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诣珍
明正德十五年(1520)庚辰八月,王阳明在江西,作《纪梦》诗并序云:
正德庚辰八月廿八夕,卧小阁,忽梦晋忠臣郭景纯氏以诗示予,且极言王导之奸,谓世之人徒知王敦之逆,而不知王导实阴主之。其言甚长,不能尽录。觉而书其所示诗于壁,复为诗以纪其略。嗟乎!今距景纯若干年矣,非有实恶深冤郁结而未暴,宁有数千载之下尚怀愤不平若是者耶!
秋夜卧小阁,梦游沧海滨。海上神仙不可到,金银宫阙高嶙峋。中有仙人芙蓉巾,顾我宛若平生亲;欣然就语下烟雾,自言姓名郭景纯。携手历历诉衷曲,义愤感激难具陈。切齿尤深怨王导,深奸老猾长欺人。当年王敦觊神器,导实阴主相缘夤。不然三问三不答,胡忍使敦杀伯仁?寄书欲拔太真舌,不相为谋敢尔云!敦病已笃事已去,临哭嫁祸复卖敦。事成同享帝王贵,事败乃为顾命臣。几微隐约亦可见,世史掩覆多失真。袖出长篇再三读,觉来字字能书绅。开窗试抽晋史阅,中间事迹颇有因。因思景纯有道者,世移事往千余春;若非精诚果有激,岂得到今犹愤嗔!不成之语以筮戒,敦实气沮竟殒身。人生生死亦不易,谁能视死如轻尘?烛微先几炳《易》道,多能余事非所论。取义成仁忠晋室,龙逄龚胜心可伦。是非颠倒古多有,吁嗟景纯终见伸!御风骑气游八垠。彼敦之徒草木粪土臭腐同沉沦!
我昔明《易》道,故知未来事。时人不我识,遂传耽一技。一思王导徒,神器良久觊。诸谢岂不力?伯仁见其底。所以敦者傭,罔顾天经与地义。不然百口未负托,何忍置之死!我于斯时知有分,日中斩柴市。我死何足悲,我生良有以!九天一人抚膺哭,晋室诸公亦可耻。举目山河徒叹非,携手登亭空洒泪。王导真奸雄,千载人未议。偶感君子谈中及,重与写真记。固知仓卒不成文,自今当与频谑戏。倘其为我一表扬,万世万世万万世。
右晋忠臣郭景纯自述诗,盖予梦中所得者,因表而出之。①
全诗由三部分组成:序、正文以及梦中所得郭景纯自述诗。王阳明的诗歌作品中,这首《纪梦》备受学者关注,争议亦多,主要有三方面的问题值得考论:其一,诗之真伪;其二,诗之内涵;其三,诗中所体现的历史观。本文拟综而论之。
阳明《纪梦》所云“晋忠臣郭景纯氏”,即东晋著名文学家和卜筮学家郭璞,景纯乃其字。晋元帝永昌元年(322),王敦兴兵谋反,令时任记室参军的郭璞卜筮,郭璞直言“无成”,“明公起事,必祸不久”②,王敦大怒而杀之。《晋书》郭璞本传等具载其事。然而在阳明梦中,郭璞愤恨的对象却主要是王导,而并非王敦。他痛陈王敦之逆实由王导“阴主之”,王导“深奸老猾长欺人”,“神器良久觊”,乃是“真奸雄”。阳明梦醒之后,检阅晋史,以为“中间事迹颇有因”,对郭璞的观点深以为然。整首诗以揭王导之奸、扬郭璞之忠为主旨,措辞用语相当激切,令许多学者颇感困惑。民国时期,余重耀已指其“可异”:“梦果非幻,景纯何以诉之于其族裔,而先生亦绝不为尊者讳耶?”③日本冈田武彦也认为:“王阳明身为王家子孙,却假借托梦之举对祖先提出批判,这种行为是不可思议的。”④“身为千年之后的子孙,王阳明此举让人颇感怪异。”⑤有学者进而质疑这首诗的真实性。如张克伟以为:“《纪梦》诗中阳明借晋人郭璞之口以辱骂晋相王导为奸雄,笔者以为此事不无商榷之处。稽之史册谱牒,王导乃阳明之远祖,阳明岂有自骂其祖之理?而此诗作于明正德十五年庚辰七月阳明重上《江西捷音疏》之后,其后以功高不赏,复又遭馋谤,门人好友中,或有不胜其愤者,假托阳明之名而伪作此诗。阳明谢世后,门人编搜逸文,不稽诸史,只凭似是而非之片言只语,漫不加察而收入《王阳明全集》内,加上时儒好言纪梦,往往失诸考据而持之以为确论,这未免使人纳罕。”⑥钱明也赞同此说,并进一步举上海图书馆所藏《泰和王氏族谱原序》以为佐证⑦,指出:在这篇序文中,阳明不但没有极言王导之奸,甚至为彰显先祖、激励后人而对王导褒奖有加,“要知道,阳明撰写此序时,已重病缠身,动笔甚难,为泰和王氏族谱作序,反映了他在弥留之际为彰显王氏世家的良苦用心,而根本看不出他在《纪梦》诗中痛斥王导时的那种‘卓识真见’”⑧。
综合以上论述,可知学者之所以对《纪梦》心存疑惑,并进而推断其为伪作,主要原因有二:其一,认为王导为阳明远祖,从常理推断,阳明不当自骂其祖;其二,在《泰和王氏族谱原序》中,阳明极力称美王导及其世泽,与《纪梦》思想相悖。因此,若要探讨《纪梦》诗的真伪,就有必要理顺王导与王阳明的关系,并对《泰和王氏族谱原序》一文加以细致考察。
