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雷蒙德·钱德勒
年长的侍者慢吞吞地踱过来,随便瞥了一眼我那杯寡淡的苏格兰威士忌加水。我摇摇头,他浓密的白发上下点了点,就在这时,一个美梦走进酒吧。有一瞬间,我觉得酒吧里没有了任何声音,时代精英停下了唇枪舌剑,高脚凳上的醉汉停下了滔滔不绝,那情形就仿佛指挥轻轻敲打乐谱架,手臂举起来悬而未落的那个瞬间。
她身材苗条而修长,穿白色亚麻的定制服装,脖子上系一条黑白圆点的丝巾。她的头发是淡金色,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头发上有一顶小小的帽子,淡金色头发像巢中小鸟似的蜷在里面。她的眼睛是罕有的矢车菊蓝,睫毛很长,颜色浅得有点夸张。她走到过道对面的桌子前,脱掉白色长手套,老侍者为她拉开桌子,绝对不会有哪个侍者会用这种方式为我拉开桌子。她落座,把手套塞进挎包皮带底下,感谢侍者,笑容是那么温柔,那么优雅而纯洁,迷得他几乎动弹不得。她对侍者说了句什么,声音非常低。侍者哈着腰快步走开。这位老兄有了真正的人生使命。
我盯着她看。她发觉我盯着她看。她抬高视线半英寸,我的视线就转开了。然而无论我看哪儿都屏着呼吸。
世上有这样的金发女郎,也有那样的金发女郎,金发女郎如今都快变成笑话了。每个金发女郎都有自己的特点,也许只有散发金属光泽的那些除外,她們的金发在漂白剂底下和祖鲁人一样金,性情和人行道一样软。有娇小玲珑的可爱金发女郎,喜欢叽叽喳喳。有仿佛希腊雕像的高个子金发女郎,会用冰蓝色的眼睛拒你于千里之外。有仰视你的金发女郎,香喷喷亮晶晶地吊在你的胳膊上,你带她回家她总是非常非常累。她打着无可奈何的手势,说头疼得厉害,你想扇她,但你也觉得庆幸,因为你在投入太多时间金钱和希望前就发现了她的头疼。因为头疼会永远存在,那是一件永不过时的武器,比杀手的刀剑和卢克雷齐娅的毒药瓶还致命。
有柔弱温顺爱喝酒的金发女郎,只要是貂皮质地,什么衣服都愿意穿,只要有星光屋顶和喝不完的香槟,什么地方都愿意去。有活泼自在的小个子金发女郎,她是你的好伙伴,喜欢自己付账单,浑身都是阳光和理性,精通柔道,能一边过肩摔撂倒一个卡车司机,一边读《星期六评论》社论版还顶多只看漏一个句子。有皮肤异常苍白的金发女郎,罹患某种非致命但不可治愈的贫血症。她没精打采,弱不禁风,说话轻声细气,声音不知是从哪儿发出来的,你一个指头都不能碰她,因为首先你不想,其次她在读的不是《荒原》或原版但丁,就是卡夫卡或克尔恺郭尔,甚至在研究普罗旺斯语。她热爱音乐,听纽约爱乐乐团演奏辛德米斯,她能告诉你六把低音提琴的哪一把慢了四分之一拍。据说托斯卡尼尼也能做到。倒是正好凑成一对。
最后还有一种美艳动人的展品金发女郎,她比三个黑帮老大都活得久,然后连嫁两个百万富翁,每次离婚都能带走一百万,老来住在昂蒂布海角的浅粉色别墅里,有一辆带司机和副手的阿尔法罗密欧大轿车,豢养一群没落贵族,她对他们全都抱着心不在焉的亲昵态度,就是年老的公爵对管家说晚安的那种神情。
过道对面的美梦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甚至不属于那个世界。她无法被归类,遥不可及和清澈透亮得仿佛山泉,比水色还要难以捉摸。我还在盯着她看,这时手肘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迟到得太久了。对不起。都是这个的错。我名叫霍华德·斯潘塞。你是马洛,当然。”
