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佳
清晨,天边的云堆积成蛋青色,一波又一波地延伸着,那颜色一层层递进,渐变成淡淡的橘黄色。不久,橘黄色的边儿微红,那微红明亮起来,成了耀眼的黄,太阳打那黄里小心地冒出一个弧形。不远处的白云扯着细丝丝,透亮起来。天空的灰蓝挣脱了夜幕的束缚,淡蓝色的天空舒畅地伸展成无边无际。
太阳出来了,那是一轮娇嫩的朝阳,红着脸,发着不太耀眼的光芒。周围的云也染了橘红的色彩,有了身姿,有了活力。此时,天空像被洗净了一样,蔚蓝的彻底,干净的透彻。就连远处那洁白的云彩都不舍得造次,规规矩矩地飘着。爱调皮的风隐了身形,只偶尔显露一下身手。
这是一座海边小镇的清晨。空气清新,微微有点潮湿。
我在单元门口,看到保洁大叔慢悠悠地朝垃圾箱走去。
自从垃圾分类以来,原来一个角落一个的垃圾箱也有了“兄弟姐妹”。小区里的可回收垃圾,用蓝色垃圾容器收集。厨余垃圾;包括剩菜剩饭、骨头、菜根菜叶等用黄色垃圾容器收集;有害垃圾用红色色垃圾容器收集;其他垃圾,用灰色垃圾容器收集。这无疑增加了这个有点伤痛的老人的工作量,可是,从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怨怼。
我看到保洁大叔把掉在地上的可口可乐空瓶子捡起来,晃动着身子,把瓶子放进蓝色垃圾箱里。
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他咧嘴一笑,点点头,算是回应我了。
继续往前走,扭头看着小区边上的护栏,护栏是深褐色的,那些扁平的钢筋被焊接成好看的花纹,有圆形的,有方形的,中间还有一些细钢筋弯成一朵朵简单的小花儿。只是,护栏的最顶部已没有了温馨,反倒是成了尖矛的天下。那些粗粗的钢筋被打造成圆锥形,直刺天空。可能是为了阻止小孩子攀爬进院子里,造成不必要的危险吧!人不能攀爬进来,那些蔷薇的藤蔓却不折不挠地攀爬个够。
带刺的茎部托起绿叶,绿叶里点缀着粉色的花,花儿很小,可在护栏的半腰上就扎眼。路过的人会不经意地瞄上一眼,眼底就掠过绿叶红花的美。或许,只一眼,对于这些小花来说就已经足够。鲜花不一定要惊艳,哪怕是丁点儿的点缀,也会带来陪衬的美感。
我走出小区,拐弯,小区旁边的几棵杨树叶子微微浮动着,细碎的沙沙声传入耳朵。
步履匆匆,我从没有细心看过这些一直忠实地挺立在一旁的杨树。它们默默地装饰着小区,为这些屹立着的长方形的,没有温度和表情的楼房增添一些绿色彩。那银白色的树干竟也密布着很多褐色的斑点,就像一些雀斑星星点点地占领树干的一席之地。而在这些不起眼的小雀斑中间,会赫然冒出一只“眼睛”。眼皮隆起,眼睛深陷其中,神情忧郁又有些警惕。
每棵杨树上的“眼睛”不多,但这只独特的“眼睛”是树枝被砍伐后结的伤疤。深褐色的伤疤突起有一种病态的美,每一个伤疤都有一段故事,而这段故事就深深地藏在令人心动的“眼睛”里,不由得引起人的许多联想。有的树枝被砍伐后,就留下一个白白的横截面,外面裹着一圈薄薄的树皮。宛如一碗清水,一眼望到底,没有丝毫的想象空间。那些心形的小绿叶可不理会这些,它们在树冠上尽情地绿着,占尽风光。
斜走十几步,迎面遇到一个熟悉的邻居。
“这么早?”我问。
“早就起来了,去公园遛弯。”她的声音有点沙哑。
泰迪狗蹦跳着往前跑,不时地低头嗅嗅地面,她紧跑几步,扭过头跟我挥挥手。
她算是本地的暴发户。在海边有一个参圈。前几年,大连气温太高,她家养的海参在圈里耐不住炎热,化成了海水,亏损了一大笔钱。每次在电梯里看到她老公,都是一副疲惫的样子,有时会吐槽几句生活的艰辛。
没想到时来运转,拆迁政策下来,她家的参圈补偿了五百万。这笔从天而降的财富,让她畅快淋漓地品尝了一夜暴富的滋味。豪车香水让她完成了向阔太的过渡,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上,也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浪。余波荡漾中,她的丈夫开始做起了富贵闲人。精神上的空虚,需要填补空白,他挥霍金钱,赌博成性。据说家产挥霍得差不多了,又打回原形,远去外地打工去了。从原点,兜了一大笔拆迁款的馅饼,再挥霍掉,又回到原点。
人生的大起大落在几年之间竟尝了个遍,有点像《红楼梦》里最后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然而,梦总归是梦,梦醒时分,还是踏实过日子,洒自己的汗水,赚自己的钱,比较接地气。小镇一些一夜暴富的人家,有极少数没有人生规划,财富的易得,反倒发酵了骨子里蠢蠢欲动的劣根,不懂珍惜,忘却了本分,最终后悔莫及。
