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然璞
早期城市,或称为“初期城市”,是指城市发展的早期或初期阶段,具有一定的原始性、不规范性和独特性。具体来说,早期城市是指史前至商时期的城市,考古发现的早期城市遗址可称作 “早期城址”。“正位”一词在中国古代文献中有多种解释,现代汉语含义多与医学有关。本文所谓的正位就是辨别事物的方向,确定其位置。城市正位是指在城市建造之前,先辨别确定城市城池、 房屋建筑的方向和各功能区在城市中的位置。中国古代城市常见正位现象,如《周礼·天官·冢宰·叙官》中曰:“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南朝梁陆倕《石阙铭》:“惟帝建国,正位辨方。”这里是说建立国都必须先进行正位工作。探讨中国古代城市的正位现象,对于了解当时的思想意识、宗教观念、自然意识、建筑技术等,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与意义。历年来,学界对中国古代城市的起源发展、规划与布局、建筑技术等课题进行了探索,但对古代城市正位现象的探索相对较少。个别学者在研究早期城市选址时,曾对夏商时期的正位问题有所涉及[1],但多是浅尝辄止,乏见对早期城市正位现象进行专门的深入探讨。近年来,随着考古工作的不断开展和相关遗存的大量发现,为我们研究古代城市的正位现象奠定了基础。本文拟通过对中国早期城市的城垣、 房屋建筑及其他遗存方位的分析,探索这个时期城市正位现象的起源、发展与文化内涵,甄别出正位的方法,分析这一现象出现的原因与目的,以期对早期城市研究有所裨益。不妥之处,恳请学者批评指正。
分析文献有关记载,观察考古发现的早期城址之城池、 房屋建筑及其他遗存可以发现,早期城市存在诸多正位现象。
根据文献记载,正位现象除了出现在都城中,还涉及宫殿建筑、宗庙等设施。《尚书·尧典》记载,尧命羲和、羲叔、和仲、和叔等,“历象日月星辰……宅南交……宅西……宅朔方”,根据日出日落等自然现象以定旸谷、明都、昧谷、幽都等城市。夏商时期,盘庚迁殷,对新都城依旧进行正位,《尚书·盘庚下》记载:“盘庚既迁,奠厥攸居,乃正厥位。”“奠”,即定。“攸”,即所。“正”,即辨正。《孔传》 中曰:“定其所居,正郊庙朝社之位。”郑玄注:“徙主于民,故先定其里宅所处,次乃正宗庙朝廷之位。”这里是说,盘庚迁到殷都之后,安顿好臣民的居住地,勘定好宗庙、宫室的方位。由此可知,在商代都城建设中存在着正位现象。此外,宫室建筑位于都城中部,宗庙居中也是正位现象的表现。《吕氏春秋·慎势》:“古之王者……择国之中而立宫。”《考工记·匠人》讲述“王宫居中”以及“左祖右社,面朝后市”的都城营建原则。《吕氏春秋·慎势》:“古之王者……择宫之中而立庙。”
1.史前大型聚落遗址、城址中有关正位的现象
甘肃秦安大地湾遗址第一期、 第四期各发现一座规模宏大的房址F405、F901,两座房址结构复杂,面积大,在仰韶文化房址中罕见,应该是具有特殊意义的房子[2]。F405、F901 方向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东西或南北向,但与当地经纬度方向偏差不大,F405 门向为北偏东 28°,F901 正门的门向是南偏西30°。作为关中地区典型的母系氏族聚落遗址,西安半坡发现的房子方向也具有一定的特点[3]。半坡发现的房址分为方形和圆形,根据报告上所列房屋遗址,几乎所有的房屋都是南北向且基本与当地纬度重合,门朝南,虽偶有北偏东或西,但偏差不大,独有一座大房子F1,正东西向,门朝西,或许有一定的意义。陶寺城址[4]位于陕晋黄土高原临汾盆地东南,东南背靠塔儿山,其所在区域整体地势由东南向西北渐缓,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对陶寺城址城墙的走向产生了影响,以东城墙最为突出,东城墙大体上是沿着东南高原等高线方向,甚至与东墙外部南河部分河段走向一致。