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拉栓从单元里走了出来,由于他个儿高,过楼宇门时不得不低头弯腰。他那粗壮的身躯,几乎把楼宇门堵了个严实。
这里是县企业局家属楼,东面是片开阔地,南面紧挨一条宽阔的马路,西面也是一片开阔地,北面是几排平房家属院,所以这栋楼就显得特立独行。
今天是星期天,家里没事,金拉栓去外边溜达一圈。狭窄的小院里没一个人,金拉栓走出院门。
南面的马路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家属楼与马路的交叉口,停着一辆小贩的三马车,有个女人正站在三马车旁买东西。
“金凤,买了点啥?”金拉栓上前问道。
金凤背对着金拉栓,三马车里的东西,都装在一个个白塑料袋里,金拉栓看不见车上都放了些什么。
金凤左手捏着一个小包,小包敞着口,右手捏着几张零钱正在给小贩结账。她听到背后有人跟她搭讪,便侧身扭头回答:“买点粉皮。”
金拉栓走过去,见车帮上搁着塑料袋装好的粉皮。金凤在点手里的零钱,小贩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金凤点钱的手。
金凤将一把零钱递前去,望着小贩说:“差一块钱,就这样吧!包里就这点钱了。”
小贩不接,摇着手说:“不行不行,这就够便宜了,不能少不能少。”
金拉栓开口帮金凤说话:“就那样吧,差一块钱,算了吧。”
小贩说:“少一块钱就得赔本,这买卖不能干!”
看来这一块钱不交不行,金凤转身面对金拉栓,說:“拉栓,借你一块钱。”
金拉栓撇撇嘴说:“我还不知道带钱了没。”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裤兜。
金凤笑着说:“先借你一块钱,后边还你。”
金拉栓轻轻拍了两下裤兜,皱着脸,右手犹犹豫豫解开右边的裤兜扣,从裤兜里掏出一沓折叠非常整齐的钱,拿出最外边一张一元纸币,惶惶地递给金凤。
金凤接过,把这张一元纸币和手里的零钱放在一起。小贩收了她的钱。
金凤提起装着粉皮的塑料袋,问:“拉栓,去打麻将啊?”
金拉栓说:“不打麻将,去……去……买点菜。”
金拉栓结结巴巴,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他躲躲闪闪地望了金凤两眼,然后转身沿便道朝西走了。
金拉栓和金凤住在一个家属楼里,他俩又是同事。县企业局总共不过十多个人,在一起上班,又大都住在一起,几乎都能天天见面。
过了两天,不见金凤还钱,金拉栓犯了心思,后悔真不该借给她钱,虽然只有一块钱,但那也是钱。又过了几天,金拉栓见金凤仍不提还钱的事,便走进了局业务科。
金凤在局业务科工作。县化肥厂文厂长正坐在那里,金拉栓礼貌地打声招呼,文厂长应了声,然后问没出去,金拉栓说没出去。
金拉栓是局里的小车司机,局里就这一部车,局里领导或者局里其他人下企业,一般都是金拉栓开车去,所以金拉栓跟下边的厂矿企业头头们都认识。
金拉栓纯粹是闲串门,也不管文厂长跟金凤是不是谈正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金拉栓望着文厂长说:“化肥厂今年不好干哎?”
文厂长说:“不好干。”
金拉栓瞭了一眼金凤,然后又望着文厂长笑笑说:“你们工厂不好干,我们挣钱也不容易。”
文厂长应付说:“是,都不容易。”
金拉栓笑着说:“工资不高,又有恁多花项。一块钱也不少,一块钱能买六个馒头,能买四个烧饼,够一个小饭量的人一天吃的了。”
文厂长应付说是。金凤在一旁没吭声,只是笑。
文厂长以为金拉栓是在闲聊,没话找话。其实,金拉栓说这话是有目的的,想催促金凤还那一块钱,又不愿直说,旁敲侧击,想提醒提醒她。可金凤偏偏也以为金拉栓是在闲聊,根本没想到金拉栓是在提醒她。此时,她把欠金拉栓一块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金拉栓不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作用了没,反正他提醒她了。金拉栓望着金凤说了声你们忙正事吧,然后就退出去了。
按常理,一块钱不算个钱,借了就借了,不值当还。借给人家一块钱,人家不还,还去催,这也太小气了。
你说金拉栓小气?他也有大方的时候,比如几个月前,他就主动请了一次客。
那一次,金拉栓开车拉着金凤和局里的路三田下乡,回来的路上,汽车拐过一道弯,金拉栓突兀地说:“今儿中午,我请客。”
路三田说:“别别别,咱回局里,中午不回家,就在食堂吃点儿。”
县企业局在县政府大院里办公,县政府设了食堂。
金凤也推辞说回去吧。
可金拉栓执意要请,金拉栓说:“到时候,你俩配合我就行了。”
金拉栓刚从外单位调来不久,彼此不甚了解。金凤和路三田不知道金拉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俩人都好奇,答应配合。
进了县城,金拉栓开车东拐西拐,最后把车停在了一家酒馆门前。此酒馆名叫顺风酒馆。金拉栓望着酒馆门口,说:“咱就在这儿吃。”
酒馆不大,进去有个厅摆六张小餐桌,西边走廊进去,有两个小雅间。
金拉栓掀开透明塑料门帘打头进去,门南边是吧台,里面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金拉栓给中年男人打招呼:“胡老板!”
