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峰 1980年出生于广西灌阳,2002年就读于广西艺术学院中国画学院硕士研究生,师从黄格胜先生。现为广西艺术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广西艺术学院教务处副处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广西青年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漓江画派促进会学术委员会常务理事、 广西区党委宣传部签约画家、广西青年联合委员会委员,中央美术学院青年骨干教师访问学者(导师为姚鸣京先生)。
中国画作品多次参加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并获奖。著有《王雪峰山水畫集》《风景速写》《山水画创作》《山水画临摹与写生》《中国画名家书系——王雪峰卷》等专著、教材10余部。
一、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不同于现在满小区、满大街都有美术培训班,很难再去回想,20世纪80年代出生的农村孩子没有老师,没有绘画工具,怎么去进行美术绘画学习?所庆幸的是,我的母亲当时在乡村一所小学任教,家里唯一不缺的应该就是粉笔,粉笔配墙壁、石板都应该称得上是“最高配置”,当时所谓的画画,现在想想应该称为涂鸦会更准确些。美术是需要天赋的,否则我又怎么知道在当时乡下仅有白色粉笔这一种粉笔颜色的年代里,我已知道将其泡入红色、蓝色墨水中浸泡后,再晒干变成彩色粉笔呢?画画一开始是快乐的,想怎么画便怎么画,小小年纪的我在小同学眼里我是会画画的。可随着父母工作调动到县城,我的画画却掉入了低谷,面临“破产”,原因是参加县城里新学校的画展,因为不符合美术老师自定的装裱方式,以及纸边裁得不齐等原因,上交的十几幅作品仅仅入选了一幅。从此,对美术绘画的热情全被浇灭,从小学三年级到后来上初三的六年,我的绘画能力仅仅用于出班级的黑板报和帮老师用钢板刻蜡纸印试卷。但就在初三中考即将来临之际,县文化馆调来一位美术老师,那是我们县城当时上过大学、学历最高的美术老师,出于家庭的种种原因,他说愿意教我画画,说是教,基本上是他画,最后署上我的名字。于是我也就厚着脸皮得了一大堆少儿美术比赛的高规格奖项,但渐渐地我尘封已久的绘画热情被激发,至今仍愈演愈烈了。
多年以后,我从事教学工作,我想起了我的这两位老师,一位老师浇灭我的兴趣,一位老师激发了我的兴趣,至于方式方法暂不论好坏,但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却是真理。
二、邮票是我的课余老师
现在说到邮票,很多人都不会再关注,在20世纪80年代,孰不知,那是印刷最美的印刷品。新华书店柜台里仅有的几本我翻了又翻,印刷跑样的美术书,邮票成为那个年代当之无愧的顶级精美印刷品。于我而言,最初的想法只是想找邮票来临摹,那时的《水浒》《三国》邮票中的工笔画,自己不知临摹了多少遍。在我看来,邮票里的画一定是画得最好的画,于是到处找邮票、买邮票,家长、老师极力反对,认为集邮分散了学习的注意力,都全部被没收了,也让我突然感到无所依托、投师无门。于是,去新华书店、图书馆看书便成了退而求其次的唯一出路。在偌大的新华书店、图书馆仅有的几本美术书都屈指可数,尽管孩提时身无分文,我还是无数次去翻阅了。对书里的文字,目识心记,也记得当时书上有“撒盐法”一文,在中国画墨色未干时,趁湿撒盐,利用盐吸收色墨的特性,能制造树皮肌理、下雪之意趣。为此,我欣喜若狂,如获至宝,回家一顿折腾,画面效果也自认为得赏心悦目之意,心旷神怡之感,但桂林的南风天是出了名的,天气返潮,那些撒过盐的画面,因为盐吸水而似泪如雨下,色墨流淌,前功尽弃。那时,很多的美术知识都落入一种半解的状态。
幸运的是,我们的国人、我们的民族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美的追求和向往。在吃不饱穿不好的年代里,对过年的气氛营造远胜如今。在那时,贴年画是每个家庭都很重视的。每逢春节将至,新华书店挂满了新一年的年画出售,于我而言那更像一个大型画展,遇到喜欢的年画,我都是看了又看。时间长了,也认识新华书店的售货员,见我如此喜爱,便将内部印制的全年年画征订图录相赠,而这本年画图录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也成为了我最好的课余老师。
三、遇见恩师黄格胜
