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与救赎

2019-12-24 09:02何丽娟
北方文学 2019年35期
关键词:沃尔特人道主义

何丽娟

摘要:沃尔特·塞勒斯这位闻名世界的巴西导演,常以寻找与发现为主题,在电影中展现他的人道主义精神特质。《中央车站》与《摩托日记》是沃尔特·塞勒斯的代表作,它们演绎了这样的主题:在工业化社会中,人日益被异化,遭遇现实困惑的人们需要去寻找人性的温度,而寻找是为了改变,更为重要的是在此过程中让人们完成自我的救助与赎罪。这也即是塞勒斯电影中人道主义精神的实质。

关键词:沃尔特·塞勒斯;《中央车站》;《摩托日记》;人道主义

巴西的国徽上写着法国思想家奥古斯特·孔德的格言——“秩序和进步”。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印有哲学家话语的国徽。就在这样的国度中成长起来的导演沃尔特·赛勒斯身上孕育的是一个哲学家的气质。沃尔特·赛勒斯是巴西的著名导演,对巴西影坛有重要贡献。

《中央车站》与《摩托日记》,在世界范围内广为流传。《中央车站》除了获得国际影展大小无数奖项外,更感动了无数生活在物质极大丰富,爱与信任、真与善、同情与宽容却极为匮乏的都市人。《摩托日记》则是根据南美英雄切·格瓦拉年轻时的旅行记事改编而成的一部充满了无可抑止的终极悲悯与关怀的作品。

“沃尔特·塞勒斯这位拒绝用英语写法称谓自己国家的导演(他读巴西为Brasil而非Brazil)”(1),正是用细致的镜头,沉默的表情,用残酷的真实来教导人类尊重一些东西,来唤醒我们的心灵,与主人公共同进行一趟心灵之旅,踏上寻找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精神归依之路。

一、人道主义——在现实的困惑中寻求人性的温度

科利斯·拉蒙特在阐述人道主义的涵义时曾指出,人道主义是一种哲学或生活方式。[1]赛勒斯的电影,正好诠释了这样的论断,从他电影中,我们能深切地感到他所提倡的人道主义精神是怎样在平凡人的生活中孕育及成长的。无论是《中央车站》还是《摩托日记》赛勒斯都没有用好莱坞式的英雄故事去唤醒人們沉睡的精神欲望,似乎他已将人道主义融入个人的生命中并将其作为生活的一种方式,他所作的只是将这种信息传播给那些人道主义的敬慕者和可能成为者,让他们找到真与善、爱与宽容,找到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精神归依。

《中央车站》讲述的是关于两个普通人的成长过程,一老一少都陷入了生活的困境需要他人的拯救,却在交锋中成为了彼此的依靠,塞勒斯在这里把生活中普遍的人性弱点和人性终极的善意结合在了一起。《摩托日记》主角是英雄切·格瓦拉,但他没有刻意渲染切·格瓦拉在古巴与刚果的革命壮举,而是试图充分展现两个年轻人在路上由遭遇旅途困境到精神困境,由迷惘到发现自我,从对自我的关注到关注拉丁美洲各民族的真实生活,在一路的寻找中表现了两个年轻人性格中充满人性的一面,表现了对弱势群体的悲悯与关怀之情。

《中央车站》里的多拉与约书亚在影片的最后完成了自己心灵的旅程,学会想念,学会回忆,学会宽容,学会相信以及如何去爱。塞勒斯所表达的远不止这些,“在工业社会里,当人越来越成为一种物,一个永不满足的消费者,所有的东西都成了他的消费项目。人日趋被异化了,越来越成为‘某某,而不是‘我。正如海德格尔所表达的那样。人日趋成为组织化的人,成为一个物品,而且他正面临着失去它的活生生的人的本性的危险。”[2](65)当善与爱都被消费时,人已非人,塞勒斯关注了普通人的生存状态,他在抵抗这种异化,他在唤醒深藏在人心底的悲悯情怀。

关心人,不仅使人摆脱物质上的匮乏,而且要使人摆脱因工业社会对人的威胁所造成的精神沦丧,这是人道主义所要做的,也是塞勒斯电影中所体现出来的一种精神特质。他触动观众去思考,在思考中发现那个一直隐藏起来的自己,成为人道主义的敬慕者或可能成为者。