胡老板热情地招呼一声。说话间,三个人都进来了。金拉栓转身看看他俩,对胡老板说:“我们仨去雅间吧。”
胡老板说:“去雅间吧。”
才十一点半,厅里没有其他顾客。金拉栓把他俩带进里边的雅间,胡老板手拿菜单尾随其后。等三个人坐定,站在一旁的胡老板将菜单朝餐桌上一放,左手端着点菜本,右手捏着一支圆珠笔客气地说:“点菜吧。看吃什么?”
金拉栓拿起菜单说我点吧。他点了四菜一汤,然后征求意见:“路局长、金科长,看看这几个菜行不行?”
路三田和金凤忙说行行。胡老板说了声“好嘞”就想转身走开,脚还没抬起来,就听金拉栓说:“胡老板,忘了介绍,这是咱县工商局新来的路局长,这是金科长。”
胡老板皱着眉头慢慢转过身,当他看到他们时,脸立刻舒展开来,随即堆起了笑容。他说:“啊,路局长、金科长,欢迎欢迎!”
路三田和金凤都僵硬地笑了笑,朝胡老板点了点头。
胡老板脸上变得红赤赤的,也笑着点点头,说:“您先坐,我去下菜。”转身出去了。
路三田惊奇地问:“拉栓,咋回事?”
金拉栓起身将雅间的门关上,神秘地小声说:“来县企业局之前,我不是在县直工商所吗,他不知道我走了。你就当新来的县工商局副局长,你就当科长,是我封的。没事,我请客。”
路三田听罢,脸上不由得火烧火燎起来,腼腆地说:“看你这事弄的,坐这儿吃人家的饭,还临时升了官。”
金凤说:“这事弄的,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金拉栓晃着手臂,又一次低声嘱咐道:“你俩配合好啊,千万别露了马脚,就当我还在工商所干,你俩是我上级。”
胡老板亲自端来一壶茶水,微笑着问:“路局长,看喝啥酒喝啥饮料?”
路三田和金凤忙摇手说:“不喝酒,下午还有事,就喝茶水,简单吃点饭就行。”
胡老板说:“那行,我去催催菜。”
菜很快就上齐了,三个人默默地吃着。一会儿,金拉栓吃一口羊肉边嚼边说:“我去叫胡老板来见个面。”
路三田和金凤忙摇手阻止他,都说咱安生吃点饭行了。金拉栓说没事,他不听话,站起来出去了。待了会兒,金拉栓进来,笑吟吟地说:“胡老板,来给领导见个面。”
路三田和金凤却不见胡老板的人影,等金拉栓回到自己座位上,胡老板才从金拉栓身后闪出来。胡老板左手掂着一瓶白酒,右手捏着四个小酒杯,把小酒杯放在桌上,然后把酒杯一一倒满,说:“我给各位领导见个面,每位喝三杯,先从路局长开始吧。”
胡老板自己先端起了酒杯。路三田说:“下午还有事,不喝了不喝了。”
胡老板热情非常,给路三田端起了酒杯。路三田拗不过他,喝了三杯。
金凤说我个女的不喝酒。胡老板不好意思瞟她,让她喝水,自己干了三杯。
轮到和金拉栓喝了。金拉栓说:“我开车拉着两位领导,我不能喝酒。”
