不限于此;第二例中明确帮助此“硬军”为护卫军,而非前锋;第四例虽有“持枪前行”之语,与《请盟录》相吻合,但随后又说其为“骁卫之兵”,《大词典》载“‘骁卫’源于汉代,后改为‘骁骑’,至隋代设骁卫府,为禁卫军,唐宋因之,而去‘府’字。”可见,“骁卫”当是禁卫军,与第二例中“护卫军”相合。因此,通过对比《会编》数例可发现,“硬军”可能祇是一个称号,不专指前锋,亦可为护卫。

笔者通过扩大查询范围,又得数条关于“硬军”的记载:

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八十八:“是月金主亮令诸处统军择其精于射者得五千人,分作五军,皆用茸丝联甲。紫茸为上,黄茸青茸次之,号“硬军”,亦曰“细军”,亮每自诧曰取江南此五千人足矣。”

②《明实录熹宗实录》:“史载女直旧俗,有事画灰而议,自下而上寂无人声。行军有前无却,却者尽斩,谓之硬军。今中国正与相反,胜败之故亦可憬然思矣。”

第一例中,“硬军”又称“细军”,“细”有精良之意,此处即指精兵;第三例与第一例类同;第二例印证了《请盟录》中“硬军”源于女真的说法;第四例记录的是南宋初年之事,可以看出当时“硬军”这一称号使用范围比较广。

因此,结合《会编》的用例及其他文献印证,我们基本可以判断,“硬军”指的本是女真精兵,尽是由技艺精湛、装备优良的士兵组成,既可以充当前锋,又可以充当禁卫。后来这个词也为契丹和南宋借鉴使用。从成词理据来看,《字汇·石部》:“硬,强也。”我们今天仍沿用这个义项,比如“素质过硬”。《大词典》及《近代汉语大词典》均祇参考了《请盟录》的解释,与实际有偏差。《近代汉语词典》释为“女真军中的精锐部队”,相较前两部工具书而言更接近事实,但应当指明该词虽起源于女真,但后来流传广泛,在契丹族、汉族间均可使用。

二、家计寨

粮草充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营寨。

1.代州之境,厌戒部伍,整肃器甲。(粘罕)虑家计寨难取,乃分兵由胡谷寨入焉。

2.金人兵忽自可求寨后开生山而出,劫其家计寨。刘光世望风而奔,可求乃溃,罗称韩权死于阵,自是河外兵将十丧七八。

清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九:“宋绍兴间,吴玠兄弟图保蜀口,择地为寨,因筑城守此,以犄角西入之寇。寨中素有积贮,丰于水泉,寇攻之不能陷。亦名家计寨。”《方舆胜揽》卷五:“杨家崕:郡县志即阶州家计寨,控白江月掌山路。建炎绍兴间吴玠兄弟继为大将,保蜀口。时四州未有城命,逐州各择地为寨,而家计寨最控扼险阻,又素有积粟水泉之类,防至常不能破。”可见,“家计寨”是指众多营寨中,地势最为险要,同时又积储充足的一个,类似于我们所说的“大本营”。《近代汉语大词典》有“家计”一条,释为“完善扎实的计划部署”,例为宋·叶适《上宁宗皇帝札子》:“故臣欲经营濒淮沿汉诸郡,各做家计,牢实自守。”又《宋史》卷三百四十九:“初度岭,闻前锋遇敌苦战,欲往援,偏校有言当先为家计然后进者,达曰:‘彼战已危,讵忍为自全计。’”此“家计”为“自全之计”,“家计寨”之名或源于此。

三、银牌马

辽宋时期传递消息的使者。

时宣抚司蔡靖与运使吕颐浩李与权修葺城隍,团结人兵,以为守御之备,使银牌马奏朝廷,兼关合属去处。

罗舒认为“‘银牌天使’乃辽金用于传递消息之使者,因手持银牌而得名。……宋代有‘银牌马’,其职能与之类似。”有观点认为“银牌”制度是汉人相传而来的旧制,并非是学习契丹人。如宋洪迈《容斋随笔》卷四:“五代以来,庶事草创,凡乘置奉使于外,但给枢密院牒。国朝太平兴国三年,因李飞雄矫乘厩马,诈称使者,欲作乱,既捕诛之,乃诏自今乘驿者,皆给银牌,国史云始复旧制,然则非起于虏也。端拱二年复诏:‘先是驰驿使臣给篆书银牌,自今宜罢之,复给枢密院牒。’”这里祇说了“始复旧制”,但未明确表示该“旧制”始于何时,遍查文献,“银牌”制度在辽宋之前未有记载,即便是将“旧制”提前到最早,也只能是北宋开国之时。但辽代的建立相较北宋还要早四十三年,所以仅由此来下结论“非起于虏也”还是有失偏颇的。《辽史》卷三十四:“其捉马及传命有银牌二百。”《辽史》卷五十六:“银牌二百面,长尺,刻以国字,文曰“宜速”,又曰“敕走马牌”。国有重事,皇帝以牌亲授使者,手箚给驿马若干。”此二例皆讲辽时的兵制、符制。可见,“银牌马”即此处所说以银牌手箚给驿马,作为使者的象征。因此,“银牌马”来源于辽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会编》例中为宋徽宗年间,远迟于端拱二年罢除银牌制度的时间,可“银牌马”依然通行,当是之后又降诏恢复了该制,惜未找到确切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