有些老师一旦你遇见了,他将成为改变你一生命运的人,我的导师黄格胜先生便是我的伯乐。2002年,在广西艺术学院读油画的本科生活即将结束时,正遇学校研究生招生的第二年,因为“考研热”,报考人数自然也比往年多了不少。作为全国声名卓著的专家学者,黄格胜先生自然是门庭比肩叠踵,对于跨专业报考的我自然也是畏敌如虎,在有幸初试后喜得进入复试,更是欣喜若狂。亲朋好友知此消息,纷纷献策,凡人俗子自然不能免俗,大家一直提议,获此机会不易,得先去导师门下“活动”一下,于是择机便携礼上门拜访。进门师母相迎至客厅坐下,黄格胜先生正在里屋看报,得知来意,身未动,只听见:“王雪峰你把东西拿回去吧”,此后便无二话,空气中散满了凝重,我便也匆忙告退,回来路上顿觉前路无望。而在此后,入学的第一天师生见面会上,导师黄格胜先生便直截了当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见你,不收你的礼?”“我只想让你知道你是考上来的,不是送礼送进来的。”他是知我情况的,跨专业考上的考生往往缺乏自信心,没有起码的自信心,根本无法完成接下来的学业,他一开始就找到了我个人的学习问题,从那刻开始,我庆幸一生中遇到了最好的老师。如果说传道、授业、解惑是老师的天职,那么导师黄格胜先生便是这个天职真正的践行者。在此后以至将来,黄格胜先生不但授之于“鱼”,更教会我“渔”,对艺术、对人生的认识,到形成了我自己的艺术风格和处世的价值观、人生观。作为画家,你可以从他身上学到作为画家应该具有的素质,认真、执着、格物致知的精神,更像一座丰碑、一面镜子,成为你前进路上的榜样和对照。作为老师,他能告诉你春风化雨,教会你专业知识,教会你成长。他更像是一个人生的导师,让你的艺术人生如何艺术起来。
四、自然山水也是老师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从事传统中国绘画艺术的艺术家们都有“师古人,师造化”之说。生活与大自然同样也是艺术家们另一位重要的老师。
艺术作品应该如艺术家本人一样具有独特性,否则艺术作品就失去了它的价值,它应当像艺术家本人的名字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讲,具有唯一性、独特性,艺术作品在某个层面讲,它就是艺术家本人的名字。而艺术作品的独特性,应该建立在高标准之上,而不是随意而为,缺乏精深的主题性,缺乏高超的技术性,一个画家应该很明确自己在人类历史长河上的坐标和定位,创作出符合当下这个时代且最具典型性的艺术作品,一味地仿古、一味地超前,多少有些不符合时宜。
我也更应该清晰地了解自己,作为八桂大地培养出来的艺术家,这块土地和这块土地上的民族文化都是我取之不尽的灵感源泉,我也有责任和能力来表现它们,表现好它们。近两年我把我的笔和心都凝聚在这亚热带极其平常的丘陵小景,不同于名山大川那样的气壮山河,那里有的是一片宁静,那里有我的家乡,那里存放着我的心灵。
五、笃定南山,追求诗意栖息地
东晋陶渊明有诗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诗人心中有座美好的南山,而于画者来说,每个画者心中都有一座南山,它是画者多年的眼前之山,与心中之山高度融合的一座圣山,寄托了画者的心灵,承载了画者的情怀。我也有座南山,在南方以南,在北回归线周围,那里有炎热的夏季,伴着骤然而来的雷雨,那里是草木的天堂,葱茏欲滴,在一片热土的映衬之下,闪闪发光,让“绿”成为永恒的主题。那里有着我熟悉却并不知道名字的山,那一洼水塘里的蛙声,沁人心脾的稻香,乡言铺满了青石板,那是我的故乡,一起构建了我心里的南山。它静穆高远,让人心闲意适,它不断出现在我的画里,也缓缓地从我的笔墨中幻化出来,流淌出来,且愈演愈烈。简而言之,我的南山,并不是具体的一座山,而是南方的山山水水,是我眼里之山,也是我心中之山,却都被贴上了南方的标签。如果说我前几年的创作主题,我自认为是“故园觅诗”,在八桂大地,我的故园乡土上,找寻着一种可见之诗,那么“笃定南山”却是我近年来一直找寻自我,寻求创新,并以之为题进行的创作方向与创作特色的新命题。
繪画是自我心性的体现,在这几年的中国画创作中,我越来越遵循自己的内心了。你喜欢什么?能做什么?从你的画中便了然相知了,每每翻阅同行画家的作品,我都叹于别人那种才华横溢的才情,我也自逊于那份聪明,无法企及。画画如同长跑,尽管自己无法独领风骚,但我也得在自己的跑道上坚持不懈,唯一能做的是在自己的专属跑道上,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向前奔跑,也在而立之年后的这几年中,渐渐清醒了自己,清晰了自己的创作方向。跑得不快,慢慢地独自跑吧。学画的这一路走来,不说多曲折,但至少也不顺利。孩提时,在王家本族的祠堂改的小学里,一边留着鼻涕一边涂抹着童年,画饼充饥是对明天的最好诠释,稍长,父母惜我个小,懂事晚,数理化英语体育都让人忧心忡忡,名牌大学更是无所望,悟应有一技之长,日后能养活自己,悉习观察我周身,无其它可发展之处,仅仅能坐定凳子图画,全然不顾家中生计予我大力支持,以期他日能找个师傅学成后卖画谋生。还好,歪打也正着,上了大学,遂了父母心愿,乡下孩子看城里小孩学了油画,新鲜,也就随潮流学了油画,大学四年里造型和色彩是我训练最多的课程,大学毕业,鬼使神差报考国画研究生,有幸得到名师名家黄格胜先生垂爱,纳入门下亲授国画之法,虽上了国画研究生后,仍深感自己的中国画不纯粹、不地道,于是在此后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在追摹传统中国画,以至于从一树一石开始揣摩,借传统来修正自己,甚至想怎么来放松有过严谨造型训练下的中国画造型,也以至于连色彩都不敢用,以此来追求中国画表面样式下的“真”。为伊消得人憔悴,可谓煞费苦心。至今发上开始飘霜,绞断了几寸枯肠,废了多少时光,依然画着,画过且过,还系着梦想走平凡之路。