新密古城寨龙山文化城址[5]平面呈长方形,西城墙被溱水冲毁,东城墙走向基本上是正南北向,北城墙、南城墙与东城墙交角近似直角,因此北城墙、南城墙走向也基本与正东西向重合。登封王城岗龙山时期的城址[6]虽然东城东墙、北墙、南墙东段和西墙北段被损毁,但其西城西南城角和西北城角都接近90°,且西城西墙的走向为北偏西5°,南墙、北墙的走向则都为北偏东 85°,城址全貌虽然不详,但由两个城角可推测出城全貌大体为方形,再加上西墙、南墙、北墙方向几乎接近于当地经纬度,由此而知,王城岗城址是存在正位的。除此之外,王城岗城址的地理位置颇具意味,东为五渡河,南为颍河,北有嵩山支脉,南有箕山、大熊山、小熊山,西靠嵩山余脉。整体来说,地势东部低,北部、南部、西部高,形状犹如口袋,易守难攻,在这种独特的地势下筑城与正位密不可分。博爱西金城龙山文化城址[7]平面形状大致为圆角长方形,城墙方向虽没有具体度数,但从发掘报告可知北城墙、东城墙、西城墙北段、南城墙东段走向大致是沿着当地经纬度,城址西南角略向内收缩,大致为西北东南走向,城址整体上走向是具有方向性的,不排除对城墙走向进行了一定的正位。除此之外,淮阳平粮台龙山文化城址[8]方向为6°,几乎重合于当地地理方位,如此精确与正位当密不可分。
2.夏商城址中的正位现象
一些夏代城址存在正位现象。郑州东赵小城、中城方向不详,但大城方向为北偏东15°[9],接近于地理中的经纬度方位。望京楼二里头文化城址,南城墙墙体呈东偏西10°,南城墙护城壕方向为东偏南11°,沟体呈东西向略偏北; 东城墙方向为北偏东10°,东城墙护城壕沟体呈南北向略偏北10°。外城壕方向为东偏北 9°[10],不管是城墙还是城壕皆大致重合于地理方位。除此之外,望京楼二里头文化遗存夯土台基北还发现有水池遗迹,此水池方向接近正南北,北部有沟相连,发掘者推测该水池的位置相当于一组建筑基址,是经过预先规划和设计的,从其方向来看,具有此种意味。平顶山蒲城店二里头时期城址[11],略呈东西向长方形,虽然方向不详,但从发掘报告可以看出,该城呈西北东南走向,东城墙和西城墙偏向于正南北向,南城墙和北城墙偏向于正东西向。
夏都偃师二里头遗址发现的大型宫殿建筑方位明显,整齐有序。宫城平面略呈长方形,东墙(QE)方向 174.5°,西墙(QW)方向 175°,南墙(QS)方向 88°,北墙(QN)方向84.5°,东西方向基本与正东西一致,南北方向基本与正南北重合,很明显宫城东西、南北方向经过一定的测定。宫城内的各个建筑群也是经过一系列的辨正方向、 规划经营而建,7 号基址位于1 号基址门塾的正南方,二者用共同的建筑中轴线,7 号基址北面正对1 号基址正门; 东部建筑群中3 号基址和5 号基址东西并列,2 号和4 号基址南北共有中轴线,6 号基址和2 号基址基本上南北一线,可能共有中轴线[12]。单个建筑基址方向性也很明显,如1 号基址[13],坐北朝南,四面围墙交角大多接近90°,东北、东南两角各为 93°,西南角为 92°,西北角为88°,整体方向为 352°,也即北偏西 8°;2 号基址,坐北朝南,北墙、南墙 85°,东墙、西墙354°,整体方向 354°,即北偏西 6°;4 号建筑基址,方向 173°~174°;6 号建筑基址方向为 173°;12 号建筑基址方向为 173°。以上单个宫殿建筑,方向不是接近于360°就是接近于 180°,360°与 180°换算成方位即是当地正南北向和正东西向。由此可知,二里头宫殿建筑方向并不是随意定向的,很有可能是遵循着当地地理方位进行定向,正位现象明显。