关于王导与王阳明的关系,古今学者观点不一。钱德洪为阳明所作《年谱》云:“其先出晋光禄大夫览之裔,本琅琊人,至曾孙右将军羲之,徙居山阴;又二十三世迪功郎寿,自达溪徙余姚;今遂为余姚人。”⑨胡俨《遁石先生传》(阳明高祖王与准传)、戚澜《槐里先生传》(阳明曾祖王杰传)、陆深《海日先生行状》(阳明父王华传)、湛若水《阳明先生墓志铭》、黄绾《阳明先生行状》等文献中,也都将王阳明的家族世系追溯至王览及王羲之⑩。王览,字玄通,琅琊临沂人,其同父异母兄即为“卧冰求鲤”之王祥,兄弟二人并以孝悌之行名闻天下。自王祥、王览始,琅琊王氏日趋显贵。永嘉之乱后,王览之孙王敦、王导拥司马睿过江,即位建康,重建晋室,王家更是名重江左,致有“王与马,共天下”⑪之说。而“书圣”王羲之为王览之曾孙,乃王导堂兄弟王旷之子,与王导是同脉不同支。因此,认为王阳明乃王羲之一族遗脉,与王导只是宗亲关系,可以说是明儒的普遍看法。至清康熙年间,俞嶙辑编《王阳明先生全集》,其中《年谱》所记阳明先祖依然是王羲之。
而认为阳明所在的姚江秘图山王氏并非出自王羲之,实是出自王导,这基本是当代学者的观点。诸焕灿、褚纳新、钱明、华建新等学者通过研究光绪二十九年(1903)存本堂刻《姚江开元王氏宗谱》、民国二年(1913)三槐堂刻《余姚孝义官人宅王氏宗谱》等族谱发现:王导为王氏乌衣大房一世祖;至第三十三世王季时,迁居余姚秘图山,是为姚江秘图山王氏之始祖;王季生四子,长子纲,是为阳明六世祖。依此推算,王阳明是王导的第四十世孙⑫。这一结论为不少学者认可,但显然还需要进一步商榷和求证,因为它几乎完全建立在家族谱文献的基础上。而历代家族谱内容的真实性,尤其是关于远代世系记述的真实性,其实早已备受质疑。唐人颜师古在为《汉书·眭弘传》作注时说:“私谱之文出于闾巷,家自为说,事非经典,苟引先贤,妄相假托,无所取信,宁足据乎?”⑬宋人苏洵则云:“盖自唐衰,谱牒废绝,士大夫不讲,而世人不载,于是乎由贱而贵者,耻言其先;由贫而富者,不录其祖,而谱遂大废。”⑭既然谱牒在唐代已“无所取信”,谱学在唐末之乱后更是“废绝”,因此,宋以后的士大夫,与前代士族其实“并无直接联系,即或有联系,亦亡其谱牒,不明来处……宋明之后的族谱,与汉唐间的谱牒或氏族志一类典籍,中间本来存在断裂,并非一脉相承的记录”⑮。而现存家族谱大都是明清时期所修,其中远攀华胄、冒接世系等乱象相当严重。黄宗羲在《唐氏家谱序》中指出:“今日谱之为弊,不在作谱者之矫诬,而在伪谱之流传,万姓芸芸,莫不家有伪谱。”⑯于《淮安戴氏家谱序》中又云:“以余观之,天下之书,最不可信者有二:郡县之志也,氏族之谱也。”⑰杭世骏说:“纵览天下之籍,每叹夸诞而不足征者,莫如家谱。”⑱钱大昕更是尖锐地批评家族谱“支离傅会,纷纭踳驳,私造官阶,倒置年代,遥遥华胄,徒为有识者喷饭之助矣”⑲。当代学者也指出,明清时期家族谱中的远代世系往往“被编造得非常整齐,甚至天衣无缝,成为表达士大夫文化认同的一种历史记忆方式,以致直到今天竟更常被人们视作信史。治史之人当知其讹,惟以之窥探明清以来世态风习之流变,断不可用以为古史考辨之证据”⑳。目前学者据以考察阳明世系的各种王氏家族谱,均为清末民初所造,其中关于阳明远代先祖的记述的真实性无疑是非常值得商榷的。倘若据此即判定阳明为王导四十世孙,进而认为阳明不会自骂其祖、《纪梦》为他人伪作,实难令人信服。
事实上,因为年代的久远,关于王阳明的远代先祖,无论是明儒所持的王羲之论,还是当代部分学者所持的王导论,很可能都与历史真实不符。但可以肯定的是,当胡俨、戚澜、陆深、湛若水、黄绾、钱德洪等明儒在为阳明或其父、祖作传时,不可能随意编造他们的家世渊源,而必定是参照了当时阳明所在王氏家族自身的观点。也就是说,不论历史真实如何,在明代王阳明族人的心目中或叙述中,应是以王羲之为先祖的。并且,这一认知应该是一直延续到了清代及民国。据曾拜谒过王家家庙的日本学者东正堂的弟子介绍,“羲之在上,子孙昭穆下列,辟别室单独奉祭阳明”㉑,可为佐证。同样,在阳明的心目中,应也是以王羲之为先祖,而不会是王导。他和王导之间只是宗亲关系,并不比与王敦的关系近;更何况,这种宗亲关系已相距近一千二百年。如此遥远的关系,对当时良知思想几已成型的阳明而言,恐怕是不足以影响他的判断及写作的。
