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审美文化指导古代文学研究的几点看法

赵丽莹

（郑州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4）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文学自觉时代的来临，“文学”作为一个独立完整的概念开始被人们不断研究开拓。整个魏晋南北朝，文学研究成绩斐然，《文心雕龙》《诗品》《文赋》等著作提出了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的基本概念和主要方法。但千百年来，古代文学的研究领域、研究方法似乎无甚变化。至近代王国维等出，以西方理论来研究古典文学可为一变，后马克思主义者用马克思理论指导文学研究又为一变。上世纪末从审美文化、文化方面来研究亦可为一变。

审美文化的定义学者们众说不一，公认的它是一种社会感性文化。是一个能够从文化的视野来加以界定的有关美、审美和艺术的总范畴，是介于人类感性的、物质的文化活动和理性的、精神的文化活动之间的所有审美活动、审美化事象的总和。

李泽厚在《试谈中国的智慧》一文中提出，中国的传统文化是乐感文化，是一种审美型的文化样态，即文化与审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在李泽厚看来“审美境界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文学自古是文化的的产物，在中国传统乐感文化的指引下，中国古代文学既是审美的，又是文化的。因此审美文化中提出的许多论题，都能给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灌以全新的活力。现就结合古代文学研究的新方向，从审美文化之中的三个论题——身体理论、感性问题和文化研究这三方面谈一下它们指导古代文学研究的看法：

一、关于身体理论

身体这个词在古代绝对是个禁忌，尤其宋元之后，在“存天理，灭人欲”思想指导下，身体理论是绝对不会出现在文学研究中的。对于牵涉到身体的一些作品，如《西厢记》、《牡丹亭》、《金瓶梅》一致称为淫书。在古人看来，身体就是欲望，而欲望则是罪恶的根源。与身体有关的宫体诗、花间词，一律被认为风格浮靡，品格卑下。虽然新文化以后，文学史重新评价了以上作品，但“身体”依然是大家不敢言启的所在，多数教材都将性归结于身体。著名学者谢有顺认为中国人许多时候在精神上是阴暗的，而这和我们的身体在历史传统中得不到合法地位有关。至今一些本科院校，鉴于《金瓶梅》的性爱描写，无法正视这本名著的价值，教师只能笼统讲一下，而无法如其他“四大名著”一样深入分析。审美文化研究就就正视了身体这个概念，给予身体以合法的地位。它认为人的身体是人的灵魂的最好图画，是人的载体，是存在的根基，人们对外界的认识体验是通过身体得来的。人们应解放理性对身体的压抑，身体应该是灵与肉的统一。身体应该是美的凝结，而非恶的根源。即使性爱，在审美文化研究看来也并非全不可取。有的学者评论《金瓶梅》，认为其中的性爱描写与塑造人物性格，分析人物心理，表现作者爱憎有极大关系，因此不应删去。正视身体的存在，给予以合理的评价，这是现代文艺评论的进步。

二、关于感性问题

审美文化的本质是一种以人的自由体验和形式呈现为主导的社会感性文化，而中国文化就有感性属性。感性是相对于理性而言，在宗法制小农经济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中国文化使中国人贵领悟，轻逻辑，重经验。文学作为文化的载体，从先秦开始，无不沾染感性色彩。作为最需要理性的哲学著作，中国的《老子》《庄子》《孟子》不以逻辑思辨见长，而是把哲理寄寓比喻、寓言之中，用最贴近生活的事例和故事告诉人们深刻的哲理，表达对世界的抽象思索。

这种从先秦就流传下来的文学重形象，轻理性思辨的传统，集中的反映在古典诗词中。中国是诗歌的国度，若是一定要找个能代表中国文化和审美的文体，那一定是诗歌。中国诗词重情韵，讲究情景结合，通过外在的生动形象，通过光影和声音的结合来反映作者的内心世界，甚至这个情感还要一唱三叹，言有尽而意无穷，反复咀嚼，绕梁三日，满口生香。这些都是感性的审美体验。唐诗盛极难继，所以宋人另辟蹊径，诗中阐理，但这种理智的、思辨的审美却长期不被世人认同，以致明人有“宋人无诗”之说。除了古典雅文学诗文具有感性审美，宋元兴起来的戏曲、小说也是如此。感性，集中体现在戏曲、小说的“大团圆”结局上。古典戏曲和小说，多喜欢大团圆结局，以至于王国维曾经认为古典文学中，只有《红楼梦》是彻底的悲剧。王国维认为“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后来李泽厚认为中国文化是一种乐感文化，跟王国维的思想一致。这种乐天精神，就是感性的体现，具有理想主义。到明代传奇，为了强行“大团圆”，甚至让死后荫封、成仙等，完全藐视理性。“大团圆”只能是人民的美好夙愿，是一种执着的感性的一厢情愿。

