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钰天慧
摘要:辩士在日本早期电影的传播过程中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其职业地位随着时代的发展经历了由边缘到中心再到衰退的过程。本文通过对辨士职业角色地位变化的梳理,揭示其背后的原因及对日本电影发展的影响。
关键词:日本早期电影 辩士 职业角色 影响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19)22-0165-02
辩士(弁士,べんし),亦称“活辩”,是日本无声电影时期电影放映过程中站在银幕旁边,向观众解说故事内容与表演台词对话的说明者。世界各国在电影发展初期都曾出现过类似于辩士的电影解说者,但在电影形成完整的故事体系与叙事结构后就退出了电影的传播舞台,而日本的辩士却从最初单纯解说者一步步成为日本早期电影①传播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对早期影片的制作及后续日本电影的发展都产生了较大影响。
一、沉默中的讲述:辩士角色的发展
辩士是明治维新后在日本的现代化进程中,伴随着西方电影的引进而出现的。电影19世纪末被引进日本之初,其内容多为时长仅有1分钟左右的西方生活场景,为了帮助观众理解银幕中呈现出的西方生活,作为说明者的辩士应运而生。最初电影放映的介绍解说工作一直由吆喝贩卖物品的小商贩或杂耍节目的主持人兼任。1899年,三越缎庄照相部的摄影师柴田常吉摄制的影片在歌舞伎座上映,由发行商广目屋的雇员驹田好洋担任解说,驹田好洋成为日本第一位职业辩士②。
自1908年开始,日本进行了大量的故事片制作。由于社会环境及文化的影响,当时电影没有像文学与美术那样被纳入艺术殿堂,而是与歌舞、戏法等一同被归为杂耍之流。影片故事题材主要来源于传统曲艺,内容大多取自歌舞伎、新派剧,表现武士的“义理”与“町人”(庶民阶层)的生活,观众大多是孩子或没有受过多少教育、贫穷的城市工人。电影的放映主要以巡回的形式与杂耍表演、“壮士戏”③一起在地方的小戏园子或大帐篷里进行,辩士的解说也如同杂耍开场白主持人一般。电影的边缘化使早期电影从业人员处于社会底层边缘地带,作为电影解说者的辩士亦是如此。
辩士角色地位的变化发生在大正时期(1912-1926)。工业化浪潮加速了城市化进程,城市居民通过公共交通、通讯、高等教育、出版和新闻业的进步,构建出一种新型的文化生活,其本质是对西方文化的模仿。作为窥视西方人生活模式的窗口,看电影成为人们最受欢迎的大众文化娱乐活动之一。大众的追捧促进了电影市场的繁荣,辩士的社会地位也随之提高,至1920年代中后期进入“黄金时代”,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辩士行业,辩士一度成为沉默时代的“文化偶像”④。一组数字可反映出当时辩士职业的繁荣:1906年,全日本只有大约30个人从事辩士工作,1910年,这个数字增加到350人。到了1927年,职业辨士人数达到7500人,其中包括312名女性。
辩士的衰落始于电影有声时代的到来。有声技术的发展特别是1931年带有字幕与对话电影的引入,对辩士产生了极大冲击,为谋生不得已开始各寻出路。一些人成为电影院的放映员甚至管理者,一些人成为电影评论家,一些人凭借表演才能转行为演员,成为广播节目中的第一批表演者,影响并推进了日本广播节目的发展。
二、系统化的管理:辩士的职业建构
辩士虽然早期处于社会底层边缘地带,但职业培训学校的建立、政府法制化的监管,使其逐渐走向专业化、职业化的道路。
在辩士的发轫期(明治时代末期)社会上就存在着辩士培训系统。1907年梅屋庄吉成立了第一所培训学校,标志着辩士作为一种专业工作的存在。1913年“日活”(日本活动写真株式会社)成立了更加专业的“活动写真辯士培训学校”。学校每期提供30个培训名额,除开设语音课程以提高辩士的声音质感外,针对所引进西方电影的解说需求,还开设了西方历史、世界地理、英语等课程。为了解决早期辩士多出身社会底层,文化水平不高,导致了一些素质低下的辩士因迎合观众,在讲解时有恶俗下流的内容而产生了不良社会影响的问题,学校要求申请人至少中学毕业。
随着辩士人数的增长及影响力的增强,日本政府把辩士纳入了政府的监管体系。1917年7月,日本最重要的电影立法之一《东京电影规则》颁布。其中第20条要求“辩士向警方提交他们的履历副本并获得执业许可”,确立了辩士许可证制度。有意进入辩士行业的人必须提交一份简历,并参加书面考试,在考试中“学术科目”和“公共知识”都测试通过才可以成为辩士。第26条还规定“辩士被认为违反公共道德将失去该许可证”。许可证制在1917年强制执行,实际测试则在三年后开始实施。许可证制度的建立意味着必须是具备一定文化和社会地位的人才可以成为辩士。
