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丽
在第三世界中,拉美国家不仅是最早获得独立的国家,还是最早开始探索现代化道路的国家,它们的现代化之路从19世纪70年代就开始了。可是,时至今日,这些国家仍处在向现代社会转变的过渡阶段,这一现象不得不令人深思。巴西作为拉美地区的头号大国,它的现代化进程具有鲜明的特色,它在现代化过程中所遭遇的困境,代表着一大批发展中国家的现状,可以为那些较晚走上现代化之路的国家提供历史借鉴。国内学者对巴西现代化的研究主要是进行宏观的概述,虽出版了一些相关的专著,如张宝宇的《巴西现代化研究》、吴洪英的《巴西现代化进程透视》、周世秀的《巴西历史和现代化》,但有关方面的专题论文并不多见,故本文便从“咖啡经济”来论述巴西的现代化进程。
在殖民地时期,巴西的经济全部被葡萄牙王室所垄断,葡萄牙王室根据国际市场需求来决定巴西的生产与经济活动,导致巴西经济形成巴西木周期、蔗糖周期、采金周期、棉花周期和咖啡周期等不同发展周期。这些经济周期以单一农作物出口为特点,对以后巴西现代化道路的发展具有重大影响。
咖啡在巴西出现得比较晚,“大约在1727年,咖啡的种子从法属圭亚那地区被引入到帕拉。咖啡的种植深入到了亚马孙地区,但更重要的是它向南部蔓延,穿过巴伊亚地区并在1770年左右到达里约热内卢。大约在同一时间,它也出现在米纳斯吉拉斯”[1]。1808年,葡萄牙王室迁到巴西后,巴西本土的咖啡需求量大幅度增加,同时美国的咖啡消费量也显著增长,在这样的情况下,巴西的咖啡种植业迅速发展。1822年巴西独立后,在欧洲资产阶级自由经济学说的影响下,佩德罗二世推行自由贸易政策,并利用亚洲咖啡因病虫害而大量减产的机会,加强巴西咖啡生产和出口。这样,在第二帝国和旧共和国时期(1889—1930年),咖啡经济在巴西国民经济中占据绝对优势,这一时期的巴西经济被称为“咖啡经济”。
“咖啡经济”的兴起受到国内外双重因素的影响。19世纪20年代起,国际市场对咖啡的需求量急剧增长。这时,咖啡从属于富人享用的奢侈品变为欧美市场上的大众消费品,咖啡在国际市场上需求旺盛。在这种情况下,巴西南部的大庄园主在英国资本和国际需求的刺激下,抓住机遇生产咖啡,使咖啡生产迅速崛起。国内因素主要是巴西南部气候暖和,适合咖啡的生长,咖啡种植者也乐于接受新观点,如自由贸易学说在这时被广大种植者所接受,他们还使用新技术、新机器改进生产。
这些因素的结合,使得“咖啡经济”快速发展。“19世纪20年代,巴西的出口货物以蔗糖和棉花为大宗,咖啡仅占第3位,到30年代,咖啡在出口贸易中已占第1位,完全替代了蔗糖和棉花在出口贸易中的地位。在30—40年代,咖啡的出口额已占巴西出口总额的40%以上。从40年代起,巴西已成为向世界市场提供咖啡最多的国家,巴西向世界提供的咖啡已占世界咖啡总量的40%。据统计,1889年巴西咖啡产量已达33.516万吨,占巴西出口总额的66.5%,约占当时世界咖啡总产量的57%。”[2]
“咖啡经济”的繁荣为巴西现代化的开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一是咖啡对外出口业的发展促进了巴西的铁路建设。咖啡利益集团需要更快和更有效的运输工具来把咖啡豆从内地运到港口,当时,不管是州政府还是国家政府都迎合了他们的需要。“1852年巴西颁布了鼓励承建铁路建设的新法律,巴西兴起了一个又一个的铁路建设高潮,铁路线长度从19世纪以来的15280公里迅速扩展到1920年的27000多公里。”[3]同时,巴西的港口设施也得到很大改善。这些交通系统的完善,为现代化的启动创造了有利的条件。二是促进了与之相关的早期工业和金融业的发展。在19世纪50年代,“大约有62家工业企业建立,此外还有14家银行、20家轮船公司、23家保险公司、4家殖民公司、8家矿业公司、3家城市交通运输公司、2家煤气公司以及8条铁路线”[4]。三是盛产咖啡的东南部地区人口迅速增加,增加的人口中还包括来自欧洲的大批移民,这些移民不但具有较高文化水平,而且有的还掌握了专门的技术或技能。这些人涌入城市,成了巴西现代化的生力军,给巴西社会带来了新的活力。四是促使巴西城市化的启动与加速推进。随着早期工业和交通运输业的发展,巴西沿海城市有了一定的发展。到1920年,咖啡主要产地圣保罗州成为巴西最重要的工业区,首都里约热内卢成为南美当时最热闹的大城市,城市的发展还进一步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地主贵族和普通农民离开农村,加入到城市社会生活中,加速了巴西城市化的步伐。
