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

贺江波

三月柳条新发，三山，三水，三个玩偶。

玩偶前坐着三六，哆哆嗦嗦，左手三根手指，右手三根手指，加在一起一共六根;三六赤着双脚，左脚六根指头，右脚六根指头，加上手指，一共十八根。

十八是三六的年纪，左手一二三，右手一二三，加上脚趾，正好十八，一岁不多，一岁不少。

玩偶没有头，头被三六插在屁股上，一个屁股一个头，屁股好好的，头便好好的。头被屁股坐在地上，嘴唇挨着地面，舌头舔到苔藓，食道连接直肠，直肠连接大肠，大肠与小肠贯通，到达玩偶的胃后便由颈项上残留的食管与世界直通。

三六说玩偶吃饭得靠嘴，但是玩偶不能消化，所以要把嘴装在屁股上，玩偶吃了，再吐出来，就是一个循环。

三六喜欢循环这个词。空气有循环，食物有循环，生死也有循环。

三六说他就是循环。

三六把玩偶排好，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中间是姐姐。三六要照顾爸爸、妈妈和姐姐。三六说这就是他的循环。

但是三六的爸爸、妈妈和姐姐都没有头，因为他们的头都装在了屁股上。三六跟爸爸打招呼就要把爸爸翻过来，让爸爸的颈项贴着地面，双手贴着地面，让爸爸的屁股朝天，双脚朝天。三六冲着爸爸屁股上的头打招呼：“爸爸！您好呀！”

三六和妈妈、和姐姐也是这样打招呼。

但是相比较爸爸和妈妈的怪丑，三六更喜欢和姐姐打招呼。三六在姐姐的头上和脸上涂抹了各种颜色，花花绿绿，跟春天一样。三六也想要给爸爸和妈妈的脸上涂颜色，但是颜料已经被姐姐用光了。

三六的爸爸戳坏了一只眼睛，脸上划开了一层皮，嘴唇嵌满了沙粒，左耳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左耳位置现在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幽深，看不到尽头。妈妈比爸爸还惨，鼻子被削得只剩下一丝细微的连接，三六看到这样的妈妈心里便来气。三六有时候特别想将妈妈的鼻子扯下来扔掉，但是他怕妈妈冲他瞪眼。

三六给爸爸、妈妈和姐姐喂青草。三六说：“你们要多吃点，吃得饱饱的，乖乖去学校。”三六不用上学。三六是爸爸、妈妈和姐姐的监护人，三六负责照顾他们的起居，督促他们学习。

三六说：“虽然我不上学，但是我当年也考过大学！”

三六说起考大学便格外興奋。三六在地上蹦跳，三六实在高兴，他忍不住大声叫喊。三六的叫喊声传到三七村里。小孩问大人：“爸爸！爸爸！是三六哥哥的声音吗？”大人叹一口气：“唉！三六又高兴了。”

三六考过大学，三七村里许多人都知道。

那一年三六从市里的学校考完试，疯疯癫癫回到家。三六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晚饭，不说话，谁问他他都不应答。

三六把儿时的玩偶从楼上扔下去，看见它们摔碎的样子，三六便笑。三六大声地笑，整栋楼都能听到三六的笑声。楼里的人想：“唉！三六一定考上了大学！他那么高兴！”

三六扔完了玩偶，便把自己从楼上扔下去。三六摔断了脖子，摔碎了手指。

楼里的人还在想：“唉！三六多么高兴！他笑得真开心！”

三六摔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左手三根手指，右手三根手指，加在一起一共六根;左脚六根指头，右脚六根指头，加上手指，一共一十八根。

三六于是自己给自己改名为三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