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洋,吴 东,史丽丽,方秀才
北京协和医院 1.消化内科; 2.心理医学科,北京 100730
病例患者,女,15岁,学生。因“间断腹痛9个月,吐血6个月”于 2018年1月入院。2017年4月患者受凉后出现阵发脐周绞痛,疼痛程度为7~8分[数字评分(numerical rating scale,NRS)],6~7次/d,每次持续20~30 min,伴心慌、出汗。进冷食或剧烈活动后加重,屈曲位可缓解;疼痛与睡眠、排便、月经无关。缓解期饮食正常。否认恶心、呕吐、腹胀、腹泻、便血,无发热。3~4 d排便1次,黄褐色成形,有时稍干燥。当地医院查血常规、肝肾功能、腹部超声和CT、盆腔超声未见异常,予抑酸、解痉止痛无效。腹痛严重时伴左颞枕部疼痛,曾有一过性头晕、黑曚,查眼底和头颅CT未发现异常。心理科会诊,予地西泮、舍曲林口服,1周后患者腹痛剧烈,并出现口吐鲜血,每次约5 ml, 7~10 d 1次,逐渐增加至每周1~2次,吐血后腹痛稍减轻。行胸部CT、胃镜、结肠镜未见异常;胶囊内镜:十二指肠和小肠黏膜偶见点状充血。未予特殊治疗。2017年11月腹痛加重,查尿卟啉、动态脑电图未见异常。2017年12月针灸腰部治疗腹痛后出现血尿,查血沉、免疫球蛋白、补体、自身抗体、抗核抗体、抗双链DNA抗体正常。予甲强龙40 mg/d静脉输液 3 d,同时加用解痉、止痛等治疗,血尿消失。2018年1月无明显诱因腹痛加剧,NRS 9~10分,持续50 min,吐鲜血20 ml。病程中有口干、眼干,否认皮疹、关节痛、口腔外阴溃疡、皮肤瘀点瘀斑。精神、食欲尚可,睡眠较差,体质量无变化。否认重金属或毒物接触史。月经正常。家族史无特殊。体格检查:生命体征平稳。身高151 cm,体质量43 kg,BMI:18.9 kg/m2。心肺无异常。腹部平坦,无肌紧张,脐左侧2 cm处有深压痛,无反跳痛,肝脾肋下未及,肠鸣音5次/min。肛门指诊未发现异常。入院诊断:腹痛原因待查;消化道出血待诊。
诊疗经过:入院后完善相关检查:呕吐物潜血(+);血常规、尿常规+沉渣镜检、粪便常规+潜血、肝肾功、血脂、血淀粉酶、凝血+D二聚体、血沉、超敏C反应蛋白均正常。红细胞游离原卟啉、尿卟啉、尿卟胆原(-)。血肿瘤标记物、血清免疫固定电泳、IgG亚类测定、抗核抗体谱、抗可提取核抗原抗体、炎症性肠病抗体谱(-)。胃镜示慢性非萎缩性胃炎。结肠镜未见异常。小肠CT重建:胆囊体颈部壁稍增厚。肠系膜动脉、下腔静脉、肝静脉超声、泌尿系统和盆腔超声未见异常。以上检查未发现明确器质性疾病证据,予乳果糖、益生菌口服,对症止痛治疗。住院第3天清晨患者再发脐周绞痛,NRS 8~9分,吐鲜血30 ml。查体发现下唇黏膜咬破伤口渗血。予肌注生理盐水,腹痛逐渐缓解。追问病史:患者与父母关系疏远,曾与母亲争吵后试图割腕;初中起到外地上学,性格要强,曾被同学诬陷为小偷。心理科会诊进一步了解到:起病前曾与同学打闹,自己撞桌子后出现腹痛,同学对此很害怕;难以集中精力学习,因病休学;情绪悲观消极,自觉活着无意义;激动时常与家人争吵,怨恨父母重男轻女,哭诉父母对自己不好,让其针灸诱发血尿;不愿讨论疾病归因,对治疗和康复无积极预期;有自伤行为,否认自杀计划。诊断焦虑抑郁状态,加用舍曲林25 mg/d。同时对患者和家属心理疏导,倾听鼓励,辅以对症治疗。患者腹痛有减轻趋势,出院门诊随诊。出院诊断:功能性腹痛-其他非特指,焦虑抑郁状态。
出院后门诊将舍曲林逐渐增量至75 mg/d,治疗2个月后患者腹痛开始减轻,每周发作1次,NRS 6分,情绪及家庭关系逐渐改善,规律随诊中。