但是,在另一篇署名“王守仁”的《泰和王氏族谱原序》中,所阐述的观点又确实与《纪梦》完全相悖。今录其要如下:“琅琊王氏,自晋太傅导,佐元帝中兴,存中华文物于江左三百余年,有功于世道甚大,故郭璞尝为筮之曰:‘淮水绝,王氏灭。’淮水岂有绝哉?太傅后家金陵,久而称盛,有谱牒。南唐世擢王公崇文为吉州刺史,金陵之世家也。其从孙贽,字至之,从之官,因家于吉州之泰和……元盛时,有讳以道、字臣则者,因张伯刚、李道复遇仁宗于汴……太傅公之遗泽未艾也。其子子与,博学,尤以诗名,今行于世……子与有子伯贞,继为广东佥事,今历朝至中顺大夫,知琼州府,以子直官翰林院修撰,蒙特恩,即致其仕,其荣盛为何如哉?何其与先祖遭逢相似耶!直字行俭,间持其家谱示予,求予之序,既疏其事如上,而又必推太傅之世家,明积善之不可诬也……时在嘉靖七年岁次戊子秋九月之吉,兵部尚书王守仁拜撰。”㉒此序不见于明代隆庆六年(1572)谢廷杰编刊的《王文成公全书》,也不见于吴光等编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出版的《王阳明全集》,但同样是吴光等编校、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王阳明全集(新编本)》却作为佚文收入。该文对王导世泽之称颂可谓不遗余力,一再赞叹王导“有功于世道甚大”,“遗泽未艾”,“积善之不可诬”,与《纪梦》诗中的观点迥不相同,二者之间必有真伪之辨。而细检其中文字,可发现此序当属伪作,主要证据有二。
其一,正文之误。据文中所述,此序由江西泰和人王直字行俭者(官翰林院修撰)持家谱求阳明作序。稽之文献,明代确有王直其人,且《明史》有传:“王直,字行俭,泰和人。父伯贞,洪武十五年以明经聘至京……建文初,复以荐知琼州……直幼而端重,家贫力学。举永乐二年进士……寻授修撰……天顺六年卒,年八十四。赠太保,谥文端。”㉓明代李贤所著《古穰集》中《吏部尚书致仕赠太保谥文端王公神道碑铭》一文则云:“公讳直,字行俭,别号抑庵,系出琅琊晋太傅导之后也。导辅东晋,遂家金陵。后数世有崇文者,仕唐为吉州刺史,因家吉州。又数世孙贽仕宋为户部侍郎,徙居泰和,代有显人。曾祖以道,祖子兴㉔,隐居不仕。父伯贞,仕国朝为肇庆知府……永乐改元,遂领乡荐,明年登进士第……寻授翰林修撰……天顺六年九月二十三日以疾终于正寝,享年八十有四。”㉕将上述两则文献所叙人物生平及家族世系与《泰和王氏族谱原序》相比对,显见文中所谓“王直”当为同一人。也就是说,《泰和王氏族谱原序》中请阳明作序的王直,就是《明史》有传、李贤为之作碑铭传记的明代重臣王直。而问题就在于,无论是《明史》,还是李贤之文,都明明白白记述着:王直为“永乐二年进士”,卒于明英宗天顺六年(1462),其时距阳明出生的明宪宗成化八年(1472)还有整整十年,又怎么可能于“嘉靖七年(1528)岁次戊子秋九月”持家谱示阳明,并求为序?显系伪造。
其二,此序落款署“兵部尚书”,其误尤为明显。阳明于正德十六年“升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㉖,“南京兵部尚书”并不等同于“兵部尚书”。明代以北京和南京为两京,两京都设有一套中央政权机构,然而,北京才是明代中、后期的政治中心,原来的首都——南京已经下降为陪都。南京兵部在南都机构中职事重要,但在很多方面都受北京兵部的约束,在职掌范围、权力方面都有所减小。阳明所任之职为“南京兵部尚书”,作区区一谱序,又岂敢妄署“兵部尚书”?由此可推断,此序很可能是清代王氏后裔伪造,故不熟悉明代政权机构设置,不知明代有“兵部尚书”与“南京兵部尚书”之别。
综言之,无论是王导与王阳明的关系,还是《泰和王氏族谱原序》,都不足以证明《纪梦》是伪作。且诗之小序云“觉而书其所示诗于壁”,尚有余姚市梨洲文献馆所藏木刻拓本为证。计文渊《王阳明法书集》著录:“王阳明纪梦诗书迹刻本,为余姚周巷何氏旧藏,经尚乘曾得拓本,后赠堵福诜,因原板已毁,拓本已成孤本,为广流传,于民国廿年影印。纪梦诗原为阳明题壁手迹,书于正德庚辰(一五二〇)年八月廿八日。此系木板重刻拓本,镌时字行改易,然神气俱存。”㉗阳明题于壁上之诗即梦中所得郭景纯诗,但与《纪梦》诗中所录略有差异,应是“复为诗以纪其略”时作了润色修改。从墨迹的流传过程和手迹分析,拓本应为阳明真迹传世,这也进一步证实了《纪梦》诗的真实性。
王阳明于正德十五年八月忽作此《纪梦》诗,盖有深意。对此,学者们早有领会。朝鲜李朝时期的散文大家张维在《溪谷漫笔》中写道:“余窃疑此诗作于宸濠变后,无乃方濠盛时,朝中大臣或有主其谋而竟幸免者,故阳明记此以风刺之也。”㉘余重耀认为,阳明是在借古讽今,“以寄其嫉邪刺谗之意”㉙。冈田武彦指出,“这是王阳明在假托郭璞来表白自己的内心”㉚,“王阳明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当时自己对武宗身边那群奸佞的义愤吐露了出来”㉛。束景南以为:“阳明于此诗中隐以王敦比宸濠,以郭景纯比冀元亨,以王导比张忠、许泰乃至王琼、杨廷和之流,灼然可见。”㉜上述观点都倾向于将《纪梦》的创作与宸濠之逆关联起来,认为阳明此诗非徒翻历史旧案,正借以指今日之事。惜所论多为片言只语,且对诗中郭璞形象的具体理解尚存分歧,或以为阳明自况,或以为比冀元亨。因此,有必要就阳明此诗所包蕴的史事、思想与情感作一细致梳理。