柏油馬路已被穿着橘黄色工作服的清洁工人打扫干净。光光的路面,黑里透着暗淡的光。
向右走百步左右,过红绿灯,在路旁有一道青石板路,那是早市和晚市的所在。在早市对面是鸿源水果蔬菜超市,门头上凸出着12个白色的宋体字“宁赚百人一分,不赚一人十元”。鸿源水果蔬菜超市原来很红火,最近在附近又新开了另一家超市,生意渐渐地好起来,两家超市打擂台。鸿源超市就开始室内装修。在门口建了一间临时铁皮房,卖一些蔬菜水果。
相对比超市的安静,早市就热闹多了。海鲜市的鲅鱼的鱼眼墨黑地鼓着,身子闪着青光,尾鳍叉开,一条条由大到小一字排开,不像在等待出售,倒像在听从指挥庄严列队。
八爪鱼就柔软多了,触角黏稠稠地缠绕在一起,分不清哪是你的,哪是我的?亲如一家人,那些吸盘大大小小地翻过来,又绞在一起,让人不禁想到这吸盘的威力。唯有硕大的椭圆形身子才是真实不虚地展现个体的凭证。
鲜贝关门闭户保护着内在的光景。偶有淘气地张开贝壳,显露贝壳里面的风光,稍稍地碰触,贝壳就迅速关闭,只留下贝壳上的细长棱供人欣赏。有经验的本地人买鲜贝时,会伸出一根手指头敲一下贝壳,要是贝壳动一下,甚至射出一股汁液来自卫,那说明它是鲜活的,可以放心大胆地买回家去;反之,就是隔夜的,或已经死掉的,这价格会差很多。有的不新鲜的还会吃坏肚子的。所以,小镇上的人对买海鲜还是蛮有自己的门道的。
大一些的鲜贝会受到烧烤店的青睐。把贝壳撬开,下面的扇形贝壳凹陷下去如一个小小的碗,鲜贝浸在汁液中,放上细粉丝烤熟,再把蒜蓉淋上去,切好的小红米椒点缀一下,再撮上小葱,香菜沫儿,那简直就是色香味俱全的一道美味了。这样一个香喷喷的大鲜贝得需要花十元钱。
小販子们每个人身边都放着电子秤,没有生意的时候,就站在一边聊天。有的把两只手拢在袖筒里,有的忙里偷闲燃起了烟,一股烟草味夹杂在海鲜味里,就连那烟草味也是鲜鲜的。
紧挨着海鲜市场的是菜市。大青萝卜、大白菜、小红辣椒、小秋葵等都码放得整整齐齐。红彤彤的小秋枣堆成了小山,绿绿的长着麻子的王林苹果垛成梯形。小沙果紫了脸,隐在那些大个水果中间,不显山不露水的。栗子脱了绿刺外套,变得溜光水滑的,它们是表里不一的新典范。
一辆大卡车上垛了大葱,货主大声吆喝着:“大葱8毛一斤,便宜到奶奶家了!”就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去。
一只白色的野猫,身上的毛黑一块,白一块的,眼睛却很明亮。它悄悄地从车轮边探出头来,胡须抽动着,脑袋转向不远处的海鲜市场,又嗖地一下隐了身子,蹿到灌木丛里。
走出热闹的菜市场,再往前走大约200米,就会看到斐卡电影院。不远处,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一台机器正在伸长着铁钩子挖破碎的青石板。随着一阵阵轰鸣,浓浓的烟尘腾空而起,一块青石板就被挖起来了,丢到旁边的碎石板七零八落地堆放着。一摞方方正正的青石板在等待铺路的光荣使命。1根钢筋呈90度弯曲,一端插进泥土里,另一端刺向空中,上面锈迹斑斑诉说着岁月的腐蚀。
一撮车前草倔强地从1公分宽的青石板缝隙里钻出来,叶子已经发黄。从脉络里依稀能看到它从前的风光。这种野草在丁点泥土里也能艰难求活,叶子败了,根还在,或许种子已经散落泥土里,等待来年的新生。逼仄空间里的生长更能体现一种蓬勃的精神。它们把不起眼发挥到极致。我曾经在夏天看到环卫工人拿着小弯刀,从一个个青石板的缝隙里除草,这是一个琐碎的工作,那些草被连根拔起,在阳光下晒得蔫蔫的。可有谁想到,这些缝隙又会再度成为野草欢乐的家园呢?
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很高了,往回走。早市已经散了,洒水车在喷洒清澈的水,那些脏污顺着流水淌进下水道。青石板像洗了澡,块块清清亮亮的。柏油路上车辆穿梭,新的一天,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海边小镇的清晨朴实地记录着人间的烟火,没有惊涛骇浪,却又偶尔有暗潮汹涌,日子在潮起潮落中流逝。远处高高的脚手架上,农民工如蚂蚁在勤劳地忙碌,不远的将来,新的楼盘又将开盘。好多家庭又要开启新篇章,如同小镇的清晨,五味杂陈中总蕴藏着希望。
(编辑·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