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欧里庇德斯悲剧《美狄亚》中的复仇主题

【摘要】本文聚焦古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德斯的作品《美狄亚》，分析了其复仇主题及背后的动因，作者认为，《美狄亚》中的复仇表现了母权制向父权制让位的过程中社会关系的各种变化，即新旧社会秩序和伦理道德关系在寻找各自的位置，由此引起女性在婚姻、家庭、社会地位等各方面的震荡与变换。

【关键词】《美狄亚》 复仇主题

欧里庇德斯（约前480-约前406）生活在古希腊民主政治衰落时期，他一生共创作了九十多部作品，流传至今的有十八部。古往今来对于欧里庇得斯的评价一直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他是最伟大的悲剧作家;有人说悲剧在他的手中衰亡，十九世紀德国哲学家尼采曾将欧里庇德斯的创作视为“悲剧趋于衰落的标志”1。无论人们对他的评价如何不一，欧里庇得斯的悲剧作品对于后世的影响是深远的。在智者学派的影响下，欧里庇德斯接受了自由主义、怀疑主义和理性主义，对传统宗教中的形式主义，传统的伦理和社会标准都持有不同态度，在他看来，命运不是生前注定的，而是取决于人们自己的行为，因此他的作品大都以写实风格聚焦市井生活，展现普通人与命运的抗争。另外，欧里庇德斯一辈子都过得戚戚苦苦，郁郁不得志;他也参加过许多次悲剧创作比赛，但他的作品很少受到统治者及其操纵下的评奖者的青睐，然而身处刀兵鏖战、瘟疫横行的乱世中，他对社会黑暗、政治腐败、战争残酷等现象进行的揭露和批判将高山流水的古希腊悲剧拉回到红尘人世，使古希腊的悲剧从英雄主义走向现实主义，使“神话”成为“人话”，使悲剧的讲述更加贴近今天的文学艺术。

在古希腊三大悲剧家中，欧里庇德斯是唯一一位在自己的剧作中关注女性生存状况的剧作家。在他现存的十八部剧作中，有十二部是以女性作为中心人物，其中《美狄亚》《希波吕托斯》《安德洛玛克》都是复仇悲剧的代表作。欧里庇德斯最著名的悲剧《美狄亚》对于探讨古希腊悲剧中的情爱复仇最具有代表性。“在古希腊神话中的美狄亚杀子向负心的丈夫伊阿宋复仇，这一母题经欧里庇得斯悲剧传扬成为展示‘破碎的妇女心灵悲剧的一个重要文学系列。”2

《美狄亚》中的故事发生在希腊远古英雄时代的科任托斯城邦，取材于伊阿宋夺取金羊毛的神话。美狄亚是科尔喀斯公主，疯狂地爱上为夺回王位寻找金羊毛的伊阿宋。为了能和心上人在一起，她背叛父亲，帮助伊阿宋拿到金羊毛。为了逃避父亲的追捕，她不惜杀死自己的弟弟阿布绪耳托斯，将他的尸体撕碎抛在海上。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美狄亚跟随伊阿宋来到他的故国，为了让自己的心上人登上王位，她使用巫术杀死伊阿宋的叔父，两人被迫逃亡至科任托斯生活了十年，育有两子。多年后，为了王位，伊阿宋抛弃原配妻子美狄亚，移情别恋，选择与科任托斯公主格劳刻结婚。美狄亚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她为伊阿宋复仇惨重的代价，“用王位换了爱情，还搭上了金羊毛以及兄弟的性命。而结果呢？还是遭到丈夫的遗弃。悲愤之下，剧中的美狄亚只有向天神宙斯及司管法律、正义与誓言的女神呼吁。”3她先设计害死公主及其父科任托斯国王克瑞翁，然后在极度绝望与痛苦中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以报复薄情负心的丈夫。虽然美狄亚并未像其他两位悲剧家作品中所描述的杀人者必会遭到复仇女神追责并受到惩罚，但手刃亲子或许已是对一位母亲最大的惩罚了。

《美狄亚》讲述的复仇是典型的痴心女子负心汉类型。美狄亚被自己深爱的伊阿宋无情抛弃，引起她的愤恨，这是复仇的根本动因。古希腊神话和史诗描写爱情故事是为了展现个体意志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和人们对原始欲望的放纵，而人类童年时期最原始的生命力正是借助这种对情欲的追逐或者放纵表现出来的。美狄亚的这种原始生命力在她对伊阿宋一见钟情的时候就彻底迸发出来了，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这种爱欲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强烈，她甚至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正是由于美狄亚为了伊阿宋抛家舍国、不顾一切的付出，才激起她对伊阿宋背叛行为无比的愤恨和复仇到底的决心。她内心悔恨自己的愚蠢，“你们看啊，我虽然曾用很庄严的盟誓系住我那可恶的丈夫，但如今却这般受痛苦！......啊，我的父亲、我的祖国呀，我现在惭愧我杀害了我的兄弟，离开了你们。”4美迪亚“愿天上雷火飞来”，劈开她的头颅，“宁愿抛弃这可恨的生命，从死里得到安息！”5可见美狄亚内心世界的煎熬和痛苦程度非同一般，作者通过直接诉说与保姆等人的间接描述来刻画出美狄亚内心血淋淋的伤痛，为她做出复仇决定并付诸于行动提供合理的心理准备。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美狄亚选择用杀死亲子的极端方式向自己的丈夫复仇呢？