明武宗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四日,宁王朱宸濠在南昌发动叛乱。兴兵之前,朱宸濠曾四处揽接名士,并欲笼络阳明。为探虚实,阳明委派“素所爱厚”㉝的门生冀元亨前往。元亨,字惟乾,常德府武陵县人。正德三年,阳明被贬龙场,途径常德,冀元亨携蒋信初次拜见阳明。正德五年,阳明升庐陵县知县,“过常德、辰州,见门人冀元亨、蒋信、刘观时辈俱能卓立,喜曰:‘谪居两年,无可与语者,归途乃幸得诸友!’”㉞正德十一年,冀元亨乡试中举,次年赴京闱未取,转而跟随阳明至江西。《明史·王守仁传》记载:“(元亨)从守仁于赣,守仁属以教子。宸濠怀不轨,而外务名高,贻书守仁问学,守仁使元亨往。宸濠语挑之,佯不喻,独与之论学,宸濠目为痴。他日讲《西铭》,反覆君臣义甚悉。宸濠亦服,厚赠遣之,元亨反其赠于官。”㉟
阳明在《书佛郎机遗事》中,也对此事作了记述㊱。冀元亨受阳明委派,不顾危险接近朱宸濠,晓以君臣大义;又及时将朱宸濠必反之事告知阳明,使阳明能预作准备,为后来迅速平定叛乱立下大功。然而明武宗好大喜功,欲御驾亲征,幸臣张忠、许泰、江彬等不但不加以阻拦,还怂恿万端,甚至要求阳明将已擒获的朱宸濠释放在鄱阳湖地区,希望再起战端。阳明断然拒绝,故衔恨者众,不但功高不赏,还被诬“通濠”。这段史事,《明史》记述为:“诸嬖倖故与宸濠通,守仁初上宸濠反书,因言:‘觊觎者非特一宁王,请黜奸谀以回天下豪杰心。’诸嬖倖皆恨。宸濠既平,则相与媢功。且惧守仁见天子发其罪,竞为蜚语,谓守仁先与通谋,虑事不成,乃起兵。又欲令纵宸濠湖中,待帝自擒。守仁乘忠、泰未至,先俘宸濠,发南昌。”㊲《明史》所指“诸嬖倖故与宸濠通”事,武宗时的御史黎龙曾云:“盖以逆濠之反,实有内应,人怀观望。”㊳谷应泰在《明史纪事本末》中也说,宸濠之谋逆,“十余年之间,棋布星罗,贼党几遍海内……宫掖树其私人,六卿半其羽翼”㊴。这些朝中奸佞罗织罪名,一意加害阳明。而曾被派遣至朱宸濠处的冀元亨首当其冲,不免遇难:“已,宸濠败,张忠、许泰诬守仁与通。诘宸濠,言无有。忠等诘不已,曰:‘独尝遣冀元亨论学。’忠等大喜,搒元亨,加以炮烙,终不承,械系京师诏狱。”㊵冀元亨入狱后“备受考掠”,然自始至终“无片语阿顺”㊶,真正做到以生命实践知行合一之学问。阳明多方营救,于正德十五年八月上《咨六部伸理冀元亨》,激愤万端地写道:“本生笃事师之义,怀报国之忠,蹈不测之虎口,将以转化凶恶,潜消奸宄,论心原迹,尤当显蒙赏录;乃今身陷俘囚,妻子奴虏,家业荡尽,宗族遭殃。信奸人之口,为叛贼泄愤报仇,此本职之所为痛心刻骨,日夜冤愤不能自已者也。本职义当与之同死。”㊷此文所作时间,与《纪梦》几乎同时。文中所述内容,也正可为《纪梦》作注脚:平定宸濠之乱本应是阳明毕生最大的一场事功,但其功勋非但没有得到武宗朝臣的认可,反而“群奸在侧,人情汹汹”㊸,“谗言朋兴,几陷不测”㊹,且带累冀元亨“身陷俘囚,妻子奴虏,家业荡尽,宗族遭殃”,阳明因此“痛心刻骨,日夜冤愤不能自已”——这应该也就是他创作《纪梦》时的处境和心境。诗中所述梦境,或许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或许纯为假托,但借此以比附现实是毋庸置疑的。诗中痛斥的王导“事成同享帝王贵,事败乃为顾命臣”的阴暗心理,实即武宗朝中“诸嬖倖”的险恶用心。而郭璞“有实恶深冤郁结而未暴”,“数千载之下尚怀愤不平”的形象,结合人物的身份和经历看,显然首先是对应着冀元亨:当年王敦反,王导为奸,郭璞身为记室参军,“不成之语以筮戒”,忠而被戮;与朱宸濠反,张忠、许泰等为奸,冀元亨托名论学,“反覆君臣义”欲规止其反叛,却忠而被冤。历史与现实,何等相似!但同时,在整个事件中,元亨又是受阳明委派,二人同气连枝,元亨之忠即阳明之忠,元亨之冤也即阳明之冤,他们的命运是紧密关联在一起的。因此,诗中郭璞的形象又何尝不是凝结着阳明自己的身影。也就是说,《纪梦》诗中的“晋忠臣”郭璞形象,既是他喻,也是自喻,其实是叠合了冀元亨与王阳明的双重影像,不应执一而论。