我转头看他。他是中年人,相当丰满,衣着漫不经心,但胡子刮得很干净,稀疏的头发光溜溜地往后梳,小心盖住两耳间宽宽的脑袋。他穿着俗气的双排扣马甲,在加州很少人穿,也许来做客的波士顿人偶尔会穿穿。他戴着无框眼镜,正在轻拍一个破旧的公文包,所谓“这个”显然就是指它。
我看看对面的金发美人。她喝完了青柠汽水之类的,正在看一个显微镜似的手表。酒吧人多起来,但还太吵。两个赌徒还在挥手,吧台边凳子上的独酌客有了两个酒友。我回头看霍华德·斯潘塞。
“跟你的问题有关吗?”我问他,“我是说这位姓韦德的家伙。”
他点点头,又仔细地打量我一眼,说:“马洛先生,谈谈你自己吧。我是说,如果你不排斥这个请求的话。”
“谈哪一类的事?我是领执照的私人侦探,而且已经干了一阵子了。我是孤狼,没结婚,已届中年,不富有。我入狱不止一次,我不办离婚案件。我喜欢醇酒、女人、下棋等。警察不太喜欢我,可是我认识一两个合得来的。我是本地人,出生在圣塔罗沙,双亲都死了,没有兄弟姐妹,万一我以后在暗巷子被杀——这一行谁都可能出事,很多其他行业或者根本没做事的人也一样——我死了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崩溃。”
“我明白了,”他说,“可是,你并没说出我想知道的事。”
他把金酒加柳橙汁喝完,我不喜欢。我对他咧咧嘴,说:“有一项我省略了,斯潘塞先生。我口袋里有一张‘麦迪逊肖像。”
“麦迪逊总统的肖像?我恐怕不——”
“一张五千块钱的大钞,”我说,“随时带着。我的幸运符。”
“老天,”他压低了嗓门说,“那不是非常危险吗?”
“是谁说的来着,超过某一点后所有的危险都是相等的?”
“我想是沃尔特·巴格奥特说的。他谈的是修筑烟囱的人。”然后他笑一笑,“抱歉,但我是出版商。马洛,你没问题。我要在你身上冒个险,否则你会叫我滚蛋。对吧?”
我也向他笑笑。他召唤服务员,又点了两杯酒。
作者的语言十分生动,他将美人比喻成“美梦”,浪漫而富有想象力,让人浮想联翩。紧接着通过在场人的反应进行侧面烘托,画面似乎在一瞬间定格,所有人都被这个美人吸引了,从而突出了美人的魅力。
外貌描写。作者细致描绘了这个女郎的着装和外貌,并通过“公主”“罕有”等带有感情色彩的词汇表达了自己对她的欣赏。
作者不遗余力地列举了很多种金发女郎以及她们身上的特点,通过对比,最终说明今天遇见的这位不属于她们中的任何一种,而是独特的。
语言描写。勾勒出一个有原则、我行我素、又酷又俏皮的私人侦探形象。他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对人生也有自己的理解。
危险有个临界点,一旦过了临界点,所有的危险都是等同的。像这样的“点睛之笔”在书中有不少,这让我们在阅读过程中有如获至宝的感觉。
总结:《漫长的告别》是一部侦探推理小说,讲述了侦探马洛为一个萍水相逢的酒友特里追踪杀人案件凶手的故事。作者在书中塑造了一个“一诺千金”的“硬汉”形象,他为诺言而奔波,为真相而努力,自始至终坚信自己的朋友,然而最后他发现自己被朋友欺骗了。他最终放弃了这段友谊,与朋友做了一场“漫长的告别”。小说中不乏冗长的描写,表现出独特的阴郁之感,但言语中穿插着美式幽默,又让人在压抑中找到一丝喘气的机会。(特约教师:福建省漳州市长泰县第二中学 张文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