二里头文化墓葬数量发现较少,但其方向也具有一定规律。根据二里头遗址1959—1978 年、1999—2006 年和望京楼遗址考古发掘报告的相关数据,二里头文化墓葬方向明确的有77 座,其中,东西向、南北向的有 62 座①关于方向问题,无外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但问题在于如何界定、如何划分才能将方向归入上述四个方向。目前学术界各种发掘报告中皆采用上北下南地图通用的表示方向的坐标,如果我们以某个发掘报告中标明的方向建立坐标轴,以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为例,北向为0°(360°),顺时针旋转,将各个方向活动范围限定在20°以内(包含 20°),则可以得出如下结论:70°~110°、250°~290°为东西向,接近地理坐标正东西向;160°~200°、340°~360°、0~20°为南北向,接近地理坐标正南北向。这种划分标准既控制了史前夏商时期古地磁与现代地磁方向产生的误差范围,又考虑了各个方向摆动造成的偏差。发掘报告中方向坐标轴并不是一样的或者并不都是采用上北下南表示,但不影响,皆以此发掘报告中正北向为0°(360°),顺时针旋转,以20°为方向摆动范围。,占墓葬总数的80.5%;辉县孟庄二里头文化墓葬方向明确的有23座,其中,东西向、南北向的有 16 座,占墓葬总数的69.6%。由此可知,二里头文化墓葬朝向必有某种规定,此规定很可能与正位得出的方向有关。
商代城址建筑基址方向性也很明显。垣曲商城[14]平面呈不规则方形,虽然具体方向度数不甚清楚,但东、西城墙基本与经度一致,西城墙大致与纬度重合。焦作府城商城[15]平面形状近方形,南北向,与当地纬度基本一致,城中发现有3 座大型建筑基址,但限于发掘面积和破坏情况,3 座基址具体方位不知,独有1 号建筑基址西部较为清晰,西回廊和西配殿走向大致顺着正南北向。望京楼二里岗文化城址东城墙方向为北偏东15°,南墙与东墙夹角基本呈90°;外城应该是依据自然河流的走向而形成,因而其方向为东北向,大致为北偏东12°,而内城与外城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方向基本为北偏东 15°[10]。值得注意的是,在望京楼二里岗文化城址的北城墙、东城墙、南城墙边缘部均发现有小沟槽,沟槽中只有淤土,无其他遗物,发掘者推测此沟应是城墙建造过程中的专门设施,至于是定位设施还是测量水平的设施,尚不清楚。笔者认为,此沟应该是两种功能兼具。除此之外,望京楼二里岗文化还发现有大型建筑基址,其中 F10 方向5°,F13 虽然具体方向不清楚,但从其发掘报告平面图推知,方向大致与地理方位重合。
商代都城遗址正位现象明显。偃师商城小城北城墙中段与东西两段不在一条直线上,西段方向为 97°,东段方向为 87°,中段城墙方向为 87°; 东城墙亦不是直线走向,同样存在转折错位现象,发掘报告将其分为三段,北段方向为179°,中段方向为185.5°,南段方向为 185°;南城墙具体方向不明,但大致为东西走向;西城墙依旧存在转折错位现象,其南北两端走向皆为8°。小城城墙的方向把握得甚是精准,与正位密不可分,四面城墙虽然存在转折错位现象,但城墙整体走向不受影响,南北城墙呈东西走向,东西城墙呈南北走向,即使与地理上标准方位存在偏差,考虑到几千年地磁发生变化这一因素,其城墙走向还是甚为精准的。不考虑城墙走向,倘若不对方向进行精确定位,那么,单是各个城墙错位转折角度基本接近于 90°,恐怕都难以把握。偃师商城大城城墙与小城城墙一样,皆非直线走向,各城墙都存在转角和错位,西城墙因转角错位而分为5 段,方向皆为7°;北城墙分为 4 段,方向分别为 96.5°、97°、106°、120°; 东城墙分为 10 段,方向度数集中在186°~189°和 220°~258°;南城墙分为 3 段,方向皆为276°。