不仅文学充满感性，最需要理性的文艺评论也充满了感性审美。中国的文理理论片段的存在于书信、眉批中，谈的也多是读后的感受。明清的点评本小说就是读者的感性体悟。中国文艺理论的术语，如意象、意境、品等，无不带有感性审美特征。感性审美是中国古典文学理论不成体系的根本原因。

鉴于古典文学的感性审美特征，因此用审美文化中的感性理论来阐述研究古代文学最为合适。

三、从文学研究到文化研究

现在学术上的古代文学研究常见方法有三种：一是立足文本，以文本论文学；二是借助理论，尤其是西方理论，以理论论证文学；三是从大的文化观念出发，文化指导文学。这三种方法各有利弊。从中国古典文化的角度来研究古代文学，这种方法的直到九十年代才大面积在学术界兴起，这种方法的兴起和九十年代的“国学热”渊源颇深。在此之前，因为清末的长久落后和“五四”对儒家文化、传统文化的全面反思和批判，中国一直以来对于本土传统文化处于一种不自信状态中。这种不自信直到九十年代改革开放取得成就后才有所减弱。面对国家实力的增强，国家的崛起，国人迫切需要重塑民族自信心和凝聚力，而回归传统文化，回归中华民族的“根”，是最有效的手段和途径。因此从文化来考察文学在学术研究上水到渠成。

把文学放到文化的视角下考察是正确的。现在各大高校最通行的古代文学教材，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就是采用的这种方法。古代文学从一开始就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文学，和文化有着割舍不开的关系，文学和学术没有区别。古代文学文史哲不分，《庄子》就是哲学著作，又是优美的散文诗。《史记》既是史学著作，又是精彩的人物传记。《水经注》既是地理学著作，又是绝美的山水散文。这种形式直到魏晋南北朝，文学才从学术上脱离出来，有了纯文学的概念，但学术文化著作，注重文本的文采，这个优良的传统却被保存了下来。从这一点说，中国古代文化尤其是先秦文化大面积的保存在古代文学当中。文学是文化的浓缩与精华。甚至后世，文学从学术中独立出来，文学仍然和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国的古代文学，由儒生士大夫书写，就无法脱离儒家文化的影响。《三国志演义》《水浒传》无法忽视儒家“忠义”思想的执着，《西游记》是明代王阳明的“心学”的文学反映，而《红楼梦》则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全面反思与批判。

从文化的角度审视古代文学，在古代这种研究方法虽不盛行，但亦有为之。譬如凌濛初《顾曲杂札》就提出戏曲史上的著名论题“曲始于胡元”，从蒙古文明的入侵来考察戏曲的兴起。而审美文化则是一种广泛的文化观念的渗透，更注重宏阔文化视野中的把握，它是一种整体文化观念。用文化来研究古代文学，文学作品中几乎没有什么不能成为研究对象。唐诗中的茶文化、酒文化、服饰、建筑文化，宋词、元曲中的民俗文化，明清传奇中的信物文化，甚至《金瓶梅》《红楼梦》中的菜谱、药方都是探索人物性格的重要途径。这种研究方法，跳出了建国后，用政治经济社会学的单一方法来分析文学作品的窠臼，更符合古代的实际。但也应该认识到，文化并不能等同于文学。文学的根基在文本，脱离了文本一切研究都是空中楼阁。文化研究只能是文学研究的一种手段，而非唯一方法。当有些学者过于关注文化的时候，其实文学研究已经被冷漠化、边缘化了。

文学即人学，文学广泛的反应时代背景下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变迁，新时期文学研究需要更广阔的视野，而审美文化的研究内容则可为传统的古代文学的研究提供一些新的方向和思路，这无疑对古代文学的研究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