经由政府的监管,辩士整体受教育水平有了提高,辩士及其解说具有了职业化的特色,辩士的职能也变得专业化与多样化:在叙述电影前,辩士会针对电影中的某些主题到图书馆查阅资料,或与学者进行讨论;对于改编版的电影,辩士要阅读原始文本;许多辩士会提前依照电影写好自己将要解说的电影剧本,也有辩士会在没有事先预览电影的情况下进行即兴表演;在早期的电影制作中,为了快速制作更多的影片,制片人会将不同电影的场景拼接在一起,依靠辩士高超的解说来“修补”连续性错误和绘制差距;辩士会运用专业解说技巧迎合观众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并引导观众产生共鸣,导致观众观影越来越依赖辩士的解说,知名辩士甚至会影响观众对影片的选择。凡此种种,使得辩士在日本早期电影的制作与放映中的作用越来越大:他们会向导演要求制作电影的类型以便展示他们最好的表演;会根据解说需要通过暗号示意放映员改变放映速度;电影宣传广告上,辩士的名字比明星、导演的名字的字体大得多,薪酬与身价也跟最有名的电影明星不相上下。
三、基因的延续:辩士的影响
辩士在日本早期电影制作与传播中的中心地位对日本电影技术的发展产生了阻碍。在没有辩士解说的西方,为了让人们凭借影像与台词就能理解影片内容,在拍摄中非常注重技巧的探索,如表现对立纠葛的剪切和蒙太奇,代替台词功能的哑剧式表演等。而辩士流行时期的日本电影,电影成为舞台剧的代替品,辩士承担了舞台剧演员的台词功能,上映时经常有四五个辩士各负责两三个角色进行解说表演,电影中不连贯的断裂图像也可以通辩士的话术弥补,没有人再去探索影像手法,导致了日本早期电影技术发展的停滞。这种情况直到有声电影出现后辩士退出才有所改变,而辨士的基因被保留了下来。
辩士对于日本电影后续发展的影响体现在由辩士而形成了日本电影特有的美学风格。从20世纪30年代初开始,日本电影一直呈现出具有传统日本文化风味的美学特点。一方面,日本电影画面多是静止的,每个画面都能独立存在,如果将这些画面使用蒙太奇连接起来,便会出现画面之间缺少明显的角度切换,叙事断层,影片节奏趋于缓慢的情况,呈现出“连环画式”的影像表现风格。将这一风格发挥到极致的是小津安二郎。究其原因,应该是受到早期无声电影中辩士全权承担电影叙事“润滑”的作用、电影画面就如同辅助辩士“讲故事”的影响。另一方面,日本电影擅长使用长镜头而没有采用爱森斯坦所说的语义学上的彻底蒙太奇结构,电影当中远景和全景的镜头居多,这一特点同样是从“辩士电影”的表现形式中继承下来的。使用这样的拍摄手法最初是为辩士在解说电影时展示冗长对白而预留的,但发展到后期,这一表现手法创造出不同于外国影片的、具有独特日本式风格的电影表现形式。
辩士对于日本影视发展的影响还体现在动漫作品及漫改电影中。日本现代漫画出现在辩士的黄金时代,二者在叙事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即“声画分裂”,语言在讲述时画面中呈现显著不同的故事叙述。而动画作品中的前说、后言也是从辩士表演形式发展而来。这一影响在获得2016年《电影旬报》年度十佳电影的《濑户内海》中表现的最为典型。影片中近乎于零的背景音乐,贯穿全片的同一场景建构,九成的叙述是由男孩的对话流出,观众仿佛是在银幕中阅读漫画一般,这一切都带有辩士解说电影的特点。
注释:
①日本早期电影是指1908年日本开始拍摄剧情片到1920年代后半期因纯电影运动辩士被废止时期的日本电影。
②[日]岩崎昶:《日本电影史》,钟理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63年,第13页。
③壮士戏:壮士芝居(そししばい),又称书生戏,19世纪末期在日本兴起的非专业戏剧,内容多为普及自由民权思想。
④Dym·Jeffrey ·Albert,Benshi,Poets of the dark: Japanese Silent Film Narrators and Their Forgotten Narrative Art of Setsumei, 1896-1939[D],Ph.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Hawaii, 1998,第16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