《摩托日记》之所以又一次让全世界亿万观众感动的是电影里深沉细腻的人道主义精神。

1952年1月4日,患有哮喘病的23岁的医学院学生欧内斯托·格瓦拉(2)[3]与朋友29岁的生物化学家阿尔贝托·格尔纳多载着满满的旅行用品与对旅行中的种种憧憬,骑上摩托车,从家乡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开始了一场贯穿南美大陆,总长超过一万三千公里的壮阔旅行。

在他们旅途的开始,电影的镜头里尽是亮丽的色彩,飘着白云的蓝色天空,绿浪般的田园,美丽富贵的庄园,有草原、湖泊、雪山、骑着马与摩托车赛跑的牧民,都为这疯狂的摩托车之旅肆意涂抹浪漫与诗意的色彩,亦将青春的灿烂与想入非非展现得淋漓尽致。只是随着旅程的深入,路途变得崎岖,气候开始恶劣,时而争吵,麻烦越来越多,镜头里的色彩开始暗淡。地理面貌的变化还是其次,在旅程里,他们被迫正视直面而来的惨淡人生,走进了贫苦与苦难的世界。这时,两个年轻人的旅程已不仅仅是局限于对自我的寻找与发现,开始关注他人的生存状态。

影片结束时格瓦拉对格尔纳多说:“我们走了这么多路,有些事情发生了,我的想法改变了,太多的不公平……”德·波芙娃曾说:“当你生活在一个不公平的世界上时,希望以任何方法来消除这些不公正,都是徒劳的。要紧的是改变这个社会,而我却没有力量这么做。为这些矛盾而痛苦不堪是无益的,而忘掉它们便是对自己说谎。”[2](33)对此,切·格瓦拉的选择和行动是:让世界改变你,然后你改变世界。

二、人道主义——自我的救赎

菲利浦·考尔克在分析新好莱坞影片的制作时指出:“美国影片……往往支持主导的意识形态,但却把自己表现为直接的现实,它在给我们娱乐的同时却在支持有关爱情、英雄主义、家庭、阶级结构、性别,历史的被确认的看法。”[4](185)考尔克的分析提醒我们,好莱坞影片一直以来都在巧妙地迎合着主流意识形态,面对巴西乃至整个拉美,塞勒斯是迎合主流意识形态的吗?

赛勒斯的镜头里看到最多的是车站的破败、嘈杂、无序、混乱,拥挤的列车里年轻人抢先坐到座位上,站着的是疲惫的老人,川流不息的人群恰好反映了当时巴西的社会动荡和人们的颠沛流离。来请朵拉写信的人都在诉说的是与亲人、家庭的离散之情或是糟糕的生意和生活中的欺诈。塞勒斯用他的电影让我们看到了极大的真实,还有电影中突发的杀戮——偷了一个小收音机的少年被公然打死在铁轨上——足以点画出现实的混乱和严峻……塞勒斯是在忠实刻画当时的巴西。正如他自己所说:“也许比之前官方宣布的那个国家纯朴和不那么耀眼,但却是更悲天悯人,更有人性,这个国家可能还保留着某种程度的纯真。”[5][6]只有认清自己才可能完成救赎。

朵拉外表丑陋,内心冷酷,没有家庭和没有感情的生活把她打磨成了一个麻木、冷漠、贪婪的人。所以这样的朵拉不会同情约书亚母子,所以这样的朵拉会乘机把约书亚卖掉去换彩色电视机,朵拉成了工业社会里一件标准的“物品”。在她被迫上路、寻找与发现的过程中,她有过犹豫,想过放弃。究其原因,她觉得曾经犯的罪太多了,难以赎清,维持现状就远离了自赎的痛苦,塞勒斯让朵拉的退缩变得合理,这是真实的生活,也许只有经历过犹豫的选择才会更坚定。无论如何,她需要去找回遗失的善与爱,宽容与相信,走上一条自我救赎的圣路。

塞勒斯的镜头里出现了盛大的神灯圣母节,盛大的宗教仪式,塞勒斯让数以千计的信徒出现在视线里,他在这里已经把寻找的这种过程提升到了整个国家和民族。在寻找的,不仅仅是朵拉和约书亚,还有他的国家和民族,他们一直是依靠着对上帝的信心而活着,他们的生死歌哭,他们在巨大的贫困和悲哀无助中,一直留存着对上帝的求告。对心中上帝的爱可以使这个国家去寻找希望、爱、宽容、同情、信任……同样,塞勒斯隐藏在这些人群身后的深层含义,是整个人类——大家都需要寻找,从心灵,从本源,在寻找中完成自我救赎。