胡老板笑着说:“我喝三杯,算是给领导见面了。”
胡老板又连干了三杯,说了句“以后还承各位领导多帮忙”才走开。
路三田和金凤心里清楚,金拉栓是在显摆自己的能耐,不用花钱,吃巧食。出了酒馆上车,车拐过了弯,路三田用手轻轻拍着胸脯红着脸说:“你请的这顿饭,把我好吓。”
金凤嘁嘁嘁笑了:“就是,把我也吓得不轻,光怕露了馅。”
金拉栓抹一下嘴巴,说:“没事,混饭吃,装得像才行。”
他俩吓没吓着且放到一边,这顿饭是否白蹭且放到一边,这也算金拉栓请了一次客。
不过后来,一次午饭,局里几个人到外边搭伙,让金拉栓开车拉着去,结账的时候,金拉栓死活不掏腰包。
那是个雨天,秋雨连绵,天气又有些寒冷。将近中午的时候,路三田对金凤说:“下这么大雨,还回家吃饭?中午搭伙到外边吃点算了。”
以前他们也搭过伙。金凤的女儿也上了班,家里没啥负担,她很痛快地应允了。
路三田又到办公室联络了两个人。有人提出来,让金拉栓开车一道去。金拉栓痛快地答应了,开车把他们拉到南长街骨头馆,要了盆大骨头和两盘素炒,要了瓶十五块钱的高粱烧,该吃的吃,该喝的喝,酒足饭饱。路三田啃完最后一块骨头,说:“金凤你算算,看一个人摊多少钱。”
金凤于是就算,算了一阵,她抬起头说:“咱五个人,均摊十三块钱。”
路三田要伸手从裤兜里掏钱,还没解开裤兜的扣,就听金拉栓高声喊道:“我还给恁伙摊哩?我开车把恁送来,我是司机,司机不能摊钱。”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路三田望着金拉栓嗫嚅道:“咱都吃……按说……”
金拉栓喷着唾沫说:“甭按说,恁叫我拉恁来的,我不伙摊!”
路三田有些为难。沉默了几秒钟,望着金拉栓说:“要不这样,咱俩应摊二十六块钱,我出二十,你拿六块钱行不行?”
路三田从裤兜里掏出一沓钱,抽出两张十块钱拍在桌上。
“我不出,一分也不出!”金拉栓梗着脖子说。
话说到这份上,再梗下去就没意思了。路三田给自己台阶,说:“也罢,金拉栓不出,咱四人摊。”
金凤低头又算:“四人均摊,每人十六块钱。”
路三田说:“金凤不喝酒,我出二十,金凤少出四块钱。”
金凤说:“没事没事,不用不用……”
路三田坚持按他说的办,金凤也就认了。金凤收了钱,去吧台结了账。
金拉栓开着车回局里,大家一路上仍又说又笑,毕竟是一个单位的,不能因为这点小钱伤了和气,都和没事人一样。
了解一个人需要过程,需要经事情。经过了这次,再搭伙出去吃饭,如果让金拉栓开车一块儿去,大家就要抱着让金拉栓沾光的想法,说白了,就是明着让金拉栓沾光,否则就别用他的车。
金拉栓的媳妇也是个大个儿。那天见到金凤,闲聊起来,她对丈夫金拉栓好一阵夸奖。金凤听完,拿出一脸真诚,顺口说道:“拉栓是挺会过!”