从以上数据分析可知,大城城墙方向基本上接近于地理方位,精确的方向测量技术,测出城墙走向多为7°~9°(或 97°~98°),误差 1°~2°[16],东城墙部分墙段方位偏差大,原因在于偃师商城整体上呈菜刀形,此段刚好处于刀身(大城)与刀柄(小城)连接处。有趣的是,发现了有关大城城墙建造的设施,在大城墙基槽北部发现有圆台状生土柱,其作用究竟是定位还是测量水平值得探究。除城墙之外,各个宫殿建筑也是事先经过一定的方向测量而营建的,如 3 号建筑基址方向 9°[17],5 号建筑基址方向 10°[18],两座建筑都坐北向南,门道开在南部,基址东西方向与南北方向基本与地理方位一致;8 号建筑基址方向为190°[19],8 号建筑基址 为东 西向 8 个 排房 ,门道保存较好的皆开向南,整个排房方向大致是东西走向。郑州商城[20]除北城墙东段略呈东南至西北向的倾斜状外,其他各部分城墙的方向基本都是属于近东西和近南北向的。洹北商城[21]东西城墙呈东北—西南走向,方向更偏向南北方向,南北城墙呈东南—西北走向,方向更偏向东西方向,整体城址方向北偏东。小屯宫殿建筑基址甲、乙、丙三组基址由北向南依次坐落,排列错落有致,甲、乙、丙三组基址基本上是正南北向,丁组建筑基址主要有三排大型宫殿建筑,F1 房基面南,方向 182°,保存较好的门道有 3 座: 一门方向 185°,二门方向182°,三门方向 180°。F3 坐西面东,方向93°[22]。F2 具体方向不详,但东西两侧厢房南边墙柱与同堂建筑基本相同,由东向西大致在一条直线上,大致与当地纬度重合。F1 修建之前在其南面已经存在早期房址,这些房址房基排列很整齐,各基址的南边线大体呈东西向直线,方向均呈西北—东南走向,从布局观察,似有一定规划。
除都城宫殿建筑外,商代墓葬方向也具有特点。商代墓葬发现数量较多,除了平民墓外还有王陵及贵族墓。早商墓葬主要集中在郑州商城[20]以及辉县孟庄[23],郑州商城墓葬方向明确的有 161 座,其中,东西向、南北向有136 座,占墓葬总数的84.5%;辉县孟庄二里岗文化方向明确的墓葬有29座,其中,东西向、南北向的有 20 座,占墓葬总数的69.0%; 晚商墓葬主要集中在殷墟,几座王陵[24]方向集中在 85°~91°、15°~20°,武官村大墓 WKGM1[25]方向为南偏西7.5°,殷墟西区[26]发现的 4 座墓道呈“甲”字形的大墓方向集中在 0°~15°,独有 M93,方向为 175°; 推测为某个王陵陪葬墓的M259,方向为195°;平民墓葬主要集中在几个大区域,在1969—1977 年殷墟西区发掘中方向明确的墓葬有 937 座,其中,南北向、东西向的共有893 座,占墓葬总数量的95.3%;1982—1992 年安阳殷墟郭家庄[27]西南发掘方向明确的墓葬有183 座,其中,南北向、东西向的共有177 座,占墓葬总数量的96.7%;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大司空村[28]历年发掘方向明确的墓葬823 座,其中,南北向、东西向的共有703 座,占墓葬总数量的85.4%;苗圃北地[29]共发掘方向明确的墓葬142 座,其中,东西向、南北向的有132 座,占墓葬总数量的93.0%。从以上数据分析可知,商代墓葬具有一定的方向性,以接近地理坐标的东西向、南北向为主,从大量墓葬统计数据推测,这种墓葬朝向不是偶然事件,地理坐标方向与墓葬方向之间定有某种内在联系,不排除遵循着地理坐标方向而对墓葬方向进行正位的可能。