到了《摩托日记》,塞勒斯更走出了巴西。为了拍摄,塞勒斯与他的摄制组用了两年的时间重走了当年路,阿根廷、智利、秘鲁、古巴。感受格瓦拉所感受的。[7]面对着格瓦拉当年面对的那些景致,除了意识到文化的不同外,他更想引起人们对拉丁美洲的关注。无关任何官方的意识形态的宣传,他相信:人们真的可以去改变世界。当然这改变之前要完成自我的寻找与发现,从而完成自我救赎。

旅程中,随着关注久病无医的老妇人,结识共产党夫妇,了解无产者、原住民,到麻风病院做志愿者。旅程的目的已不再是为了追求浪漫、新奇与冒险,不再仅仅是两个年轻人的热情挥洒,旅程的意义发生了变化,同时也转变了他们对社会,对世界的看法。开始关注拉丁美洲的政治、经济。格瓦拉开始由自我发现到自我救赎,影响了格瓦拉对生活的选择即放弃学业而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塞勒斯让主人公的生活自然而然地展开,不渲染,不煽情,让格瓦拉与格尔纳多展现性格中充满人性的一面,在这里实现乌托邦的革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在发现中完成自我的救赎。

朵拉寻找自己久违的情感和人性。与约书亚踏上寻父之路,完成的是对过去的赎罪。欧内斯托·格瓦拉需要发现拉丁美洲民族所承受的创伤、苦难与不公平,透过对拉丁美洲各国人民与世界的观照,唤醒自己的人道主义情怀,完成对自我的救赎。

塞勒斯电影中所表现出的这种人道主义精神不是为了迎合主流意识形态的一种追寻。他是一种现实的真实,一种带有宗教般的关怀。他所做的正是人道主义给人指定的任务:做他自己的救助者和赎罪者。

三、理想与人道——二律背反

塞勒斯电影中最具感染力的内涵,一是人道主义,二是理想主义。人道主义的呈现已在前面阐述过了。至于理想,在《中央车站》中塞勒斯安排凯撒出现,约书亚哥哥们子承父业,朵拉学会了宽容与相信,学会了同情与爱等来给人们希望,人道主义的理想是可以实现的。《摩托日记》中塞勒斯从开始到结束渐深地诉述整个拉丁美洲的理想,通过格瓦拉的种种做法,包括他的激情话语:“我们不敢为崇高的理想作代言人……把美洲分割成不稳定和梦幻般的国家是一派胡言,从墨西哥到麦哲伦海峡我们同一种族……”“我需要好好去思考一段时间,太多不公不义了……”隐含着改变世界的理想。

人道主义是以人类那些最基本、最直接与最真实的需求和欲望为出发点的,它的精神实质是从正面肯定人类诸如食色乃至基本的温饱,居住空间与隐私,自主支配其生命与财产,免受威胁,参与公共事务,自由信仰或改变信仰,享有尊严等不同梯度的要求与欲望的合理性。[1][8][10]而理想主义更多包含了献身精神,实施者为了某种非个人的目标,而放弃自己某一部分个人的需求和欲望,不管是否出于自愿,总要放弃某些个人现实的基本要求,遏制自己的部分欲望。

从这个意义上说,理想主义与人道主义无法共存于同一个精神空间。理想主义的根本在于牺牲自我的人权为前提以追求他人的人权,牺牲现实的人道为前提争取将来的人道。凯撒的撒谎成全了朵拉善意的偷窃,约书亚父亲的离开成全了他哥哥们的好日子,朵拉需要放弃自己的现实利益去追求尘封的善与爱,帮助约书亚寻到未来,那么当她完满以后如何走回现实的生活?影片中的格瓦拉为了理想牺牲了爱情。现实的格瓦拉日后为乌托邦而献身的牺牲精神席卷全球,并成全了自己的理想。[3]那么对于他自己及父母、妻子、儿女来说,失去的亲情难以弥补,此又何来人道?弗洛姆认为社会主义不仅是社会的经济和政治纲领,更是人的纲领,即在工业社会条件下,实现人道主义理想。[8]然而我们却不断看到以理想为旗号要求人们无节制的放弃个人利益,压抑个人欲望的种种非人道的甚至是反人道的行为(要求者不参与其中)。鲁迅曾质问“梦想将来的黄金世界的理想家”们:“你们将黄金世界预约给他们的子孙了,可是有什么给他们呢?”[9](160)理想与人道的二律背反是观众,包括塞勒斯都无法解决的吧!因此在《中央车站》只看到多拉与约书亚流着泪微笑着的脸,《摩托日记》中充满了迷惑与忧郁眼神的格瓦拉,主人公们的现实不再叙述。

