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最后时刻，炮火中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在给两个弟弟的信中，许英说：“咱们家走了两条道路，不知父亲、哥哥在什么地方。如果在国民党那里，早就没有前途，是死亡的道路。成千的将官都被俘虏，士兵为蒋贼独裁战死是太冤枉的道路，应该寄信叫他们回来。”

1948年，许英是东北人民解放军4纵12师35团2营的教导员。他最终倒在国民党挑起的内战战场上，写给亲人的家书，也未能亲自寄出。而和他一样未能寄出的书信，数不胜数。

“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1948年9月，许英接到了部队命令，要打一场硬仗。为了保障解放军主力对辽宁锦州的争夺，阻击国民党增援部队，解放军东北野战军第4、第11纵队等，决定于锦州西南塔山地区，对增援锦州的国民党军进行防御作战。当时东北战场异常胶着，蒋介石甚至亲自飞到北平、沈阳指挥作战。林彪指挥的解放军兵力低于国民党军队，一度曾担心打不下来而想放弃锦州。但最终，出于战略考虑还是决定要打下锦州。

许英也知道，这场仗极为凶险。“战役之前，他就说这场战斗比较险恶，（他说）我有可能就下不来了。”许英的侄子许卓亮后来寻访叔叔的战友才发现，许英当时“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在攻下鞍山以后，得知老家这边解放区已经通信了，就开始在鞍山写信。写完之后想找机会再发。”许卓亮说。但一直到打塔山阻擊战，这两封信都没有机会寄出。

在给母亲的信中，自然是不能写预感到牺牲这类话让她担心。许英只是写道：“明年我们就会打进关去，在东北我们有强大的炮兵、飞机、坦克，百万大军将轰轰烈烈地打进关去，全国的胜利就在眼前，那时再见吧。”

许英没能等到团聚时刻。那场战斗打得异常惨烈。解放军士兵激战6个昼夜，击退国民党“东进兵团”数十次猛烈进攻，为主力部队攻夺锦州争取了宝贵时间。而他则被敌人子弹射中喉咙，不幸牺牲，时年27岁。

在给两个弟弟的信中，许英还提到了父亲和哥哥。“咱们家走了两条道路，不知父亲、哥哥在什么地方。如果在国民党那里，早就没有前途，是死亡的道路。”许英写道，“成千的将官都被我军俘虏，士兵为蒋贼独裁战死是太冤枉的道路，应该寄信叫他们回来。”

“抗战也没有尝试过这种滋味”

培军意识到，自己可能回不去了。和他有同样意识的，还有王荣生、张仁智以及其他10万国民党的士兵。就在许英给家人写信的8月，这些国民党士兵被解放军围困在长春城里，缺衣少食，境况艰难。

1948年6至8月，围困长春期间，国民党第7军、第60军和新一军留守部队共10万部队守城，在孤城中执行着“固守待援”的命令。在这期间，他们只能依靠空中投放维持下去。

“空投物资是每日常有的事，前天大风，降落物资飘落得到处都是，真是空前奇观。我骑着自行车到处追近处的降落品……”国民党军某部汽车营一名副排长给排长的信中如是写道。

1948年7月之后，长春城上空被解放军控制，国民党飞机已经不敢低空飞行，空投的物资经常投放不进城内，守军们渐渐陷入绝境。胆小的飞机驾驶员为勉强完成任务，躲在云层上面漫无目标地投放，有的甚至直接投放至解放军的阵地上。对长春城里的国军，乃至整个国民党部队而言，那都是一个绝望的时刻。长春城内守军家信中最常提及的是物资匮乏、物价飞涨。

当时在新7军61师野战学院工作的王荣生已2年多未与家中父母通信。他并非不想念父母，但远离家乡，环境恶劣，就是提不起精神给家中写信。直到围城时刻，他才强打精神，给家中去信。信里写道：“光在近日以来，活活饿死的难民贫民不知多少，实在是太惨了。抗战也没有尝过这种滋味。”同时，他还提到城里官僚、奸商趁机获利。“奸商官僚们吃得起（大米），像我们这种小职员与一帮贫民难民等简直是不敢问津。”

和王荣生一样，向家中父母抱怨长春城内物价飞涨，几乎每封守城国民党士兵家书中都会提及。

为了维持生活，另一名国民党士兵张仁智只得向父亲写信求汇款：“您老见信后如能汇款请急速汇来。”而在这之前，其父已经两次汇款帮其生存下去。

“如同黑夜里掉下一个夜明珠”

1949年10月，中国共产党在北京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这场持续了4年的国共内战，虽然还未完全结束，但国民党的败局已定。

新政权成立前，许家接到了许英的来信。“那个时候北京和平解放了，我们那边也解放了，一看（信，发现叔叔许英）还活着，那个时候太高兴了。”许卓亮回忆道，当时“高兴的程度，就如同黑夜里掉下一个夜明珠”。

许英在信里说，自己在东北遇到了老乡金烤、洪风，知道家里已是自耕农。他担心按照解放区的标准，家里可能会被划分为富裕中农。“如果确是这样，望母亲不必难过，我们多余的土地若是剥削而来，就该退还农民，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他建议母亲依土地法大纲去做，遵守政府法令，不要计较个人得失。“你有了为人类解放事业而斗争的光荣儿子，你就是为人类解放事业而斗争的光荣母亲。我想母亲见广闻多、通达真理，也许早做了模范母亲！”

许英一直担心的父亲，此时也与家人团聚了。父亲看到许英的信，当即决定写一封回信，告诉他家里的情况。结果，那封信，兜兜转转，寄到许英的营长李文斌那里。

然而并没有奇迹。许英，已经牺牲了。李文斌在整理许英遗物时，发现了那两封未来得及寄出的家书，于是帮他放到一封信封里，寄回老家。战时匆忙，未来得及交代，这才造成了误会。李文斌收到信后，又去信许英家人。至此，许英父母才知道儿子牺牲的消息。

（水云间荐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