细读王阳明的《纪梦》,可以发现,贯穿全诗的基本主题是忠奸之辨,但同时也伴随着生死之问,二者是交错、融合在一起的。在阳明看来,“人生生死亦不易,谁能视死如轻尘”,每一个个体生命都是可贵的,谁都难以做到将死亡视同尘芥,但是,对龙逄、龚胜、郭璞等忠义之士而言,取义成仁依旧会是他们的必然选择。“我死何足悲,我生良有以”,生命存在的价值并不以死亡为结点,而自有它的因缘与判定。虽然“是非颠倒古多有”,但这些忠义之士的冤情必定“终见伸”,甚至“御风骑气游八垠”,纵横于天地之间,为万世敬仰,虽死犹生。而那些叛臣贼子,他们的必然命运和最终结局只能是“草木粪土臭腐同沉沦”,虽生犹死……这一番体悟,归纳到最后,实则也就是“良知”。正如阳明自己所云:“学问功夫,于一切声利嗜好俱能脱落殆尽,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发挂带,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人于生死念头,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故不易去。若于此处见得破,透得过,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方是尽性至命之学。”㊺当初他被贬龙场,身处“蛇虺魍魉,蛊毒瘴疠”的蛮荒之地,且“瑾憾未已,自计得失荣辱皆能超脱,惟生死一念尚觉未化,乃为石墩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静一;久之,胸中洒洒”,终于一日“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㊻。他正是在超脱生死之念的基础上,开启了“良知”理论。同时被贬到贵州安庄驿的工部主事刘天麟,在阳明到龙场之后九个月就死于瘴疠,阳明悲痛不已,作《祭刘仁徵主事》:“於乎!死也者,人之所不免。名也者,人之所不可期。虽修短枯荣,变态万状,而终必归于一尽。君子亦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视若夜旦。其生也奚以喜?其死也奚以悲乎?其视不义之物,若将浼己,又肯从而奔趋之乎?而彼认为己有,恋而弗能舍,因以沉酗于其间者,近不出三四年,或八九年,远及一二十年,固已化为尘埃,荡为沙泥矣。而君子之独存者,乃弥久而益辉。”㊼其中所阐发的生死观,正与《纪梦》相同。而在经历宸濠谋逆的生死之变后,阳明更加深刻地体验到良知对于统摄身心和适应灾变的决定性作用,从而启发他进一步提出“致良知”的重要哲学命题。据《年谱》记载,正德十六年正月,王阳明“居南昌。是年先生始揭致良知之教”。“自经宸濠、忠、泰之变,益信良知真足以忘患难,出生死,所谓考三王,建天地,质鬼神,俟后圣,无弗同者。乃遗书守益曰:‘近来信得致良知三字,真圣门正法眼藏。往年尚疑未尽,今自多事以来,只此良知无不具足。譬之操舟得舵,平澜浅濑,无不如意,虽遇颠风逆浪,舵柄在手,可免没溺之患矣。’”他又对门人陈九川说:“我此良知二字,实千古圣圣相传一点滴骨血也。”“某于此良知之说,从百死千难中得来,不得已与人一口说尽。”㊽他晚年在越中讲学时又告诫学生:“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来太重,不问当死不当死,定要宛转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却丢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为?若违了天理,便与禽兽无异,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过做了千百年的禽兽。学者要于此等处看得明白。比干、龙逢只为他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仁。”㊾可以说,王阳明的心学理论,在很大程度上正是以“知生死”为根基的,生死的价值判定,又以“义”“理”为标准。而《纪梦》诗中的忠奸之辨、生死之问,显然正与此血脉相承、相呼相应。
