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浅夏飞花时

陈日旭

正是己亥四月小满前的初夏时分，江南水乡的大自然换上了新的色彩：田野绿意盎然，黄花怒放如散金;庭园新篁吐翠，紫藤翻飞似蝴蝶。

多蒙昆山市象棋协会热诚之邀，笔者全程参与了在周庄举行的象棋国际邀请赛活动。观棋会友，逛街旅游，笑语盈盈，不亦乐乎，仿佛飞花扑面，撩人情思。兹将亲身体验及所见所闻记录于下，供同好分飨。

匠心东道主

话还得从前头说起。去年秋天，2018年上海“临港·南汇新城杯”象棋国际公开赛举行之际，笔者与江苏省昆山市象棋协会会长杨景演先生相聚，我俩是老友了，淡笑风生，说话无所顾忌。当我们步人开幕式会场时，要经过一列穿白色制眼，敲着洋铜鼓、吹着洋喇叭的欢迎仪仗阵式，杨会长受此礼遇，似有受宠若惊之感，他（杨是昆山锦溪人氏，与周庄毗邻）用一口糯糯的苏州腔对我轻言，“俚笃（苏州方言，他们）大上海气派大，我伲小地方。”话语里溢满自谦之情。杨会长受此启发后，在赛场一角对我道，明年伲昆山也要组织国际邀请赛，主要推出江南水乡特色品牌。我当即对他各展所长的构想深表赞同。

今年5月11日，蒙昆山棋协通知，邀我前去参加赛会。6天后，我按规定时间、地点报到，具体下榻处是：周庄莼鲈之思度假酒店。

周庄，享有“中国第一水乡”之美誉，当下热得发烫的旅游点，景区高档酒店、旅社客栈比比皆是，东道主为何选此读着诘屈聱牙的酒店？原来东道主有如此想法：一是此处在周庄景区内，靠近著名的双桥，离开幕式的古戏台也不远，便于开展一系列活动，地理位置可谓得天独厚;二是这富有古汉语色彩、宾语前置的店名有着一段著名的思乡典故。走进酒店，惟见一幢古色古香的二层楼砖木建筑，门口小河环绕，绿树成荫，位置闹中取静，进出必须通过一拱形小桥，犹如水泊梁山。酒店外墙一渔翁垂钓图案是著名标牌，大堂总台对面“莼鲈之思”四字墨迹赫然在目，走廊、楼梯、房内的墙上，恰到好处地布置着一幅幅富于水乡景色的水墨画。更令人赞叹的是，几乎每个空间，包括会议室、休息室、赛场（多功能厅）、房间走廊拐角处，全都摆有书架，陈列着各色书籍，供客人随时取阅，其中不乏介绍周庄的散文集，酒店处处充溢着书卷气，俨然成了书斋。可不是吗？主人竭力营造一个古典和现代相融的氛围，让客人去徜徉、享受。参会每位的纸袋里都有《夜咏周庄“三字经”》《周庄镇》各一册，还有《“周”游》等旅游指南地图资料。我细阅文字，有这么一行：古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今这句古话后又被加上一句——“中国最美是周庄”。噫嘻！朗朗上口。东道主假棋赛之机，鼎力推出江南水乡文化的主旨，可谓一片匠心啊！

遐思古戏台

赛会开幕式安排在周庄古戏台。与会人员自然成行，穿过有着从右至左“周庄古戏台”五个繁体墨迹的砖雕门楼，稍稍移步，古戏台便展现眼前。这是一座全木工精细装饰的戏台，整体巍峨庄重，色彩金碧辉煌，大气凛然。戏台上方有挂落，沿台有浅式雕花栏屏，台两侧大红柱子镌刻楹联。

简单的开幕式过后，古戏台上飘扬出悠悠的箫管乐声。小姐手执折扇、丫鬟手摇团扇先后登场，台边的电子屏幕打出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听着小姐的唱腔中带有伤感之情。哦，原来这是汤显祖所作昆曲《牡丹亭》“游园”一节。听着听着，竞沉湎其中，似觉时光也慢了下来，大美昆曲呵！此勾魂摄魄的美曲将我的思绪带回27年前……