早期城市的正位方法主要是太阳测向法。关于太阳测向法,文献中有记载,如《庄子·外篇·田子方》:“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万物莫不比方。”人类最初的方向观,是本于太阳周日运动而认识的东与西,前文讲到尧命羲和、羲叔、和仲、和叔观察日影运动。《考工记·匠人》:“匠人建国,水地以县,置槷以县,视以景。为规,视日出之景,与日入之景,昼参诸日中之景……以正朝夕。”县即悬。槷,郑玄注认为是“臬”的假借字,是立在地上测量日影的木柱。“景” 即影。“规”即圆规。是说匠人用悬绳的方法设置垂直的木柱,以木柱为中心画圆,观察日影,以确定正东西的方向。《书经图说》同样记载上古传说时代羲叔在夏至日用景表土圭测量日影,辩证方位。《诗·鄘风·定之方中》:“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测度日影的方法,殷人运用自如,《尚书·召诰》 记载周人营建洛邑,“乃以庶殷攻位于洛汭”,讲的就是让殷遗民揆日度影正厥位,依位造邑。
早期城市也有依照山川地形正位的现象。北方地区石城尤其明显,石筑围墙都是垂直于当地等高线,房址则沿着等高线分布。例如:包头威俊遗址,3 处东西排列石城城墙沿着等高线分布; 内蒙古准格尔旗寨子塔遗址,石城依地形地势起伏修筑。
除太阳测向与山川地形正位外,不排除还有其他正位方法,如宗教信仰、风俗约定等。前文提到的新石器半坡、 姜寨聚落遗址,所有房屋都围绕着中心广场的大房子而建,大房子北边房屋门道朝南,南边房屋门道朝北,中心广场的大房子具有特殊意义,在半坡、 姜寨居民心目中具有神圣地位,故要以其为中心。
早期城市正位可分为自然正位和人为正位两大类。
1.自然方向正位
这里的自然方向主要指地理坐标的方向,就是辨别正东西方向或正南北方向,以自然方向为事物的方向和位置。自然正位广泛存在于建筑、都城、墓葬等遗址中,根据太阳定向,观察日影活动来确认本地区的地理坐标,从而指引各类遗址的方向。经过自然方向正位的建筑、都城、墓葬等,方向都大体接近地理坐标中的正东西或正南北,如新密古城寨龙山文化城址方向349°,几乎就是正南北向了; 登封王城岗虽城址全貌不明,但西南城角、西北城角接近90°,且城墙走向与经纬度偏差较小; 偃师二里头宫城墙走向也大致重合于地理坐标方向,偶有差别;晚商小屯甲、乙、丙三组建筑基址基本上都是正南北向。墓葬作为人死后的居室,在古人看来依旧将其归为房屋建筑,既然同样是建筑,其方向也与自然正位密不可分,从上文夏商墓葬方向统计上可以看出,方向还是以地理坐标中的方向为主。
2.山川走向正位
特殊的地形地势导致此种环境下的建筑物方向不能像平原一样呈直线走向,地形地势的走向直接影响着建筑的方向,城墙可能沿着河流湖泊,宫殿建筑可能位于制高点,等等。例如,塔儿山影响着陶寺城址城墙走向,北方石城房屋建筑、都城方向在很大程度上依照着等高线分布。
人为正位包括尊崇方位正位、 主观意识正位两大类。
1.尊崇方位正位
某个方位对当地居民来说具有特殊意义,或者本族群有着某个方位尊崇的习惯,故有意识地使建筑物方向朝向此方向。夏代城址多北偏西,如平顶山蒲城店二里头文化城址为北偏西,二里头 1、2、4、6、11 号宫殿建筑皆为北偏西。商代都城大多是东北向,故有商人多尊东北方位一说[30]。如:偃师商城小城、大城皆为北偏东7°;郑州商城内城整体方向倾向于东北角;夏县东下冯商城以西墙为准,方向为45°;垣曲商城西城墙为东北西南走向,整体城方向呈现北稍偏东;黄陂盘龙城中轴线为20°,呈北偏东方向;望京楼商城以东墙为准方向为北偏东15°; 洹北商城外郭城、宫城方向都为北偏东13°。关于商人尊东北方位背后的原因,有学者归纳为与日月星辰崇拜有关,或恋其策源地,表达筑城向故乡[14]的思念之情。
2.主观意识正位
以人的主观意识为首要原则。主观意识中蕴含着思想意识、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的因素,在此指导下,将建筑物方向人为地朝向某方位以求获得心灵的慰藉。郑州小双桥商代遗址,宫殿宗庙建筑和宫城方向为北偏西,此方向刚好朝向郑州商城方向[31],反映了小双桥遗址在营建过程中将先王放在重要位置,体现了尊祖敬宗的思想意识。