讨论患者为少年女性,慢性病程。阵发性脐周绞痛,逐渐加重,后伴吐少量鲜血;腹痛与进食、排便、月经等生理活动无关,无贫血、黑便或消耗表现;查体无异常体征;发作期反复客观检查无明显异常。患者腹痛持续2个月以上,频繁发作,对这类慢性腹痛首先需要明确是否存在器质性疾病。儿童或青少年慢性腹痛常见的病因包括:溃疡病、肠易激综合征、便秘、寄生虫感染、痛经、骨骼肌肉疾病等;少见疾病如炎症性肠病、憩室炎、盆腔炎、内膜异位症、泌尿系感染和过敏性紫癜、腹型癫痫、中毒或代谢性疾病(铅中毒、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卟啉病)等。急性加重的腹痛需警惕脏器或腹膜炎症、空腔脏器梗阻、肠缺血、肠扭转或套叠等。尤其要注意是否存在报警征象[1],包括吞咽困难、持续呕吐、慢性严重腹泻、消化道出血、直肠周围病变、背痛、皮肤改变、泌尿系统症状以及不能解释的发热、贫血、生长发育受限、体质量下降、腹部阳性体征,或有炎症性肠病、乳糜泻、消化性溃疡家族史等。
该患者脐周痛,程度逐渐加重,病初无明显伴随症状;后口吐鲜血,考虑上消化道来源可能性大,但无黑便,血色素稳定,说明出血量小。需重点排查血管源性疾病,如血管畸形、血管炎、缺血或出血性疾病和溃疡病等。住院后针对可能的病因完善消化道和系统性疾病筛查,未发现器质性疾病的线索。仔细临床观察发现其“口唇咬伤破口出血”系“吐血”原因,进一步追问了解到其诱发腹痛的精神心理因素,确诊为“功能性腹痛、焦虑抑郁状态”。
根据罗马Ⅳ-功能性胃肠病诊断标准[2],本例符合儿童和青少年功能性腹痛-其他非特指。该病诊断需符合以下条件:病程≥2个月,发作至少每个月4次;发作性或持续性腹痛,不只是在生理情况下发作(如进食、月经期);不符合肠易激综合征、功能性消化不良或腹型偏头痛诊断标准;经适度的评估,疼痛不能完全用其他疾病情况来解释。该诊断标准适用于4~18岁患者。
儿童和青少年功能性腹痛是世界范围内较常见的问题,根据既往标准(罗马Ⅱ、罗马Ⅲ等)检出的患病率为1.6%~41.2%,汇总患病率为13.5%[3]。其病理生理机制包括遗传环境因素、内脏高敏感、胃肠道动力异常、食物不耐受、肠道菌群失调、早期生活事件和精神心理因素等[1]。儿童和青少年慢性腹痛与心理疾病(焦虑、抑郁、躯体化和精神症状)和应激创伤生活事件(父母离异、受虐待、惊吓、考试失利等)有密切关系[1-2,4]。儿童或青少年常有逆反心理,不善表达,需仔细评估来自于家庭和学校的压力及精神心理因素,并通过临床观察、病史采集和适度的辅助检查与器质性疾病鉴别,进而明确诊断。
治疗方面:首先是一般性治疗,包括充分倾听,对患者和家属进行解释和教育,与患者讨论病情、诱因、可能的影响因素,减少学习压力,积极安抚情绪;与父母讨论情绪、家庭环境和有效沟通对孩子腹痛的影响;记录腹痛日记,改变不当的生活方式和饮食习惯。目前药物治疗的证据级别较低, 主要包括解痉药、抗反流药、抗组胺药,必要时启动抗抑郁、焦虑药物治疗(如三环类抗抑郁药、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等)以及催眠疗法、精神心理干预和认知行为治疗等[1,5-6]。有研究报道,安慰剂也可能有一定疗效,推测与患者较高的预期及医师、家属积极倾听、鼓励、支持等有关[1,7]。 本例除一般治疗外,因有明显焦虑抑郁,使用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舍曲林口服,小剂量开始,逐渐增量至75 mg/d,辅以益生菌、乳果糖通便等治疗。规律随诊半年,患者腹痛和情绪逐渐改善。抗抑郁药可用于儿童和青少年功能性腹痛治疗,但特别需要注意的是,其可能会增加儿童和青少年的自杀风险,需要心理精神专科医师指导药物的选择和剂量调整,在用药过程中要密切监测不良反应[1,8]。
儿童和青少年处于身心发育的特殊阶段。对慢性腹痛的患者,需要鉴别诊断的疾病与成人有所不同,警报征象有其特殊性,对通过适当检查能除外器质性疾病的患者,需充分关注其精神心理和家庭、学校、社会等诸方面因素对症状的影响,及时作出功能性腹痛的诊断可避免不必要的检查。医师积极的倾听鼓励、充分的病情解释指导、家庭和学校的支持,必要时抗焦虑、抑郁等药物治疗,对多数患者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