从数据上看,我还是有着令人羡慕的人生账单。22岁跨专业考上广西艺术学院复招后的第二届研究生,有幸师从山水画大家黄格胜先生,深得其所授写生创作之法,由此进入中国画的庙堂;25岁研究生毕业,加入中国美协并留校任教;31岁取得副教授职称;32岁任中国画学院副院长至今;33岁任硕士生导师;36岁赴中央美院骨干访学,师从山水画大家姚鸣京先生;37岁取得教授职称。这些年里,我似乎也清醒地在不同阶段,以不同面貌进行着我的中国画研习与创作。
读研时,本着先学过来的原则,认真钻研黄格胜导师独特写生创作之法,对画面处理的各种经验,而导致了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社会给予了我画风像导师的这样一种片面的认知,可有谁知道,倘若在三年里能将导师多年的创作经验尽可能地学到手,那岂不是一种莫大的收获?到现在,我依然在导师的绘画作品中吸取自我缺乏的营养,受益匪浅,并终身受用。此后,在任教的过程中,我又开始走“师造化”“师古人”的道路,从宋画为基础展开对中国画传统的攻城掠地,揣摩名作,范宽、明四家、四僧、海上画派等都是我悉心解读的重点对象,而“师造化”,则是继续走写生之路,让传统技法在现实对象中找到落脚点与创新点。那时,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外出时间,包括春节在内,都外出写生,寒风凛凛的冬天,酷暑当头、挥汗如雨的夏天,我都秉着“勤能补拙”的出发点,向中国画内核进军。终于明白书上讲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那该是多么幸运。“十分耕耘,半分收获”于我也早已感激涕零了。现在,我依然在写生的路上走着,不断与即将逝去的山水自然对话,从而获得我绘画的使命感和对乡土的眷恋之情,画的还是自家门口的山水,在纸上完成自我眼中山水到心中山水的锤炼转化,带着抒情性,找到个性化的画面语言,而这过程中写生就显得更有价值了,于是乎写生就是一条通幽之径。
当了研究生导师后,我更觉责任重大,教学相长,人勤春早,我再一步加深了对画理、画法的认识,将经验转化为知识,授之以渔。而我的绘画风格也渐渐彰显出来了。随着这些年频繁的外出艺术交流活动,也没少用笔表现这些地方的山水风光。但画多了,厌了,看久了,腻了,倒是家门口的这方水土,却是更亲了。于是我也进一步修正自己的创作写生题材,我想只有生活中你能有所触动的地方,才能画进去,才能打动别人。画画说是表现,其实就是讲故事,你用什么手法把你想讲的故事讲给别人听?讲得好了便是张好画。前提是这是你的故事,如果你一辈子都在讲别人讲过的故事,那这样的艺术人生多少有些令人叹息,于是也搞明白了,我的生活是怎样,我的学识是怎样,我的状态是怎样,那我的画就该画成那样。我出生、生活、工作都在广西,八桂大地给我取之不尽的绘画灵感,儿时快乐的农家田园生活,美丽的桂林山水,以及北回归线上的亚热带南方风景,我都渐渐熟悉,也逐步幻化在我这几年的中国画创作中。“似是故人来”,我能为你讲述的便是这地域上发生的人和事,更像是亲人、朋友,恋人成为我现在画中津津乐道的绘画题材。
中国画谈风格,并非指以题材来简单区别,画家们始终在寻找一个别人并未涉及的题材。孰不知,笔墨风格同样是形成个人风格的重要筹码,你的笔墨有风格了,笔墨的特点建立起来了,那你的个人风格自然也就跟着有了。而我在中国画的风格构建中却是从线条开始的。线是中国画的灵魂,它的急、缓、粗、细、顿、挫、长、短、虚、实、干、湿等都让我着迷,不同类型线条的组合搭配是我所注意的。传统的“十八描”,本身就是不同类型线条风格的体现。它们从画面的趣味与构思出发,自由搭配,尽可能的做到以意还形。正是通过各种线条,我的情绪才得以在画面中表达,而画画这件事也显得有趣多了。
如今,我用现代的笔墨抒情方式,置身于中国画传统笔墨的母体之中,走着这样一条道:所作画崇尚静、喜净,喜于从繁复的对象中归纳块面,构图求新,用色求大胆不失雅致,手法求变,追求画面节奏,不囿于中国画方向的单向研习,更喜将西画、民间艺术等多门类艺术揉作一体,既有可游、可居、可赏的山水田园诗的情怀,也充斥着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平常风景情愫,纵使胸中气象万千,笔下却缓缓铺写抒写之气,最好它不噪气、不俗气,有书卷气、有生气,那便是我的追求、我的风格,那正是我所笃定的南山。它矗立在南方以南,偎依在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