首先，美狄亚杀死亲子的复仇行为并非命运使然，而是她在感情遭到巨大打击之后做出的一种有意识的反抗，是一种原始、自然的 “正义感” 的体现和本能的“激情” 的不可抑制的爆发。

其次，受男权制思想观念的影响， 古希腊人认为父亲才是真正的生育者。在埃斯库罗斯的复仇悲剧《俄瑞斯忒亚》第二部里，雅典娜在投出决定俄瑞斯忒斯弑母是否有罪的关键一票时说，“我不是母亲所生的人，我是从父亲宙斯的头里跳出来的，因此我维护男人的权利。我不能站在一个无耻杀害自己丈夫的女人一边，我认为俄瑞斯忒斯的行为是合理的，他杀掉的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残杀自己父亲的凶手。他应该活着！”6不难看出，在父权制社会，子女作为父亲生命的一种延续而存在，展现了父亲在权力、荣誉、财产与社会地位上的主导性和优越性，是父亲的骄傲与自豪，甚至是父亲生命里最为珍贵的东西。正因为如此，美狄亚认为只有杀死伊阿宋同自己所生的儿子才能最大限度地惩罚 “负心汉” 伊阿宋。她曾在思想上经历了煎熬与激烈斗争，但还是复仇的欲望战胜了一切，正如他起不惜一切代价为伊阿宋获得金羊毛一样“情感胜过了理智”，不顾母子亲情，而是选择手刃亲子。美狄亚的复仇手段的主导思想是要伊阿宋断子绝孙，永远处于孤独、愧悔之中。美狄亚人物性格的果敢、坚定、独立的性格特征十分显著。

此外，欧里庇德斯笔下的美狄亚也是最早知识女性的典型，富有创造力和果断的思考能力。由于知识丰富，她比其他女性在社会中更有力量和权威，这也是母权社会的重要特征。科任托斯国王克瑞昂驱逐美狄亚同她的两个儿子离开这里，这使得她走投无路，因为她无法回到她的祖国，也正是落魄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才让一个女人内心更加坚定了以死来复仇的极端报复行动。可以说最后推动美狄亚复仇的力量是“驱逐”，克瑞昂对美狄亚说：“我命令你带着你两个儿子离开这地方，除外流亡！不许你拖延，因为我要在这里执行我的命令，不把你驱逐出境，我绝不回家。”1如果没有克瑞昂坚决的驱逐，美狄亚在此地同她的儿子拥有栖身之地，她未必采取杀子复仇的行动，悲剧的结局也许会没现在这般令人恐惧。当然，故事已经成为“事实”或者“存在”，没有“如果”，人世间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如果”的机会。

以史诗和戏剧为主要载体的古希腊文学则是由古希腊这片沃土孕育出来的瑰丽花朵，构筑了一个共同的童话世界，而这一个世界又是古希腊人共同继承和拥有的意识形态和文化资源。受希腊神话传说中诸多复仇故事的影响，古希腊的史诗和悲剧不可避免地都具有复仇元素。古希腊文学中的复仇原因也有多种，要么是为了捍卫个体的荣誉或尊严，如阿基琉斯与奥德修斯的复仇;要么是受到命运和神祗驱使，如阿伽门农家族的复仇;要么是被抛弃的痴心女子为平息内心的愤怒，如美狄亚的复仇等。《美狄亚》则表现了母权制向父权制让位的过程中社会关系的各种变化，新旧社会秩序和伦理道德关系在寻找各自的位置，由此引起女性在婚姻、家庭、社会地位等各方面的震荡与变换。悲剧也说明了两种社会力量在博弈的过程中互不相让，双方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美狄亚代表着母权制社会力量，她的暴力复仇体现的是在古希腊父权制社会到来后女性对自由与权利的追求和女性对其从属地位及不公平命运的强烈反抗。

参考文献：

[1]弗里德里希·尼采.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论文选[M]，周国平译.北京：三联书，1986.

[2]古斯塔夫·施瓦布.古希腊神话故事[M]，刘超之、艾英译. 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9.

[3]欧里庇德斯.古希腊戏剧选[M]，罗念生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4]王立.美狄亚情仇与“阳光下真相大白”母题，社会科学战线[J]，2000（2）.

[5]杨梅.希腊悲剧<美狄亚>复仇的心理探源，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J]，2007（4）.

作者简介 ：孙靖丽，甘肃政法大学人文学院英语系副教授。研究方向：英语后现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