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谋
写风。风吹叶子,最老的那几片,坚忍,不叫痛。
细小事物,如沙,如窗纸,如窗纸上的一小孔。
风吹过时,它喊,它哭泣,但听不见,或被忽略。
生活上有太多被忽略的东西。
写雨点打在植物上面,感觉到凉,不说。
我只关注从窗玻璃上面滑过的雨水,扭曲着往下滑。
几行委屈的被扭曲的眼泪。
写下雨水,但我不喜欢初春的雨水。
却又说不出不喜欢的理由。
你听见雨水滑过窗玻璃的声音吗?
春天,其实并不复杂。
对于你,春天尤其单纯。
不写有色的,只写光。因为光在你身上,有温暖。
盡管你很暗。光只有一条心,能进去的地方,它都可以抵达。
比如你此刻的内心。
一个人在春风里独行。
河流不息。所有河流都向东。
独行在春风里的那个人,向西。
我看见他的背影,手持拐杖,伫立大地。
春风十万里,他只占五尺。
他比春天矮,却比身边的植物高。
写下故乡。故乡是个虚词。
你的故乡不在春天,在冬季。
你触摸到的事物是冷的。那束征像故乡的炊烟
也是冷的。
你走过巷道,拐杖轻轻叩击街石发出的声音
也是冷的。
同样,在虚词中的故乡,你也是个虚词。
写下一条河流的名字。写下春天。
春天只有一种叫法。像你,一生只走一条路。
每年的春天都叫春天。
你是走在人间的一条河流。
上面有光,下面静水流深。
你一直在暗河里流淌。
毛边纸在雨意中朦胧。我喜欢毛边纸融入雨水的感觉。
你在纸外。一直。
你在等待什么呢?一纸的雨意,一支闲着的狼毫。
我想写你,但你在纸外。
只给你五点三公里,除却夜不明朗的部分,和对岸的灯火。
五点三公里足够你用一生,去丈量,从岸到岸,从沙到沙。
五点三公里海岸线,是你整个春天的长度。
我在丈量着你,用笔。
丈量着你和春天的距离。
写泥土的味道。是那种从烂田泥里冒出的味道。
你说,啊,春天!
写下苦艾。写下落日前的黄昏。
你在思考,然后说,
春天,再不来,它就走了。
春天,将被苦艾的味道引进夏天里去。
你也是。
写下夜。写下虫声。
这是你生活的局部。
我知道河流在拐角处,那个河湾是它的局部。
我知道攀枝花在树上,坠落是它的局部。
其实我不想写这些,只写春天。
春天看不见的那一面,你成了春天忽略的部分。
很小的,就像宵夜透过窗纸的虫叫声。
写下贝壳和仙人掌。
不写月色。写下那段五点三公里的海岸线。
你的春天,全部。
一生能拥有五点三公里春天,足矣!
尽管仙人掌长刺,尽管贝壳是空的。
写下最后一节流水声。
源于《诗经》《楚辞》。源于你内心的暗流。
春天破了。从一只果壳里爆开。
你拄杖大地,四野空茫。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