当现实中的朵拉为了实现自己的现实利益去撕毁或闲置别人的“爱”、“希望”和“信仰”,去卖掉约书亚时,她已欺骗和伤害了别人,已失掉了人性的色彩。这仅仅是为了个人欲望的满足,为了一己之私的实现。这样的人道主义实则又陷入了利己主义的泥潭。当格瓦拉去实现乌托邦的理想时,必将一切推倒重来,对社会进行重新设计和建构,这其中又将伴随着千千万万的人头落地,个体生命的欲望、需求、哀愁等等的压制。为了实现政治上乌托邦的构想,就会不顾一切改造人,无视人的个性、自由、价值与尊严,有时甚至会发展成为绝对的个人独裁,这时的乌托邦理想就变成了罪恶在人间蔓延的推动力量。革命往往是与人道主义相冲突的,正因为这种悖论,朵拉需要為她的行为赎罪,去寻找一种精神的救赎,塞勒斯安排朵拉上路。格瓦拉改变世界本身就充满了太多的变数,可靠的是他自己的人道主义情怀,所以赛勒斯在影片中展现的是格瓦拉悲天悯人的情怀。对底层人群的关注,发现不公,震撼心灵,寻求改变。寻找,发现与自我的救赎需要的是上路。也许,理想的追求总是跋涉在“路上”吧。

沃尔特·塞勒斯用自己的电影展现了他的人道主义情怀。电影中的主人公或陷入生活的困境,或在对现实社会的观察中产生困惑。《中央车站》里的朵拉在工业社会的历练中丧失了人性的温度,所以她需要上路去寻找,在寻找中发现人性的美好,找回遗失的爱与信任,真与善,同情与宽容,从而完成自我的救赎。《摩托日记》中的两位年轻人最初上路是为了寻找别样的生活,展现青年人的激情,却在深入拉美人民的生活中发现了自己悲天悯人的人道主义情怀,从自赎而产生了救赎他人的想法。但当理想遭遇人道时,实现理想有可能伤害他人或自身的人道主义要求,这就是悖论,这个世界充满悖论。所以沃尔特·塞勒斯安排主人公们在路上寻找,发现与自我救赎,现实生活不再叙述。科利斯·拉蒙特在对人道主义伦理学进行分析时认为:“人性在本质上是可改变和可教育的。”人性是能够得到深刻改善和加以更新的。[8](230)沃尔特·塞勒斯相信并饯行着这一观点。

注释:

Break:《摩托日记》:切·格瓦拉的青春之旅[EB/OL],sina.com.cn/s/blog_4b01bec901000ck2.html。

欧内斯托·格瓦拉是他未参加古巴革命之前的名字,后来他的伙伴们都亲切的称他为切·格瓦拉。

参考文献:

[1][美]科利斯·拉蒙特.贾高建,张海涛,董云虎译. 人道主义哲学[M].北京:华夏出版,1990.

[2][美]黑泽尔·E·巴恩斯著.万俊人,苏贤贵等.译.冷却的太阳:一种存在主义伦理学[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

[3]王福应.切·格瓦拉传[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3.

[4][美]托马斯·沙兹.旧好莱坞/新好莱坞:仪式、艺术与工业[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

[5]李一鸣.当代巴西的寻根电影—《中央车站》[J].当代电影,2000(2).

[6]李一鸣,胡克,李迅.当代欧美名片评析[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0.

[7] Mabel.《摩托车日记》首映式现场报道[J].电影世界,2004(20).

[8][美]埃里希·弗洛姆.王泽应,刘莉,雷希译.人的呼唤—弗洛姆人道主义文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1.

[9]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坟·娜拉走后怎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0][美]保羅·库尔兹编.肖峰等.译.21世纪的人道主义[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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