正德十六年三月,明武宗去世,明世宗即位,王阳明的功绩重新被肯定,张忠、许泰、江彬等宵小被清算。在王阳明的不断努力下,冀元亨最终获释,但因受刑过重,出狱五日即卒。阳明“为位恸哭之”㊿,愧疚痛心不已,不愿接受朝廷封赏,他说:“复有举人冀元亨者,为臣劝说宁濠,反为奸党构陷,竟死狱中。以忠受祸,为贼报仇。抱冤赍恨,实由于臣。虽尽削臣职,移报元亨,亦无以赎此痛。此尤伤心惨目,负之于冥冥之中者。”[51]并书《仰湖广布按二司优恤冀元亨家属》牌文,要求湖广方面通知常德府“速将举人冀元亨家属,通行释放;财产等项,亦就查明给还收管。仍将本生妻子,特加优恤,使奸人知事久论定之公,而善类无作德降殃之惑”[52]。冀元亨之死可以说是阳明一生最为憾恨的事之一。《明史》云:“守仁弟子盈天下……惟冀元亨尝与守仁共患难。”[53]这也是《明史·王守仁传》末独独附有冀元亨传的重要原因。而阳明与元亨之间的深厚师生情谊,对五百年后的读者而言,似乎也还能从《纪梦》“顾我宛若平生亲”“携手历历诉衷曲”等句中,约略感知一二。
王阳明的这首《纪梦》诗,史论意味浓厚,在关乎王导的评论史上有较大影响。明代杨慎曰:“慎尝反复《晋书》,目王导为叛臣,颇为世所骇异……近读阳明《纪梦》诗,尤为卓识真见,自信鄙说之有稽而非谬也。”[54]徐树丕亦称:“千古贼臣孰有过于王导者……王文成快论乃托之于梦,何胆之不坚耶!”[55]明末清初尤侗赋《满江红·偶览稗史,载王文成梦郭景纯极言王导之奸。敦之反,导阴主之也。因为赋此》词:“好个夷吾,渡江后、久窥神器。谁更念、神州未复,江河顿异。堪笑一生苏武节,曾无半点新亭泪。问乱臣、贼子出臣家,谁之罪。王与马,久分据。敦与导,还同计。算败终为相,成当为帝。漫惜伯仁由我死,太真拔舌斯何意。叹谁将、赵盾弑君看,书其事。”[56]无论用语、用意,皆受阳明《纪梦》影响。“夷吾”即指王导。历史上,王导历仕晋元帝、明帝和成帝三朝,可以说为东晋乃至南朝在江东的近三百年基业奠定了基础。然而,对王导其人,历代史家褒贬不一、毁誉纷纭。历时而观,北宋之前,可谓极尽褒奖。《世说新语·言语》记温峤见王导,“既出,欢然言曰:‘江左自有管夷吾,此复何忧’”[57]。《晋书》载桓彝与王导“极谈世事”之后,原本因为“朝廷微弱”而忧惧、失望的心情也为之一变,对人说:“向见管夷吾,无复忧矣。”[58]都将王导比作辅佐齐桓公称霸的管仲,以为“提挈三世,终始一心,称为‘仲父’,盖其宜矣”[59]。《宋书》曰:“元帝中兴之业,实王导之谋也。”[60]唐人李翰编著《蒙求》,王导传记也名为“王导公忠”,都对王导赞誉备至。至北宋司马光,始认为东晋“既不能明正典刑,又以宠禄报之,晋室无政,亦可知矣。任是责者,岂非王导乎”[61],开始对王导有负面评价,但也主要就其“聩聩”之政而言,并未指其奸。至南宋朱黼,则云:“王敦之反,王导不能无罪也……至行胸臆报恩怨,不免假手于贼。自‘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一语推之,导虽有格天之烈,盖世之功,欲免赵盾、郭解之诛,终不能也。”[62]开始明确认为王敦之反、伯仁之死,王导都难辞其咎。黄震认为:“(王导)阴拱中立,以观王敦之成败,而胸怀异谋。观敦与导书,‘平京师日,当亲割温峤之舌’,非素有谋约者,敢为此言?”进一步确指王导为“漏网逆臣”[63]。将朱黼与黄震之论与阳明的《纪梦》相比对,可发现阳明对王导的负面评价并非突发奇论,而很可能是受到了朱、黄二人的影响。朱黼,字文昭,南宋温州府平阳人,人称永嘉先生,为陈傅良学生,叶适好友。黄震,字东发,学者称于越先生,南宋庆元府慈溪人,为东发学派创始人。两位学者均以理学名世,且与阳明地域相近,阳明曾拜读过他们的著作并受到一定影响,完全是有可能的。只不过他们在后世的声名不如阳明显赫,所以在关于王导之奸的评论上,人们提到更多的还是阳明的《纪梦》。
在《纪梦》诗中,阳明主要以王敦之乱为背景,借郭璞之口叙三事以证王导的“深奸老猾”:其一,王敦兴兵后,欲重用周字伯仁),询之王导,三问三不答,致王敦杀之;其二,王敦叛乱,温峤(字太真)领命御之,王敦致书王导,欲拔太真之舌,二人有共谋嫌疑;其三,王敦病笃,王导率子弟举哀,是为“嫁祸”行径。由此三事,得出“当年王敦觊神器,导实阴主相缘夤”的结论,认为王敦之乱,王导实怀有“事成同享帝王贵,事败乃为顾命臣”的险恶用心。在《纪梦》所附郭璞自述诗中,还有“偶感君子谈中及”之句,说明阳明很可能在日常闲谈中就涉及了相关问题。通读全诗,可知阳明对王导的评判,均从王导的本始心迹出发,注重王导的心思动念。也就是说,阳明与朱黼等学者一样,认同的是“原心定罪”这一汉初以来的重要决狱原则。董仲舒在《春秋繁露·精华》中最先指出:“《春秋》之听狱也,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志邪者不待成,首恶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论轻。”