在巴西“咖啡经济”繁荣的背后,也存在着很多的缺陷,为巴西现代化的发展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咖啡经济”作为一种初级产品生产模式,它的发展严重依赖国外技术和资金,其销售也深受国际市场的影响。因此,一旦国际市场发生波动,贸易条件发生变化,它的发展也必然受到波及,外部条件的优劣影响了“咖啡经济”的兴衰。
第一,巴西“咖啡经济”的兴起是为了适应国际市场对咖啡的旺盛需求,它的发展并没有改变巴西在殖民地时期单一经济畸形发展的局面。巴西的工业布局和结构也呈现出畸形发展的趋势,与咖啡出口相关的行业得到较快发展,而与之没有联系的部门以及城镇和广大农村地区变化不大。
第二,外国资本在帮助巴西发展咖啡业的同时要求摄取各种经济政治特权。1898年,英国政府向巴西提供了861.37万英镑贷款,英国除了有权规定借款的用途,还要求巴西政府给予其各种特权,允许其渗入巴西国民经济的各个部门。而且,由于长期向国外资本借贷,巴西在现代化进程中债务负担严重。
第三,1929—1933年的世界经济大危机对巴西经济造成的巨大危害主要是通过损害咖啡出口而发生的,这也说明巴西咖啡业的发展严重依赖外部环境,巴西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经济基础十分脆弱。
第四,在这一时期,虽然与咖啡相关的许多行业得到迅速发展,但这些企业多依赖国外的资本与技术。当时,英国资本借机渗入,除了在巴西进行商品倾销外,还在巴西投资办企业,他们帮助大庄园主改进经营方式,投资建厂加工咖啡。英国资本和技术还渗透到了铁路铺设、电报线架设、港口码头扩建和公用设施改善等方面,虽然它在客观上促进了巴西经济的发展,但也将巴西更广泛地纳入资本主义世界的阵营中,由此加强了对它的控制和剥削。
咖啡业的发展的确给巴西积累了财富,带来了经济上的繁荣,但是那些财富大部分集中于一个地区——东南部,并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巴西种植园主和资本家们为了获取最大的利益,最大化地利用国家的潜力,使政府误将港口设施的扩建和修缮等同于事实上的发展。可是,这些发展只是将巴西与国外市场更紧密地联系起来了,增加了单一经济出口部分,并进一步增强了巴西经济的依赖性。与此同时,处于边缘地位的巴西市场在出口市场中所遭受的损失,以低工资和恶劣的工作环境的形式转嫁给了工人。巴西的咖啡业虽得以兴盛,但农村自由劳动力几乎没有享有什么物质优势,城市中工人的薪资水平较物价而言也没有得到提高,相反,实际购买力还降低了。“巴西证明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当在一个农业国家通过扩展和出口相联系的狭窄现代部门产生增长时,收入分配的不平等增加了。”[5]
这种不平等也给巴西的现代化留下了巨大的隐患,“过度城市化”成为巴西社会发展的一颗毒瘤,由于咖啡经济的发展促进了城市的兴起,而城市的兴起又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地主贵族和普通农民离开农村庄园和种植园,加入到城市的社会生活中,但“咖啡经济”所带来的畸形发展,并不能给这些涌入城市的人口带来实质上的改变,大城市中的贫民窟十分显眼,这给巴西的稳定造成严重的威胁。而这些症结归根到底都是由于社会财富的集中,如一个咖啡种植者在1860年就能在他广阔富饶的庄园内收获帝国总农作物的1.5%。此外,社会精英对西方奢侈生活的盲目模仿、巴西外债负担严重等,更是加剧了这种不平等。
