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肖斌
父亲已经去世多年,可他有句话高满堂一直没忘,“酒这东西神奇得很,像是照妖镜。有的人喝了酒是豹子胆,醒了酒是兔子胆。喝起酒连说话都要小心的人,是白吃白喝看白眼;那种喝了酒就把胸脯拍得山响的人,要离他远着点儿。”
因为父亲,才有《老酒馆》。《老农民》《老中医》《老酒馆》,写完“老字三部曲”的最后一部,高满堂说,自己总算可以歇一歇了。现在,《老酒馆》的书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剧正在热播,豆瓣评分8.3。
20世纪初,闯关东的山东人陈怀海,历经磨难,落脚日本殖民统治下的大连,开酒馆,谋生计。以这个小小的酒馆为舞台,在中国积贫积弱的时代背景下,上演了一幕“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大戏。
《老酒馆》的戏里,有高满堂的童年记忆,老酒馆的掌柜陈怀海,有高满堂父亲的身影。
高满堂的家族,从爷爷那辈开始闯关东,来到大连,住在兴隆街。在这条街上,店铺林立,饭馆也多,东北的“乱炖王”、河南的“豫菜张”、热河的“肉饼孙”、陕西的“鲜羊杨”……到了高满堂的父亲这一辈,家里开了一个酒馆。
在高满堂眼中,父亲是一个仁义、仗义、幽默、智慧、隐忍、大气的人,是这条街的主心骨,“来我父亲酒馆的人,有闯关东的、有抬过参(挖人参)的、有山场子水场子(木材采伐和漂送的行业)滚过的;有商人、军人、官员、江洋大盗、清朝遗老、日本人、苏联士兵、共产党地下工作者,还有汉奸、伪警察、流氓恶棍”……
他们在老酒馆喝过酒,自然会留下许多故事,高满堂从小就听父亲讲这些故事。多年以来,那些人物在脑海里栩栩如生,不时闪现。“我敬畏历史,我知道创作一部能留得下来的作品,一定是要把真实的历史环境和真实的历史人物在创作者心里孕育、培养,慢慢地融汇到自己的血液里。所以这个题材我一直没有动笔”。
直到父亲百年祭的那一天,高满堂在坟前对父亲说:“爹,我要写您,我要写兴隆街的乡里乡亲,我要把那时的你们传达给今天的观众。”
决定要写,高满堂开始走街串巷,采访当年兴隆街的老人。采访写作,是高满堂文学创作的看家“法宝”。当年写《闯关东》,他横跨黑吉辽三省,直至胶东和鲁西南,行程近万千米,采访笔记300多万字,中途生病,差点把命丢在北大荒,“遭老罪了”;写《大工匠》《钢铁年代》,他在钢铁厂蹲点3年;写《老农民》,他走访了6个省,采访了200多人……
写《老酒馆》更难,这不是一部简单的怀旧之作,而是一次感情浓烈的文化寻根。
有观众说,看着剧,莫名想到《深夜食堂》,在这个中国历史上最复杂动荡的时代之一,有限的空间里,每个人物,无论大小,都有无限的故事。酒馆虽小,却激荡历史风云。
在这个老酒馆里,掌柜陈怀海和清朝遗老那正红喝过绝情酒,为伪满洲国绝交;和伪警察喝过交心酒,一顿大酒把伪警察喝得起了义;给在大连幽禁的婉容掌过勺;帮日本平民村田一家人戒过酒;和老白头喝过默酒;和小晴天喝过分手酒……这条街的人,与陈怀海的故事刮着蹭着深化着,构成了一幅中国北方的风俗画。
2018年,3家卫视的黄金档播出了高满堂10多年前创作的电视剧《闯关东》《家有九凤》《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高满堂说:“这几部剧能在10多年间反复重播,一句话,就是它耐得住时间的检验。我希望《老酒馆》也能如此,不求一时火爆荧屏,但求经得起长久。”
高满堂认为,现在的电视剧创作犯了一个通病,“情节的列车在狂奔,人物却还在始发站”。“我把这个小人物放到一个大时代的背景里,又有众多的群像烘托,比如生死之交的5个伙计:三爷的冷峻幽默,老蘑菇的奸猾和圆滑,半拉子的刚勇,聋子和哑巴的忠诚。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酒客,构成了一组生动鲜活的人物群像。在电视剧人物创作中,不能平地起高楼,应该是‘众星捧月’”。
为了写好《老酒馆》,高满堂还精心锤炼人物的台词,“一部剧,台词是半壁江山。台词应该个性鲜明,是从心底发出来的声音,充满真情实感,还要有听觉上的魅力。一句话,浸心入骨,听而难忘。我敢说这部剧一定是一场台词的盛宴”。
陈怀海说,天南海北,世界各国,只要是酒,我这小酒馆就装得下。高满堂说,陈怀海这个有血有肉的汉子,是东北土地上的平民英雄。
高满堂的父亲爱喝酒,喝得很讲究、很有分寸。每次喝完,他都会拉起一把破二胡唱戏:如果他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唱起《空城计》,那就是喝美了;假如唱起《徐策跑城》,那就是有心事,喝得差不多了;若是唱上一出吕剧,说明偃旗息鼓要上炕睡觉了。
在高满堂的记忆中,父亲端起酒杯,脸上的皱纹都会舒展开来,一杯白酒下肚,那就是一脸享受。青少年时期的高满堂,无法想象酒这东西竟然能让人如此身心愉悦,因此对白酒充满了无限遐想。
长大后的高满堂也爱喝酒,可能遗传自父亲,也很有分寸,每次不多不少只喝二两。在大连时,他爱喝当地的金州王;出门在外,如果朋友请喝茅台,他也不会贪杯。二两白酒下肚,他会再要一瓶啤酒,咚咚咚半瓶喝完,面色潮红,神采飞扬,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新的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