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乐之城》:我会一直爱电影的

2019-12-18 07:09李玮珂
魅力中国 2019年27期
关键词:歌舞片米娅爱乐

李玮珂

(重庆南开中学国际部2020级1班,重庆 400000)

在收录了美国当代俚语俗语的UrbanDictionary(都市词典)里,影片《爱乐之城》的英文片名“LaLaLand”有着两种解释。一种是洛杉矶的别称,而另一种则被形容为“当你看到一个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那么对了,那个世界就是LaLaLand”[1]。这样的双关在影片中同样有着所对应的意味。影片里的故事发生在洛杉矶,而两位主角却不仅仅生活在洛杉矶,更是那个自己的世界,LaLaLand。就像影片里每当两位主角沉浸在演出或弹奏中时,光影都会发生幻想的变化一样:聚光灯会打在主角身上,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下来,那一刻只有他们灵魂的重量震慑着观众的内心。

古罗马政治家、哲学家波伊提乌在《哲学的慰藉》里曾有一则金句,“在厄运面前,最不幸的是曾经幸福的人。”影片里他们的不切实际的梦想,不甘平凡的灵魂,与不愿妥协的希望都像是一面面理想主义的旗帜狠狠地撞向现实的南墙。而导演达米恩·查泽雷却没有轻率地贬低那堵现实,而是用电影独有的魔力带观众一瞥完美的世界,又马上拉我们回到不可逾越的现实。

《爱乐之城》的故事在电影上映之前很早就写成了。但没有一个好莱坞的大佬制片人会知道,在2010年敲响他们门的仍只有二十来岁的达米安·查泽雷,能够凭借这个粗看来俗套又不合时代的剧本,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奥斯卡最佳导演。在那时业内对歌舞片也是此起彼伏的唱衰声,自从2002年的歌舞片《芝加哥》获得奥斯卡之后,之后几乎所有的同类型影片不是在票房上溃败就是被评论界击垮。达米安·查泽雷只得创作了一个更小体量,更私人化的剧本《爆裂鼓手》,在当年的圣丹斯电影节与之后的颁奖季上大放异彩。(事实上,在《爆裂鼓手》获得投资前,导演甚至先将这个故事拍摄为了短片并获奖后,才首次得到了制片人的关注。)如果把他的故事代入到《爱乐之城》里,我们会惊异地发现它们之间奇妙的相似性。影片的主角,米娅与塞巴斯汀,同样是在洛杉矶追逐着自己关于演员和爵士音乐家这样看不被人看好的梦想,也同时是被好莱坞的现实所击倒。当观众听到塞巴斯汀对自己的姐姐大声喊着“Iamaphoneixrisingfromtheashes(我是即将涅槃重生的凤凰)”,期待着一场剧情的反转后,我们却看到他仅仅在餐厅里弹奏圣诞曲目以求果腹。当观众看到米娅忘我的排练与试镜的场景,期望着她成功成为演员后,却发现她不过是在华纳兄弟片场旁的咖啡店员工。所有人都说艺术作品里总会有创作者的影子——就像导演在高中时对爵士乐的痴迷一样,在《爆裂鼓手》和本片中同样有着重要的体现。

相比于《爆裂鼓手》里凌厉的剪辑与层出不穷的蒙太奇,《爱乐之城》做了化繁为简的处理,避免了所有不必要的剪辑点[2],甚至在几场主要戏份里刻意掩盖剪辑点,用行云流水般的长镜头取而代之。开场六分钟的长镜头就是这一风格的最完美体现。尽管与影片故事与主题并无太大关联,但这个耗时3个月拍摄的长镜头成功地为影片定下了色彩鲜艳,热情洋溢的基调。仅仅用两、三个镜头巧妙拼接而成,仿佛一镜到底的拍摄方法,也成功地展现了影片灵动,优雅的风格。而在这之后女主角米娅与室友们决定参加舞会的一场歌舞戏份里,这一风格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摄影机快速移动在狭小的屋内,扫过每一个成员的动作,像是欣喜的孩子四处奔跑张望。而之后近乎炫技般的在俯角和仰角的疾速切换和泳池里的快速旋转镜头更是加深了这一风格。这之后两位主人公黄昏时分在山顶的一段致敬《雨中曲》的颇有意趣的歌舞也同样如此。借助此片摘得奥斯卡最佳摄影的莱纳斯·桑德格伦对此曾谈到“如果我们能用一个镜头搞定,就意味着观众在银幕上看到的就是实在发生的,是真正地走到街上拍摄…我们尽可能模仿上世纪50年代拍摄电影的手法…一旦是真的,永远是真的。”[3]