1992年的全国象棋锦标赛（团体）在江西抚州（旧称临川，今又改回旧称）举行。临川，正是有东方莎士比亚美誉明代剧作家汤显祖的家乡。这不，我们比赛和下榻的地点叫玉茗路，宾馆也叫玉茗宾馆，这分明是为纪念汤显祖的大作《玉茗堂四梦》（又名《临川四梦》）。

那年，我有幸担任计分长工作，除统计赛会成绩外，还要逐轮根据运动员的胜、负、和成绩以及对手的强弱情况，及时计算等级分的增长或减退（赛会结束要完成）。其时，尚无电脑，全部工作凭人脑手工操作，工作量挺大，一般晚间不出去。某日，赛会休息，大家相约出外走走，并说，要去看看古迹。我喜爱文學和旅游，岂能错过大好机会？

那日上午，我与象棋大师葛维蒲、于红木等十来个人，来到赛地附近的王安石纪念馆，记得右拐过一座桥不远即到。里面的建筑都是宋代风格，精致而典雅，一座高高的王安石白色雕塑赫然在目，我们在前拍了集体照留念。记不清了，可能是嫌汤显祖古墓路远，只有我与蜀蓉棋艺出版社编辑刘健（蜀中“三剑客”刘剑青之子）同行。路，确实是偏远了点，还走出一身汗来，可我们俩兴致勃勃边聊边走，边走边问，终于来到目的地。记忆里，汤显祖的墓地没王安石的纪念馆豪华，不过是一个圆形的墓塚而已。回程时，我们的话题自然离不开汤显祖的文学作品——《临川四梦》……

周庄古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我已听不真切，脑海宛如插上双翼飞向远方。象棋比赛和胜地游览结合，这是我的最爱。转眼，离开临川棋赛已近30个春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记忆和往事，有了这些记忆和往事，生活就变得滋润，生命就变得精彩，怀旧是人们心中的一片芳草地，何时重温旧梦呢？

邂逅老朋友

5月17日下午，蒙李建新老师相助，搭乘他的小车由上海到周庄，来到下榻酒店报到。稍事休息，翻阅赛会秩序册，见嘉宾一栏名单中，有《当代体育》杂志社棋艺编辑部主任张志强先生大名，这可让我喜出望外。

已是临近晚餐时分，我到楼下集中。酒店总台前组委会杨景演会长、赵纯秘书长忙前忙后，不断打着手机，询问各队到达情况。听说浦东国际机场好多次航班误点，他俩不免有些着急。终于接机的车子回来了，人群中，我第一眼看到的是赵国荣特大，一旁那位分明是张志强先生。等他俩办完报到手续，我走上前问好。志强一时认不出我，我自报家门，两双手便握得更紧了。

说来话长。《棋艺》的前身是《北方棋艺》，几十年来，在下一直是贵刊的作者和读者。由于人事变动，志强是在1997年开始接任编辑工作，至今已有22年。此后我俩编读（作）往来，联系不断，其乐融融。其间，仅在2003年10月武汉举行的全国象棋个人赛上见过一面，况且又因各自忙碌手头工作，未及细聊而匆匆分别。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就是16年。再说，笔者早已年逾“古来稀”，白发丛生，成了皤然老叟，志强君自然一时难以辨认了。我是有准备的，再说人的脸庞不会变，我当然先叫应他了。不过，他的头发也花白啦！真是年岁不饶人。

这里有段插曲。赵纯曾告我，原本安排房间时，曾考虑将我和志强放在一起，还笑言，你俩肯定认识的，后因其他因素未果。我欣然颔首肯定。

翌日上午去古戏台开幕式路上，我与志强同行。我问他：“是第一次来江南周庄？”“是啊。”看得出，生长和长期工作在北方的他，对眼前的一切，新鲜而好奇。正是春夏季节，小桥流水、青瓦飞檐、古屋河埠是水乡的特色。是啊，地处长三角的昆山周庄钟灵毓秀、地灵人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幅引人人胜的美卷。路经著名“双桥”，我主动作了介绍;进入古戏台门楼，当地村民载歌载舞的打莲箱、挑花篮引起志强的兴趣。面对古戏台演员昆曲表演，志强不仅看得投入，当一曲唱罢，演员谢幕，他的掌声还明显比旁人响亮而持久。