“咖啡经济”所带来的经济繁荣,加强了巴西东南部地区的经济力量,而这种经济力量又赋予了三个强有力的咖啡州即圣保罗、米纳斯吉拉斯和里约热内卢以政治权力。在整个旧共和国时期(1889—1930年),总统基本上都出自这三个州,总统既受到咖啡业主集团的支持,又成为这些利益集团的代表,这一时期巴西的政治极具“咖啡政治”的色彩。“咖啡经济”的对外严重依附所导致的脆弱性,也就很自然地反映到政治中,致使政局很不稳定,如1929年发生的世界经济危机,在对“咖啡经济”造成致命打击的同时,也在巴西国内直接引发了对抗咖啡寡头统治的政治运动。
巴西作为发展中国家,它的现代化发展,在时间上来看属于“后发型”现代化,按照现代化的最初动力来源来划分,巴西属于“外发型”现代化,这两点也就表明巴西现代化的发展必然会受到外力的干扰,外界对它的控制与剥削,成为巴西现代化进程中出现种种弊端的重要原因,在不同的时期,它也有所差异。
在巴西还是葡萄牙殖民地的时候,就遭到了宗主国的严重剥削。16世纪下半叶,葡萄牙在亚洲失败之后,开始将目光转向之前一直被忽视的巴西。此后,葡萄牙更加依赖巴西提供的各种各样的原材料,并通过在欧洲市场上出售这些原材料来获取丰厚的利润,借此来缓解王室金库和商业资本的紧张。“多年来,在葡萄牙与国外的出口贸易中,巴西产品约占三分之二。”[6]这一时期,尽管巴西的经济发展具有多样化的潜力,但一直被殖民统治者扼杀,葡萄牙人乐于剥夺巴西的经济自主权,且对殖民地放松生产欧洲急需的初级产品和出现经济多样化的可能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巴西无权决定自己的经济命运,它从一开始就是而且后来一直都是以出口为导向,依赖某一种自然产品维持着经济的发展,外部需求决定着殖民地的发展方向。
1822年巴西以和平方式获得独立后,巴西在经济发展中开始拥有自主权。19世纪下半期,为了迎合国际市场上日益旺盛的咖啡需求,政府出台了积极吸引国外投资的政策,外国资本家与巴西大庄园主合作,在巴西大力推行种植咖啡,以咖啡业为主的出口贸易快速发展。这时,与咖啡相关的一些行业也得到快速发展。这样,1830—1930年成为巴西历史上一个非凡的年代。但是,它仍然保留了殖民地时期的一些基本特征:“大地产制、单一作物栽培、出口导向和依赖性。”[7]
在“咖啡经济”刺激下的巴西现代化的启动,及其早期现代化的发展,其所显现出来的那些局限性,都表明了巴西在世界经济体系中的边缘地位,强势国家的需求导致了巴西咖啡出口业的兴起,它们的干涉与资本渗透加剧了巴西经济发展的脆弱性。巴西四分之三的咖啡销往美、英、法三国,巴西咖啡行业对西方市场的高度依赖,加大了潜在的风险,只要西方对咖啡的需求略有变动,就会立刻对巴西的经济发展产生重大影响。
强势国家对巴西的经济掠夺不仅存在于巴西现代化早期阶段,当巴西现代化发展已取得一定成就之时,这种剥削依然存在。二战后,美国的垄断资本为了获取更大的利润,一方面在非洲鼓励咖啡种植,以非洲较便宜的次质咖啡来制造溶解咖啡,向世界市场推销,并通过这一途径来压低巴西咖啡出口价格;另一方面,实行限价政策,囤积居奇。
1953年朝鲜战争结束之时,正逢巴西巴拉那州咖啡种植遭遇严重的自然灾害,美国垄断资本家得知消息后,“一方面立即暗中大肆囤积,大作投机生意,哄抬市价,谋取暴利。另一方面则利用报刊、广播,煽动舆论,把涨价的原因完全归之于巴西出口控制,把巴西的调整出口价格说成是巴西对美国的高价勒索,甚至提出要对巴西进行经济制裁”[8]。美国的经济掠夺与控制给巴西经济造成了严重的损失。强势国家凭借其经济、政治、军事实力的强大成为世界经济的主宰者,肆意改变世界经济秩序,使广大的发展中国家深受其害。
从巴西“咖啡经济”的兴起,到它的繁荣所推动的巴西现代化的开启,到最终它充满局限性而不再适应巴西经济的发展,这一系列的过程,都凸显了巴西在现代化发展中的边缘化地位,对强势国家的严重依赖。巴西现代化发展缓慢、成就不突出,主要归因于它所走的畸形发展、依附性发展之路,它只有改变其边缘性地位,摆脱对外部资本和技术的严重依赖,才能获得更长远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