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围巾
开学不过半个月,我就确定自己跟同寝室的何庭芳合不来。
用比较含蓄的说法就是,何庭芳太好为人师。我最怕的就是这类人,为此我郁闷了一阵子:好不容易离开了家里的“心灵导师”——我的母亲,上天又在学校里给我安排了另一位“心灵导师”。但是对于还不算熟悉的新同学来说,我无法像对待妈妈那样,“凶神恶煞”地与之争辩,只能强忍心中的不快,表面上相安无事。
矛盾就像土壤下的种子,只需少许热量,几场雨水,便能很快地破土而出。那天学校突然要求我们上交学生证,可我将抽屉、书包翻了个遍,就是找不到。这时,何庭芳提着午饭进来,弄明白原委后,她边吃饭边说:“以前我就提醒过你,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收好,你不放在心上,现在着急了吧。马虎会给生活带来许多不便,如果你当初注意一些,就能省下找东西的时间,多背几个单词……”
我实在忍无可忍,用冰冷的语气说:“我找不到东西已经很着急了,如果不帮忙的话就请你闭嘴。”
我看到何庭芳的脸瞬间变得如保温盒里的辣椒一样红。
一周后,我作为小组长去收语文练习册。何庭芳不在座位上,我干脆直接将她的练习册从书堆里抽出来。一个厚信封从练习册中滑落,我看到邮寄地址是本地的广播台,收信人叫馨月,大概是某节目的主持人。
当我把信还给何庭芳时,她的脸又红了。何庭芳曾谈起过,自己将来想做电台主持人,却受到父亲的不信任和阻止。于是,她决定住校,在父亲看不见的地方努力。她喜欢听馨月的节目,模仿馨月说话。
我问:“你为什么不把信寄出去呢?”
“不敢呗。”何庭芳苦笑,“我跟自己做了个约定,假如信寄出后没有回音,那么我就放弃这个理想。”
我忍不住说:“当电台主持人是你的理想,与其他人无关,你不该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封信上。”说完我率先离开了。路上我不停地鄙视自己,明明最讨厌说教的人,现在竟教育了别人。
我和何庭芳依然没有变得特别亲近,我亦不知道那封信的命运,但我希望她不要放弃。
从那以后,何庭芳變了。她早晨起得很早,常常第一个去教室上自习。班会上比赛绕口令,何庭芳顺利通过了连说五遍“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的终极考验。最重要的是,曾经那个急着发言的人,变成了一名合格的聆听者。
何庭芳注册了有声书账号,用于发布她的朗读作品,我真的难以将那悦耳的声音和印象中的她联系起来。有一次她在朗读散文时,形容曾经的自己为“塑料鸡汤达人”——没有知识的积累,没有生活的阅历,却套用别人的话到处指点江山,就像一个憧憬长大的小女孩穿上了妈妈的高跟鞋,非但不漂亮,还走不了路。
我暗想:“倘若我没有发现夹在练习册里的信,是不是那句‘闭嘴就会在无意间扼杀一个人的梦?”我亦开始反思自己在语言表达上存在的问题:先是对热切表达关心的父母言辞激烈,住校后“受害者”又成了何庭芳……无论是谁,关心换回激烈的驳斥总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因为何庭芳,我总归是及早意识到,长大不是试卷上的分数要有多漂亮,独立不是远离亲人、彰显个性,而是要学会用柔和积极的态度解决面前的难题。我学着正确表达自己的情绪,学会观察,不再用刺耳的音调去伤害爱我的和我爱的人,而是用平和的言语迎接他人递过来的温暖掌心。
何庭芳私下告诉我,馨月因工作调动到了其他城市,那封信至今未寄出。她对我说:“你说的对,我不该把自己的理想和别人的选择绑定起来,我要对自己负责才行。”
高考结束后,我们寝室四人相约去吃学校附近的过桥米线。三年间,何庭芳与我有诸多摩擦,我们又有诸多改变,可唯独在吃辣上,我们达成空前一致。
假如这三年重新来过,我要对青春说:“不必吝啬,请递给我一碗加足了辣椒的鸡汤。”鸡汤里面既有让人流泪的辛辣,又有足够暖心的香醇。靠着这碗回忆,我们才能在追梦的路上,彼此支撑,奋勇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