谈到影片的剪辑,不得不提的是主创深谙用镜头语言铺陈故事的道理。在一场没有一句对话的平行蒙太奇里,塞巴斯汀决定违背内心,加入流行爵士乐队以获得一份稳定的资金来源的一组镜头与米娅辞掉咖啡店的工作,专心创作剧本准备演出的一组镜头形成了并置;之后塞巴斯汀接受摄影师的要求做出配合杂志的滑稽表情的镜头与米娅在舞台上独自演出的镜头更是将这一无声的冲突放大到了顶峰。另一个巧妙的镜头语言来自这之中的一场演唱会戏份。当塞巴斯汀在舞台上刚刚开始表演时,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那一刻的布景像极了米娅与他在餐厅初遇心动的场景(唯有色彩的区别,这一点在下文中将提到);而舞台下米娅的脸上也是笑容与欣喜。而当全场的灯光亮起,流行的鼓点与电子音乐突然席卷全场,塞巴斯汀耸耸肩,弹奏着他并不喜欢的流行爵士乐;此后的几个切换回来的镜头俯视着米娅:我们看到观众欢呼着,疯狂地向前涌去,只有她一人挂着惊诧的表情,被人群挤向后方。他们的角色甚至在这寥寥几场戏份中完成了身份的换位[4]——从塞巴斯汀鼓励着米娅坚持梦想,到米娅质疑着塞巴斯汀牺牲自己梦想的决定。这样完整的角色冲突与成长,完完全全依靠镜头语言来讲述,没有一句画蛇添足的对话。观众不仅仅理解到他们的关系与变化,更通过摄影,剪辑,布景等感受到了。相比之下,中段米娅与塞巴斯汀在家里的争吵戏可以说是逊色许多了。

影片的另一显著特征是其完美的视听艺术展现。歌舞片是几乎与有声电影同时诞生的,而音乐和舞蹈则是歌舞片的灵魂,它们构成了歌舞片的基本“艺术骨骼”[5]。尽管大多数观众对歌舞片有着“一言不合就尬唱”的负面印象,《爱乐之城》通过完美的设计化解了这样的矛盾,让歌舞不再是尴尬的来源,而是视觉化情感的有效工具[6]。笔者记得爱上这部电影的时刻不是第一次看完,而是几年后偶然听到原声带时。幕幕场景会随着歌曲的播放在大脑里慢慢展开,仿佛那一刻美好已经被深深拓印。在影片的前半部分,导演甚至刻意淡化了情节对故事与人物的推动力,取而代之的是在每一个转折点的歌曲与舞蹈。米娅和塞巴斯汀在餐厅怦然心动是缘由于塞巴斯汀所弹奏的“CityofStars”;山顶上两人间欲说还休的暧昧与相互调侃的默契被一曲可爱的“ALovelyNight”成功展现;而两人在格里菲斯天文台陷入热恋,爱慕中翩翩起舞时也是由配乐“Planetarium”所引领。在以往爱情片里笨拙而生硬的对话消失了,歌舞的回归给难以言说的情感提供了一个优雅的出口,在影片结束之后,歌舞与情感已经紧密且无法分离了。