金拉栓的确会过日子。就说抽烟吧,金拉栓烟瘾不大,虽然是个司机,但抽烟基本上不用去买。
那次,路三田和金凤到县通用机械厂开会,让金拉栓开车送过去,说好路三田和金凤回来由厂里的车送,金拉栓送到就行。可到了机械厂,车停到厂办公楼前,金拉栓也下了车,还跟着他俩一块上了楼。金拉栓在厂长办公室和会议室转来转去。身材胖大的董厂长看在眼里,粗着嗓子给金拉栓开玩笑:“知道你小子是啥材料。”
董厂长拉开橱子,拿出一盒烟,递给金拉栓,说:“给,早点往回走吧。”
金拉栓讪笑着伸手接住,把那盒烟往兜里一揣才转身离开。
还有一次,金拉栓开车拉着路副局长,去县铁矿参加新产品鉴定会。
顺便插几句,路三田真的当上了副局长,但不是县工商局,而是县企业局。在来的半路上,路三田还给金拉栓开玩笑,说:“托了金拉栓的福,那次吃饭时,你临时给我封了个副局长,结果现在真的当上了副局长,嘿嘿。”
金拉栓也高兴,顺水推舟说:“嗨!你还甭说,有时福气真的就是喊出来的。”
县铁矿的新产品鉴定会开得挺隆重,请来了省市县的相关领导和专家。为了开好这次会,会议桌上专门铺上了大红平绒台布,摆放了果盘、瓜子、奶糖和香烟。
会议开到十点半,荣矿长安排与会的领导和专家到车间里参观。会议还要继续开。等他们回来,荣矿长看到几个果盘像变戏法似的消失了,瓜子、糖和香烟都不知去向。
荣矿长羞得面红耳赤,把负责招待的办公室主任叫到跟前,小声追问是怎么回事。办公室主任红着脸说:“都让金拉栓拾掇走了,拦都拦不住。”
会议室里招待的东西,全让金拉栓拾掇走了。
此时,金拉栓正坐在车里,磕着会议上弄来的瓜子,嚼着甜滋滋的奶糖块。
金拉栓只是个县企业局的小车司机,轮不着他参会,也不知道会议议程。他的职责就是开车,不开车的时候,就在车里闲坐着。忽听会议室那边热闹起来,扭头看时,见参会的领导和专家都下了楼,往车间那边走了,他便从车上跳下来,咚咚咚上了办公楼,钻进会议室,将招待物品一扫而空,全部弄到了小车后备厢里。
金拉栓在往会议室送空果盘时,碰见矿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皱着眉说:“会还没结束,你怎么……”
金拉栓觉得自己是局里来的,根本不尿他,脚步停都没停一下,只是说:“啥没结束?没见都走了?”
金拉栓这样一拾掇不要紧,弄得荣矿长下不了台,想发脾气,可当着这么多领导和专家怎好意思?只好安排办公室主任赶快再弄些东西来。
荣矿长还算机灵,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定了定神,然后站起来说:“我安排人把瓜子、糖都撤了下去,想给各位领导和专家换换口味儿,怎么还没上来?抱歉抱歉!”
会议继续进行。二十分钟后,办公室主任送来了苹果、牛轧糖和红塔山香烟,总算没让荣矿长丢了脸面。
但为此荣矿长心里窝了一肚子火。路副局长走时,荣矿长特意把他送到车跟前。实际上,荣矿长是来找金拉栓的。
荣矿长两眼发红,瞪着金拉栓说:“以后,不容许你踏进铁矿大门,再有事,我派车去接领导。”
发生这样的事,路三田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涨红着脸,喃喃地说:“你看这事儿这事儿……”
金拉栓发动了车,不看荣矿长,自言自语说:“我还以为散会了,嘿嘿。”一踩油门,小车冒着一溜尘烟走了。
金拉栓吃了荣矿长的话头,自知理亏,只好咂摸咂摸自个咽了。可在平时,金拉栓不能受半点委屈。
有年年关,局里有人托关系在山里买了些有机猪肉。这是局里集体购买的,肉送来,办公室主任很麻利地就将猪肉分了。
这天上午,金拉栓开车拉着路局长下企业公干,快下班时才赶回来。金拉栓前脚进办公室的屋门,办公室主任就指着沙发前的塑料袋说:“那是分给你的肉。”
金拉栓昨天就听说今天有人要给局里送肉,心里早惦记着这档子事,回来的路上,他还满怀向往地说:“山沟里喝山泉、吃野草长大的猪,肉准香。”
金拉栓手握方向盘,眼睛盯着前边,他像是闻到了肉香,一脸陶醉。
金拉栓进门听说分好了肉,便两眼盯着那鼓鼓的塑料袋,笑着走了过去。他蹲下,解开塑料袋口,朝里瞅了一眼,脸立刻绷住了。接着,他的脸涨得通红,伸出右手捏了捏塑料袋上边的肉,又在里边扒了一阵,然后抬起头,睁着两只通红的眼望着办公室主任,埋怨道:“咋把赖肉分给我了?”
金拉栓把粘上猪血的右手,朝旁边的桌角上蹭了蹭。
办公室主任解释说:“分的都是这样的肉。”
金拉栓把眼睛一瞪,说:“那我看看你们分的肉!”
办公室主任不吭声。他身边没有塑料袋,不知道他把肉放哪了。
金拉栓走过去,问:“主任,你分的肉哩?”
