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华(四川)
我的心跳和大地的心搏联系在一起。
——特丽·威廉斯(美)
春天的号角在一枝藤条上,吹响了蕴蓄一冬的思想。
早前的枯条和零星点缀于枯条上的叶片开始返青了。
现在,藤条里仿佛注入了新生的力量,活力四射,就像一个青年有力的臂膀。
而那些先前的黄叶,也一点一点褪去了黄,彰显生命蓬勃的生机。
是春的号角,冬雪无法阻抑的声音!
满世界都长满了新奇、新鲜的,聆听的耳朵……
草木在大地上行走。从没有停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它们趁着早晨的露珠行走,趁着夜晚的月光行走,没有终止符。
它们要去向哪里?
大地的深处,无边的辽阔!
我在大地上行走,拥有一棵草木的姿态。向着大地的深处。无边的辽阔。
百年之后,请将我撒于这棵树下。
这林子里的随便一棵树,都是我的安栖之所。
我只想与地,与树,与树根,亲密接触。
相吻。只想与树相伴相依,相濡以沫。
只想成灰了。还被一棵树护佑着。
在浓氧离子中安眠,安寝安息。
还有阳光照着,即便成灰,也被漫天的阳光照着。
雨来也蛮好呀,我可以入地入根。
然后呀,枝繁叶茂天蓝水清。百年之后。我觅到了安眠之所。
喜欢这丛林掩映的小溪,能听见潺潺的水声,却不见源头。
不必去寻觅,有耳福听到就甚为满足。
琤的声音,在我心里缓缓流过。
“黄四娘家花满蹊”,不是花,却有同样的意境。数十种绿,在溪流的两岸滴翠,组成了这让人眷恋的世界。
而一个人,不经意间,被谁的妙手,悄无声息画进了一幅画里?!
你的身形那么矮,那么小,却可以顶出别样的风景,别样的天地。
最初,你树身上只那么一点芽,不曾想,你潜滋暗长,抽枝展叶,成今天的模样。
你不语,但你浑身似乎长满了嘴巴,急切地想要诉说什么。看,新的芽儿又不断地冒出来了,又会长成什么样呢?
还会长成你喜欢的模样,内心的风景,你的pose定格,你在,无所不在!
只听见鸟声,却不见鸟。偶尔看见树叶在颤动,没有风,一定是鸟在五线谱上跳动。
这是一株非常繁茂的树。我常站在树下,或者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听鸟起落的叫声,婉转的歌喉。我不知树上是什么鸟,但有鸟足矣。
有鸟,树不寂寞;有树,鸟便有了家,其鸣声更欢。
是亲密的恋人么?我是树下一盏闪亮的灯泡。
真好,这么一片野地!哪怕只有十来平方米!
没有人管它,或者,是鸟衔来的种子,在这儿生根、发芽,滋长成现在的模样。
有十几种草木的芬芳哩!不用一一喊出它们的名儿,它们兀自在这里茂盛着,绿着。
喜欢把心腾空了来盛它们,一次次让它们在我心里尽情地伸胳膊、展小腿儿。
我的心不在别处,尽兴在这里。
百草的芬芳弥漫,升腾。我浸在百草的芬芳中。
芬芳祛毒。身体的毒。心灵的毒。
百草汇合。百草和鸣。
百草在疾患处发力。百疾顿消。百疾无处可藏。逃之夭夭。
我看到那个尝采百草的人。他正背负一个背篓,穿过荆棘,去采摘百草,有名、无名的草。那背篓是他的命,日日相依。
尝草。那是一个敢于献身的人,那是一个在舌尖上跳舞的人。为着众生。
菩萨心肠。他的眼神明亮,那些草药,也具足了人性的光芒。
疾患之人。足以从深渊,或黑暗中走出。
背负满满的自信,神圣的使命,那个尝采百草的人,迎面向我们走来。走入历史的深处。
迎着他的曙光,我们在百草的芬芳中,在无疾处,把生命擦亮,磨亮。
非草非木,亦非花,该怎样叫出你的名儿。我汗颜地叫不出。那就泛称吧。
你不在乎,怎么称呼无所谓,不在乎符号,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必须蹲下身来,把高昂的、不可一世的头颅埋下来,低到低,一直低到一丛植物的根部,你才能将它打量,你才能感受它博大的心跳。
天生是这样,没有粗壮发达的根系,但哪怕只一块根,你也紧紧地攥紧泥土,攥紧大地,就像握起的一个拳头,就像无言的宣誓,却是一场不可或缺的盛大的仪式。
我的手指可以触抚你,但我只是定定地出神地看着你。
我打开鼻翼,呼吸你的清香,草木何处无清香啊?!清香入我肺腑,清香润我心田。
我的心充满了无上的喜悦,肺开合自如。
脑子也灵光、灵动呀,献给你这么一首小诗,在我的心底。
没有炫目的色彩,没有花开的吸睛,兀自在一隅,绿着,生长着,葳蕤着。
我该怎样赞美你,我只有把头低下来,把身子蹲下来,近近地贴着你,定定地瞧着你。唯一的选择,我心如此。你不语。
背靠任一根廊柱,坐成时光里的一抹剪影。
刚好正对夕光。刚好见着夕光如何在水面撒下金鳞。
有芦苇随风摇曳。会思想的芦苇,站立水边。
没有水鸟,没有白鹭和野鸭。我的目光钓着,就像钓一尾鱼。
没有出现,它们的家在哪儿?黄昏或许就要归来,栖息于水边,栖息于这苇丛。
我闭上眼睛,背靠着廊柱,融进波光里了。会思想的芦苇。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