[64]班固《汉书·薛宣传》云:“《春秋》之义,原心定罪。”[65]桓宽《盐铁论·刑德》曰:“《春秋》之治狱,论心定罪。志善而违于法者免,志恶而合于法者诛。”[66]“心”“志”成为重要的定罪依据。同样,在阳明看来,个体性的“吾心”“良知”是选择、评判是非善恶的根本依据:“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尔只不要欺他,实实落落依着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67]“夫良知者,即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待学而有,不待虑而得者也。”[68]“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69]“这些子看得透彻,随他千言万语,是非诚伪,到前便明。合得的便是,合不得的便非。如佛家说心印相似,真是个试金石、指南针。”[70]相应地,无论是对现实人物的评价,还是对历史人物的批判,也都不能只论其外在的迹象,更要探寻其内在的本心。因此,当阳明上《咨六部伸理冀元亨》时,一再强调的是“论心原迹”,冀元亨是出于“笃事师之义,怀报国之忠”,“将以转化凶恶,潜消奸宄”,方才“蹈不测之虎口”;而在指斥王导时,看到的也更是他的所谓“格天之烈,盖世之功”表象下的真实用心。
与正统史家相比,阳明在《纪梦》诗中对王导的评价显然带有鲜明的异端色彩,这其实也正是他的心学理论影响到史学思想的重要体现。“王阳明心学理论的根本点,是将程朱理学逻辑中分裂的心与理合而为一,把外在的天理融入主体的意识之中,从理论上赋予‘吾心’极大的能动性、自主性,使主体从外在天理的服从者,变成为了天理的拥有者,在消解原君临主体的外在的思想权威的同时,也使主体的思想获得解放。”[71]其影响及于学术,便是提倡创新精神和学术个性,破除迷信,张扬自我,追求“只眼”“独见”“自得”。四库馆臣在《史纠提要》中称:“明代史论至多,大抵徒侈游谈,务翻旧案。”[72]其中所谓“务翻旧案”,从积极意义上讲,也正是阳明心学影响下张扬个性、逆反传统成说的异端精神在史学中的表现。
中国古代诗歌史上有着数量众多的纪梦诗,由此形成一个重要的派生类别,在题材、意境、技巧上都显现出鲜明的个性。王阳明的这首《纪梦》以游仙为手段,借梦境抒发意向、指斥现实,在艺术手法上,显然是受到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韩愈《纪梦》、元稹《梦上天》、白居易《梦仙》、梅尧臣《梦登河汉》等诗篇的影响。平心而论,从文学的角度看,阳明此诗算不得佳作,语言上确有“仓卒不成文”之迹象,清人姚莹在《康纪行》中尤其对所附郭景纯诗有“颇浅陋不类”之讥[73]。但是,从“诗史”的角度看,此诗作于阳明人生至为困苦之时,而正是这种“百死千难”的困苦,逼逐出他的“致良知”宗旨之开悟。因此,无论诗之真伪、内涵及其中所体现的历史观,都值得我们后人细辨详解,以求更为真切地探知一代大儒彼时之思想与情感。
①⑨⑩㉖㉝㉞㊱㊳㊶㊷㊸㊹㊺㊻㊼㊽㊾㊿[51][52][67][68][69][70]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856—857页,第1345页,第1526—1554页,第1414页,第674页,第1357页,第1015页,第1407页,第1408页,第674页,第1400页,第503页,第123页,第1354页,第1141页,第1411—1412页,第117页,第1408页,第504页,第685页,第105页,第311页,第126页,第105页。
②⑪[58][59]《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909页,第2554页,第1747页,第1761页。
③㉙余重耀:《阳明先生传纂》,中华书局1923年版,第3页,第3页。
④㉑㉚冈田武彦:《王阳明大传》上,杨田等译,重庆出版社2015年版,第28页,第22页,第30页。
⑤㉛冈田武彦:《王阳明大传》下,第113页,第113页。
⑥张克伟:《记王阳明父子梦兆二三事》,王晓昕、李友学主编《王学之魂》,贵州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第174页。
