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涛
和一条火车约好的,一路兴致勃勃
奔敦煌而去。可到了柳园,
它只能呜呜低吟三声,悻悻回去。
像是受制于我看不见的。我一直
想着它的样子。一直
想着它的样子。以致石窟中,我相信
壁画后面,藏有一辆草鞋虫。
——这家伙,已先我到了这里。
我试着在窟壁结跏趺坐,
替下你。
我佛慈悲,有不尽之事等你呢。
可沧海以远,可流水以穷。
唯虫鸣不悲,唯月明清辉。
我真的愿意这么坐着。
直到第一千零一年那个午后,
一个目光纯粹,和我当年一样,
揣着一粒忐忑之心的人
来到洞窟……
河西走廊的棉桃,一颗一颗炸开。
将雪一样的棉,捧献出来。
那一瞬,天空悉数吸走炸裂声。
码放高高云朵上。
静得不染一丝杂质的棉,方能纺纱,
方能织布,而后缝做袈裟。
一些时辰,天上人
将堆积的炸裂声推下来一些。
同时,用手电找着什么。
一粒粒修者,一张张干净如洗的脸上,
唯有实现夙愿后才有的平和与释然。
当风吹拂,会听见他们
简单的问候。“之前我是狮子。”
“过去我是蚂蚁。”“早年为屠。”
“教私塾的。”“老家山西洪洞。”
“来自湖北麻城。”我静伏其间,
等身边谁问我问题。如若问
因何来此,我就答,找我自己。
麦地里。菩萨不知多忙,
赶在天亮前,给每片叶子
佩戴一颗水晶的奖赏
——昨夜,它们又长高一厘米。
匆急若风,此刻正与我擦肩而过,
却不会归去。天开始亮了,
人间诸事,又一场开始。
一粒沙子面对一粒沙子,
犹如镜中看自己。
再远的长路。即便罡风吹你,
还是要回到心里的位置。
佛陀呵,茫茫沙海中,
我无时无刻不在与刚刚归来的自己
相拥而泣。
“大风之夜,菩萨而外,有谁能
独擎灯台照亮自个命途?”
该有的得有。从不缺沙的沙洲,
应遣一些颗粒前来。穹顶犹疑的星辰,
也请将光亮撒过来几缕。柔软的春风呵,
你吹得猛烈些吧。我在塔前良久伫立,
道士无言,我为他的无言无语。
此处瘗埋的,不仅一个死去的肉体,
还有活着的众人之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