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很多画家都在创作大画参与五年一届的全国美展——第十三届全国美展。这是一个竞争异常激烈的全国性专业水平的美术大赛,也是一个迄今为止在国内最大最具有影响力的学术平台。因此凡是有想法的画家都在努力参与,大有“万人独木”之势。慢慢地看到周边许多大作已经完成,件件均为鸿篇巨制,精心之作,可谓洋洋大观。客观地说,绝大多数作者都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在画面上煞费苦心,用尽心机,极大地提升了各自的专业水准。从这个意义上讲,全国美展推动创作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站在这样一些作品面前,怎么去看待它们、怎么去评价它们、怎么去欣赏它们是一个看似简单,实际却非常考验人的事。由于长期从事这样的创作,经过了好多个五年,对于画家朋友们的过去与现在多少有些了解,看到他们的成长进步——有的体现在构思上,有的体现在形式语言上,更多的则是在技巧技术上,总让我非常感动。因为我知道它们的来之不易。然而,当许许多多的作品摆在一起的时候,当每位观众都成为“评委”的时候,什么样的作品更好些呢?这就要取决于观众的审美能力了。我相信每一位观众都会根据自己的审美标准选择自己喜欢的作品。然而这些被选择的作品是不是真正都具有高水准的品质,却很不一定。有的人喜欢细腻和惟妙惟肖,一看到逼真的画面就“傻”了,佩服得五体投地,至于画面呈现的其他诸如格调、协调、创造性等问题则毫无知觉。有的喜欢粗放不羁,则对其他毛病又视而不见。
我最看重一幅画的“气象”,因为这个“气象”一目了然地昭示出作者所有的幕后真相——创作意图、格局与组织画面的能力。究竟是追求雕虫小技还是大家手笔,一览无余。我这里所谓“气象”是指画面给人第一时间传达出的气息,也就是作品的精神面貌。一张白纸谈不上任何精神面貌。但若你一下笔,无论画什么内容,怎么画,作者的意图、格局、功夫、修养各方面水平均暴露无遗。换句话说,就是一种“气象”的彰显。大画家大气象,小画家小气象——尽管人人都想当大画家,通过作品反映出来的“气象”却完全不一样。大气象的作品会让你在觉出作者的深思熟虑与超级自信的同时感受他创作时的呼吸运动和激情挥洒。而小气象的作品则往往处处暴露出作者的游移不定,如履薄冰,似是而非,扭捏作态。
首先是内容的选择,画什么?大画家所选择的内容一定是深深打动过他的东西。像莫奈的《日出印象》《睡莲》,像凡·高的《向日葵》等等。他们一定是曾经被他们所要表现的内容深深地触动过,迫使他们反复思考、实验甚至不惜冲破一些固有的程式,创造其独特的新效果。这些画是在他们内心驱动下发自肺腑,不吐不快的产物,他们甚至可以一而再再而三,不厌其烦地去反复表达,直到满意为止。所以,我们在这些作品里面可以读到很多东西:他们与众不同的审美主张,对现有的艺术成就的继承与批判,对新的表现手段的探索实验。这些东西总是从他们铿锵潇洒的笔端自然流出,抓住你的内心,留住你的脚步。
而眼前许多的作品虽然也看得出思考的轨迹,却没有或者缺乏以上这个过程。他们对于画什么的思考多出于展览的需要,以及过去某展览获奖作品的“引导”。有的人甚至几十年都在跟着各种展览兜圈子,尽管的确参加了一些展览甚至还获过奖,但如果把他们的作品前后集中起来,却看不出在艺术上有多大突破,对美感的发现与提升有多大贡献。他们只是为参展而创作,甚至只为参加这一次展览而创作,至于之后这张作品还有没有价值就不管了。
众所周知,艺术创作是个非常个人化的东西,它一定是表现个人内心深处最为强烈的某一种感动与热情。这种感动与热情仅仅属于他个人,哪怕是同一内容题材,因为作者的兴奋点不一而各异。如果眼前的作品使人看不到这些极具个人独到的东西,哪怕一点点,是很难出彩的。
那么,是不是只有有感而发的作品才能打动人,“命题作文”就一定矫揉造作、“口是心非”呢?非也,命题作文一样可以经典。但是,它必须以精美的构思、精湛的技艺、胜人几筹的效果作为支撑。通俗地说,拍马屁也要有本事。荷兰画家伦勃朗的《夜巡》,法国画家雅克·路易·大卫的《拿破仑加冕大典》,南唐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都是“命题作文”。然而,它们同样是伟大的经典之作。之所以伟大,在于他们在艺术形式上的重大突破和完善,虽然画什么是别人的要求,可是怎样画却是艺术家自己的匠心独运。从而同样创造了代表他们时代的巅峰之作。
我总觉得,虽然我们不一定都成为伟大的画家。但我们至少可以像他们那样真诚地对待自己和作品。无论何时何地,用自己最“拿手”、最独特的表达方式画自己最想画的内容,创造最具个人特色的画面效果。哪怕暂时还不成熟,也一定要发自内心,拥有自己的“气象”。这是一个真正的画家应该选择的终极目标。
“语不惊人死不休”是众多艺术家的共同追求。可是,怎么样才能使观众震惊、震动、震撼?这是一个非常不简单的事情。
顾闳中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