办公室主任这才说:“我让小舅子给丈母娘拿去了。”
金拉栓自言自语地说:“这样分肉可不行!”
金拉栓胖大的身躯在办公室不停地晃来晃去。在门口,他停住脚步,说:“我去看看他们分的肉。”
金拉栓走了出去,又很快回来。他说:“别人都下班走了,我看了看路局长的,他可全是好肉。这样分肉可不行!”
话音刚落,路局长走了进来。这时的路局长扶了正,成了一把手。
金拉栓委屈地望着路局长,说:“路局长,你看看给我分的肉,都是赖的。”
金拉栓说着走过去,把塑料袋敞开让路局长看。路三田朝那里瞅了一眼,见塑料袋里的肉的确不太好。
金拉栓的眼角里淌出两滴委屈的泪水。
路三田说:“你甭着急,咱俩换换。”转身回到自己办公室,提着分得的那份肉过来,跟金拉栓那份肉换了。“你拿我这份。”
办公室主任望着路局长,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来。
金拉栓小聲说:“路局长,我咋好意思拿您这份。”
路三田脚步没停,回应说:“没事,我拿这份。”
路三田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金拉栓走过去,提起换过来的那份肉,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自言自语说:“以后,可不能这样分东西。”
金拉栓提着肉走了,只剩办公室主任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在一起共事,时间长了,局里的人都说金拉栓块头挺大,心儿却比针眼还小。可不是咋的?金凤欠了他一块钱,至今让他还念念不忘。
金拉栓仍不见金凤还钱,便又一次走进业务科。他见金凤趴在桌上写东西,自己就在屋里来回晃。
趁金凤抬头看,金拉栓急忙说:“领一个月工资,需上够这么多天班,咱挣得都是血汗钱啊。”
金凤顺嘴说:“是,咱挣得都是血汗钱。”
金拉栓又说:“一块钱也不是个小数目,能买六个馒头,也能买四个烧饼,够一个小饭量的人一天吃的了。”
金凤应付说:“是,六个馒头一块钱,四个烧饼一块钱,一块钱也是钱。”
金凤说完,趴下又继续在稿纸上写起来,此时她满脑子全是材料。
“拉栓,拉栓!”楼道里有人喊金拉栓,或许是让他开车出去。金拉栓急忙朝外走,边走边不瞒地瞅了金凤两眼。
又过了两天,金拉栓走进业务科时,金凤正在双手捂着水杯喝水。
金拉栓笑着对金凤说:“呵,今儿闲了。”
金凤顺嘴说:“今儿闲了。”
金拉栓没话找话问:“是不是要长工资了?”
金凤说:“没听说,你就记着长工资。”
金拉栓呵呵一笑,说:“咱天天上班,不就是为了这点工资?”
金凤咕咚喝口水,说:“那倒是。”
金拉栓见金凤没还钱的意思,心想她可能忘了。于是,他问:“前段时间,你买的粉皮好吃不?”
金凤说:“买了点粉皮,还没顾上吃呢。”
金拉栓见金凤仍无动于衷,便盯着她说:“你欠我一块钱,买粉皮时借的那一块钱,我不要了。”
這样一提醒,金凤一下想起来了,她把水杯蹾在桌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啊——啊——对,还欠你一块钱。你看我这记性!”
金凤拍了一下自个脑门,伸手去兜里掏钱。
金拉栓扬着胳膊,笑着说:“不要了,不要了。”
金凤掏出一张纸币,在手里举着:“给,还你一块钱,还你。”
金凤仍坐在椅子上。
金拉栓走过去,拨拉两下金凤举钱的手,说:“不要了,不要了。”
金拉栓把自个的身体凑近金凤。金凤将那张纸币,塞进了他衣兜。
金拉栓脸上洋着笑,推诿着说:“看你,真是的!不要了不要了还……”
金凤一脸的歉意,说:“欠钱要还,不管多少。你看,我给忘了。”
金拉栓说:“没事没事。路局长用车,我还得出去。”他迈着四方步,摇晃着魁梧的身躯,朝门口走去。
作者简介:王金平,男,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邢台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北大学作家班毕业。曾在《文艺报》《中国作家》等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纪实文学900余篇。作品多次在省、全国获奖,有作品荣获第十一届全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三等奖、中国当代小说奖等。出版文学作品集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