尽管不会直接影响到观众对故事的理解,作为视听艺术一部分的色彩运用同样默默左右着观众的情绪。不需赘述的是影片大量使用了明亮鲜艳的色调来烘托气氛,但其中的细小差别却更引人回味。影片按照冬-春-夏-秋再到五年后的冬天作为线索来隐喻两位主角情感的变化,而色彩的冷暖,也随之而变。米娅在电影开头的试镜和舞会上都穿着蓝色的风衣与裙子,而当舞会后发现车被拖走,蓝白色的路灯也烘托出一幅冷色调的画面,突出米娅内心的沮丧。春天的舞会与两人在片场漫步的戏份则选用了清新的黄绿色作为主色调,暗示情感的萌芽于事业的希望。夏日里在酒吧与房间内则是厚重的橙红暖色调,热恋的气氛呼之欲出。而在冲突渐渐累计爆发的秋天,导演又回归了清冷的色调:在外景多使用深蓝色;在内部则选用了不尽和谐的蓝绿色,隐喻着不稳定的氛围。多种色彩的并置在影片中也不少见。像是前文所提到的,塞巴斯汀有着两场布景极为相似的钢琴独奏戏份,而两人初遇心动的一场选用了暖黄色的照向他,而两人分歧开始的一场则选用了冷蓝色溢满整个镜头。冷暖对比下的意味不言而喻。而在影片前半段米娅生活事业并不理想的情况下,在她参加试镜的三组快切镜头里,米娅的衣服与背景形成极强的互补色(如蓝-黄,绿-红等),给观众带来极强的不稳定观感。

绘画有画龙点睛,写作有神来之笔,那么《爱乐之城》的结尾则是恍若天成。如果说影片的前110分钟仍是一份一切都做得很精致的工艺品,那么最后十分钟则让它成为了一件真正完美的艺术品。选择和田玉的行家总会有一句“无瑕不成玉”挂在嘴边,而《爱乐之城》的结尾也正是有了缺憾才更彰美好。我相信导演达米安·查泽雷并不意在为理想与爱情排序,为梦想与现实立次,抑或是严肃讨论二者的辩证关系。仅仅是理想的动人,人生的无常,现实的清冷,幻境的奇妙早已足够。影片也仅仅旨在展示人生的一段乐章,黄色的树林里分出的一条路,还有——电影,电影的美好。

当“五年后”的字样出现在大荧幕上,观众一定知道两人定会再度相遇——但没人,没人能想到达米安·查泽雷所选择的方式。从两人在初遇的餐厅里拥吻开始,十分钟的心理蒙太奇把影片中每一个细节做了理想化的处理[7],全片中出现的所有旋律都完美的变奏糅合在了一起。走马灯似的剪辑融合了多种特殊的拍摄手法,花哨的背后却是最为真挚的情感。半部影片中所积蓄的情感在这一刻骤然喷涌而出,观众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恍若被袭来的洪流彻底击溃。在影片后段米娅成功试镜时,她所唱的“Audition”有这样一句歌词“Here’stothefoolswhodream/crazyastheymayseem(这首歌献给那些做着白日梦的痴人们/虽然在别人看来,他们简直愚蠢透顶)”。它不仅仅唱给的是影片的两个主角,更是每一名在大荧幕前落泪的观众。十分钟的幻想不仅仅来自米娅和塞巴斯汀,更来自那些扎在电影里不愿出来的痴人。

自从乔治梅里埃在1902年用简陋的模型,令火箭笔直地撞向月球的眼睛,胶片不再仅仅是记录现实的工具,而是造梦的力量。达米安·查泽雷摈弃了所有有关重逢的陈词滥调,而是在十分钟内用电影的魔力为观众搭建了一个完美的世界。两人回到现实后的最后一瞥,却更是令人心碎。最后一次试镜完成,两人即将分割世界两地时,米娅与塞巴斯汀在白日里的格里菲斯天文台有一段动容的对话:“Mia:I’llalwaysgonnaloveyou./Seb:I’llalwaysgonnaloveyoutoo.(米娅:我会一直爱你的/塞巴斯汀:我也会一直爱你的。)”在那一刻,在结尾的蒙太奇和那一瞥之后,仿佛也是每一个观众轻声对自己说:我也会一直爱电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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