⑦《泰和王氏族谱原序》载清王世灴等纂修镇海《蛟川王氏宗谱》卷首,有清光绪七年三槐堂刻本。
⑧钱明:《儒学正脉——王守仁传》,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5页。
⑫参见诸焕灿《王阳明世系考索》,载《浙江万里学院学报》2001年第4期;褚纳新《从谱谍记载看王阳明家世》,载《寻根》2007年第5期;钱明《儒学正脉——王守仁传》,第5页;华建新《姚江秘图山王氏家族研究》,宁波出版社2010年版,第13页。
⑬[65]《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153页,第3395页。
⑭《苏洵集·谱例》,中国书店2000年版,第128页。
⑮⑳刘志伟:《明清族谱中的远代世系》,载《学术研究》2012年第1期。
⑯⑰沈善洪主编《黄宗羲全集》第19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40页,第61页。
⑱《杭世骏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72页。
⑲陈文和主编《嘉定钱大昕全集》第9册,凤凰出版社2016年版,第412页。
㉒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新编本)》,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900—1901页。
㉓㉟㊲㊵[53]《明史》,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4537—4541页,第5169—5170页,第5164页,第5170页,第5169页。
㉔《泰和王氏族谱原序》记王直之祖名为“子與”,李贤记为“子興”,必有一误,形近而讹。
㉕李贤:《古穰集》卷一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㉗计文渊:《王阳明法书集·法书考释》第41条“纪梦诗题壁”,西泠印社1996年版。
㉘张维:《溪谷集》,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编《韩国文集丛刊》第92册,(韩国)景仁文化社1992年版,第673页。
㉜束景南:《阳明佚文辑考编年》,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658页。
㊴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30页。
[54]杨慎著、王仲镛笺证《升庵诗话笺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72页。
[55]徐树丕:《识小录》卷一,民国间商务印书馆影刊《涵芬楼秘笈》本。
[56]《尤侗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935页。
[57]刘强:《世说新语会评》,凤凰出版社2007年版,第56页。
[60]《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988页。
[61]司马光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2970页。
[62][63]徐文靖:《管城硕记》卷一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4]董仲舒:《春秋繁露》,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04页。
[65]王利器:《盐铁论校注》,天津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579页。
[71]向燕南:《晚明士人自我意识的张扬与历史评论》,载《史学月刊》2005年第4期。
[72]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75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