第二天晚上，赛会组织观看《四季周庄》演出。我对志强自告奋勇：“这个演出我已看过一次，不错。今晚，作为南方之主，我愿意陪你。”一路，由杨会长带路，沿街灯火璀璨，我与志强有说有笑，步行前往，心情大好。我们坐在观众席前排左侧，视角条件优越。整整一小时的演出，志强精力集中，心无旁骛，每当一幕结束，他高举双手鼓掌叹赏，礼貌而热情的举止，令我感动。

回程路上，我有意测测他：“你说，北方好，还是南方好？”“各有特点吧。”话是这么说，但从他笑眯眯的表情里，又流露出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民谚含义的由衷佩服。末后，我索性单刀直人：“你看了一次《四季周庄》，保管让你一生‘记住周庄，乃至‘想念周庄。”志强毕竟是性情中人，这回，他含笑无语默认了。

握手洋“司机”

笔者一生中，与洋人（外国人、并非华裔）下过两次棋。

第一次是上世纪80年代在单位时，第二次是这次在周庄。前一次是单位与意大利在生产上合作纺织机械，春节放假，外商留在上海未回国，闲得发慌。厂长得知，打电话到我家，说让我陪他们下下棋。下的是皇后、马头的国际象棋，我会下，但因水平差，而显得思路慢，行棋缩手缩脚，引得外国朋友打着手势鼓励我进攻……下面主要说这一次。

十多位嘉宾中有一位叫“柯棋斯基”的洋人，他的头衔是：象棋国际棋联大师、白俄罗斯象棋协会会长。赛会开幕式上，组委会请他与苏州市棋类协会会长、苏州大学工会主席王永山作开棋表演。别看柯棋斯基是洋人，他瘦高的个头，脸上笑吟吟的，面容和蔼可亲。他执红摆下中炮，黑方跳左马，大象棋盘上双方以“中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布下战阵，渐人中盘。我在台下第一次看他出手，步法娴熟，进攻咄咄逼人……由于开幕式时间有限，此仅为形式，戛然而止。柯棋斯基功夫了得啊！后来，我才得知他师从薛忠（世界象棋联合会副秘书长、欧洲象棋联合会秘书长）。其师薛忠大名鼎鼎呵，他对布局研究有素，有“海外布局第一人”的美誉，即便与国内高手赵鑫鑫、王天一等对垒，也不落下风。

大赛间隙，我走过会议室，薛忠先生邀我与柯棋斯基下一盘。好吧，坐下摆棋，乘薛忠出去拿棋钟时，我用俄语（我高中时学过一年俄语，常用单词未忘;后改学英语）向他问好。我简称他“斯基”，又心想，干脆叫他洋“司机”得了。他也笑呵呵地应允着。

用时定为20加5，红方在我这一边，双方客气之后，我架上中炮，他上左马，我挺三兵，他略一思索，不走车9平8，按部就班卒3进1，形成中炮进三兵对屏风马进3卒阵势后，我迅速走炮八平七。心想，走冷僻些的变化，看他如何应对。此时，薛忠先生在旁沉吟了一会儿，而“司机”也“减速”思考。之后，他走马3进2，我马三进四，象3进5，马四进五，我先抢中卒……这个局面，红方多兵，但无甚先手。不料“司机”中盘路径熟悉，落子也快，不多时，我已耗时较多。中残局时，被迫换去双车，进人马炮棋鏖战。还好，最后打死黑卒，形成马炮仕相全对马炮士象全的正和局面。“司机”主动与我握手，言和。

后来，我了解到柯棋斯基才43岁（足足小我一辈），为钻研中国棋艺尚未成家。稍顷，他又与新加坡的一位棋友比试，“司机”思路敏捷，下得好凶，中盘搏杀中，一步回马捉双，令对方无计可施。洋“司机”立马翻起眼皮，用棕色的眼珠盯着对方，似问对方还有招吗？我思忖，柯棋斯基毕竟有个“象棋国际棋联大师”职称，棋力不凡，货真价实。再说，拥有薛忠这样的好老师，棋艺自然要刮目相看。

編辑/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