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芳 武茜佳
《旧唐书》记载:“妃早孤,养于叔父河南府士曹玄缴家。”[1]由此可知,杨贵妃自小便成了孤儿,被叔父曹玄缴抚养长大。后因“二十四年惠妃薨”[2]“无可意者”,在大臣的举荐下,身着道士服的杨玉环被引入宫,继而被封为贵妃。这些记载中丝毫不提及贵妃曾为寿妃之实,可见也是为避君讳,故而失实。在这一点上,《新唐书》进行了修正:“幼孤,养叔父家。始为寿王妃。”[3]经由这些史料,我们可以还原一个真相:杨贵妃本是寿王的妃子,惠妃死后,玄宗看中了她,命令她自请出宫为道,随后以道士身份迎回继而立为妃。
《旧唐书》记载玄宗“性英断多艺,尤知音律……有非常之表”[4],杨贵妃亦“姿质丰艳,善歌舞,通音律,智算过人”[5]。由此看来,二人也算有共通之处,这就为之后二人深厚的感情奠定了基础。玄宗对贵妃甚为宠爱,《旧唐书》曾载:“玄宗凡有游幸,贵妃无不随侍,乘马则高力士执辔授鞭。”[6]除此之外,《新唐书》还有“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7]的记载。贵妃死后,玄宗“凄感流涕,命工貌妃於别殿,朝夕往,必为鲠欷”[8]。不难看出,二人情意绵绵,难舍难分。
马嵬之变使贵妃命丧黄泉。《旧唐书》写到:“四军不散,玄宗遣力士宣问,对曰‘贼本尚在’,盖指贵妃也。”[9]对此,《新唐书》也有所记载:“军不解,帝遣力士问故,曰‘祸本尚在!’帝不得已,与妃引决。”[10]由上述记载可知,在当时的社会,将士们将一国的衰亡都沉甸甸地压在了一个弱女子身上,认为她是“贼”,是“祸”,是导致国不为国的罪魁祸首,这些正是导致贵妃直接死亡的原因。
故事中的杨贵妃本是胡人黄鹤之女,黄鹤与妻子本靠卖艺为生,其妻在为玄宗表演时不幸丧命。黄鹤将妻子之死归咎于玄宗,心生愤恨,幻化为蜀地杨玄琰,并与玄琰之妻生了杨玉环,自己在背后操纵女儿,设法让其嫁给当时有望成为太子的寿王为妃。愿望落空后,黄鹤又用计将其嫁给玄宗为妃,自己则作为道师伴其左右,目的是让杨玉环成为他美丽、悲哀的复仇道具。他操纵着杨玉环一步步实现他控制甚至毁灭大唐的愿望。
故事中玄宗与杨玉环在骊山温泉宫邂逅,七年后此地改名为华清宫,华即花,指的是牡丹,而所谓牡丹,也就是杨玉环。玄宗在骊山“北坡和宫殿庭院植遍花木”[11],在飞霜殿还修筑了贵妃专用浴汤——妃子汤。浴汤所用白玉石更是从远在千里的范阳运来。在特别为贵妃修建的“七圣殿”四周,遍植其所爱的石榴树。寥寥数语中,不难看出玄宗对玉环的灼灼情谊。反观玉环,她因生父黄鹤的操纵被迫嫁于寿王为妃,当她“好不容易开始和寿王和睦相处时”[12],生父又算计“硬逼两人分手,好将她转投玄宗的怀抱”,“她曾打算自尽”,“就算嫁给玄宗之后,她的内心也没有一天得到过自由”,“最后,玉环终于发疯了”[13]。书中并未直接描写贵妃对玄宗的感情,但从白龙的叙述中不难看出,玉环并不爱玄宗,她只是生父复仇的工具,过着身不由己的生活,这生活、这爱都不是她想要的,这些只让她感到窒息和绝望。
全书的结局在于弄清了贵妃之死的真相。马嵬驿事变一触即发,全军将士沸怨四起,杨氏一族一一被杀,领军陈玄礼害怕留下贵妃招来祸患,于是与高力士合谋欲置贵妃于死地。就在黄鹤用尽心思想实施尸解法保贵妃一命以盼日后继续实现自己的夙愿时,高力士在贵妃身上动了手脚,尸解法失败,贵妃于墓中提早醒来,绝望地在墓中嘶吼挣扎。被白龙救回后,贵妃已然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妇,疯疯癫癫,最终在空海布置的极乐之宴上杀死了操纵自己的生父。早已从疯癫中苏醒的她痛哭流涕,想结束自己荒唐的一生,却被丹龙救下,二人从此隐世。
总的来说,《沙门空海》中的杨贵妃是一个无法选择自己命运的、被人操纵的、美丽而孤独的复仇工具,也是国家灾祸的受害者。书中并没有将国家之灭亡归咎于贵妃,而认为“与其归咎贵妃,不如说责任更在玄宗皇帝这边”[14],认为是玄宗荒废政事,一味放纵杨氏一族骄奢跋扈才导致国家有此灾祸。与史料记载相比,《沙门空海》中的杨贵妃并不是身死,而是心死,是对自己傀儡人生的绝望。
在《沙门空海》初刊后记中,作者米山峰夫表达了自己之所以想写此书的想法:“刚开始写的时候,身边几乎没有书写中国题材的作家。”[15]这个想法支撑了米山峰夫整整十七年,在这期间,他多次造访中国,去过华清池、青龙寺、马嵬驿杨贵妃墓实地取材。此外,他搜集素材广泛,有中国史书《新唐书》《旧唐书》《资治通鉴》等,也有日本著作《长安、洛阳物语》《生命之海:空海》等。书中所用,皆有出处,这样严谨的写作,虔诚的态度,加之丰富的储备为新贵妃形象的塑造打下了坚实基础。正是由于当时日本小说中中国题材较为缺乏,才使得米山峰夫下定决心写这样一部小说。
对美的追求是人类的天性,而悲剧比喜剧更具有美的意蕴。在民间传说及传奇笔记小说再加工润色的基础上,杨贵妃与李隆基的爱情已经偏离了史实而走向传闻。随着时空的变迁,故事更具有趣味性,杨贵妃生死之谜也激发作家无穷无尽的想象,对杨贵妃的评论也几经变迁,由起先的“红颜祸水”转变为“政治的牺牲品”,再而成为“身不由己的悲剧性人物”。《沙门空海》中的贵妃更是“至悲之人”,她一生被复仇的火焰禁锢,前半生被操纵,后半生在自我疯癫中迷失,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被动承受着来自父亲、丈夫、君王给与的人生,毫无自由和乐趣可言。她一生承受着与所爱之人分离,与不爱之人共枕的痛苦,美貌下是一颗将死的心。在史实与传闻的交织中,作者将眼光聚焦于贵妃具有的悲剧性,使这种悲剧美更为深化。正是这种对悲剧美的不懈追求,才塑造了这样一个新的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