上古时期环境恶劣,自然灾害多发,严重威胁着居民生活,这些不利因素逼迫居民们不得不对所居住的地方进行选址和规划,正位即是上古时期居民们优化居址,最大限度地提高居住环境安全性,避免自然灾害的方法之一。如: 平原地区要避开洼地,取高地、台地,可以有效避开洪水;山区选择视野开阔、 地势缓冲地区,可以防崩塌。在防天灾的同时,居民们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问题也迫使他们对其居址进行择优。人们居住在阴暗、潮湿的房屋里,容易诱发疾病,与采光充足的房屋相比,后者诱发各种威胁生存的不利因素大为减少,其舒适度也远大于采光较少的房屋。并且居住在避风向阳的房屋有利于晾晒渔猎、采集食物,优化生活条件。向阳的房屋与背阳的相比,生存环境得到改善,生活舒适度提升。在修筑房屋时,偶然发现某个向阳的建筑中在日出至日落这段时间内充满阳光,有了这些生活经验,人们会有意识地在修筑房屋时进行正位,以获得更多的光照。当然,某些地区将建筑、都城进行正位,不仅仅以规避自然灾害、改善生活为出发点,更重要的是,以自然崇拜等精神因素为标准,以期获得某类自然神祇的福佑。太阳东升西落、风雨雷电、斗转星移等自然现象皆可能成为正位的促进因素,在混沌无知、科学知识缺乏的大背景下,上古时期居民对这些自然现象显得力不从心,唯有对其崇拜、敬畏方可慰藉内心的惶恐与不安。例如,太阳西落说明这一天已经过去,而人死,预示着此人在世间已经结束,因此将墓葬方向朝西。对先祖的尊敬与怀念也是正位出现的原因之一,先祖可能生活在某地,后世因为种种原因搬离此地,抑或是长辈生活在这里,晚辈们远离此地,而将建筑、都城等朝向先祖生活的方向寄托了尊祖敬宗的思想,殷人尊东北方向正是此种情况的真实写照。
正位出现的背景与自然灾害、 社会生活、自然崇拜、祖先崇拜等密不可分。关于正位的目的主要可分为物质生活需要和精神生活需要。物质生活需要又可分为维护安全、改善生活条件等。经过正位后的建筑物可以减少威胁生命安全的因素,如将建筑沿等高线修筑,城墙走向与河流一致,都城设在易守难攻的地方,等等;房屋坐北朝南可以充分地获得光照,避风向阳,提高居住条件,避免长期生活在阴暗潮湿的房屋里带来的种种不利影响。在精神生活需要的支配下,正位后的建筑首先给人一种整齐、和谐的景象,从侧面也反映了上古时期原始的时空观念;其次在对周围世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崇拜自然以求精神和内心的安慰,庇佑人身安全; 再次表明对先祖的怀念与尊敬,尊崇家族起源的方向,蕴含着尊祖敬宗的人文思想。关于这两种目的,不同区域有着不同的主次取向,地势险要的地区更看重的是物质生活目的,将居住地区生命安全放在首位,考虑更多的是安全因素;相反,地势平坦的平原地区更倾向于采暖取阳,丰富精神世界,关注的是居住条件。对于精神生活,存在着较大的主观性,取决于本地区居民的风俗信仰等因素,受客观环境影响较小,故不同区域或多或少并存。
早期城市正位现象至少形成于龙山文化时期,夏商时期较为普遍。上古时期自然灾害多发,居住环境恶劣,迫使人们对其居住环境进行正位,以便提高居住条件;抑或是受本地区或本族群宗教习俗等影响进行正位,寄托尊祖敬宗思想。正位主要采用太阳测向法和山川地形法进行方向判定,部分掺入了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等人文因素。正位可分为两类:一是自然正位,二是人为正位。自然正位受客观因素影响较大,人为正位主要取决于主观意识。在正位的作用下,都城、房屋、宫殿建筑安全得到保障,人们生活质量提高,经过正位后的建筑物朝向具有规划性、方向性、有序性,并且蕴含着敬畏自然、尊敬祖先等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