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手
雨下个不停,山上雾蒙蒙一片,哈巴雪山4900米处,登山向导朱小明独自等在雪线附近。雨雾遮住视线,30米外的一切都隐入苍茫之中。
即将赶来的人是一名新手:第一次尝试5000米高度,之前最高只到过4700米左右;第一次踏上雪线,连冰爪也没用过;第一次速攀,此前没有攀登雪山的经历。
哈巴雪山位于云南香格里拉,海拔5396米,与玉龙雪山隔虎跳峡遥遥相望,是一座入门级雪山。许多户外爱好者攀登的第一座山峰就是哈巴雪山。然而,速攀与传统的攀登方式并不一样,速攀和FKT(Fastest Known Time,已知最快时间)的概念有诸多相似之处,是一项将高海拔攀登和越野跑结合的运动。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山顶,难度势必更上一层。
如果登山者没有任何攀登雪山的经验,哈巴雪山本是不错的选择,但偏偏第一次就挑战速攀,不免让人觉得这名新手有些疯狂,甚至认定他是自不量力。
除非,这名新手是申加升。
2016年9月,申加升参加了亚洲山地竞速挑战赛,那是他首次尝试越野跑。之后的三年间,他以黑马之姿一路折桂,被称为越野跑新星。这名1995年出生的云南小伙不善言谈,向来都是以实力说话,在越野跑赛场上,只要他出现,冠军十有八九是其囊中之物。
从越野跑到速攀,不同的运动方式,意味着新的挑战。这里是哈巴雪山,海拔4900米以上为冰雪地带,必须穿冰爪才能通过。纵然是越野跑新星,在雪山面前,是续写传奇,还是铩羽而归,一切尚是未知数。
气温低至零度,朱小明只穿着越野跑鞋,脚有些冷。2012年他开始做登山向导,也曾与人搭档速攀哈巴。这是他第一次在雪线上穿越野跑鞋,平时带着客户攀登,走走停停,不穿登山鞋,人会特别冷。薄雾久久不散,半小时后,申加升出现了。
雪线下是大石板,坡度有三四十度,平常人走五六步就要停下来喘气歇息。申加升是一路小跑过来的。速攀,意味着争分夺秒。“你穿上冰爪先走。”一碰面,朱小明说道。雨水打湿了手套,来到雪线处,申加升的手已经冻僵,朱小明帮他穿好冰爪,讲了一遍雪地行走技术。再向上有片硬雪,看起来更像是冰,特别滑,如果用力不对,很容易扭到脚。申加升跑得快,学得也.决。当朱小明穿好自己的冰爪,他早已走远,不过四五分钟,人都到了三四十米开外。
朱小明在雪山脚下长大,平时除了做登山向导,也经常参加越野跑比赛。2017年,环四姑娘山超级越野跑赛是他参加的第一场比赛。本是重在参与,谁料他一举便夺得42公里组第三名。此时,这名体能强大的登山向导,需要跟上申加升,以免他在冰面上出现意外。
“我是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在后面追。”在冰面上,谁也没办法走得太快,但是朱小明怎么也追赶不上。只见那位雪山新手在匀速前进,一步不停地走着,越往上,那背影就越远……
纪录
这条冲顶之路走过无数遍,朱小明第一次觉得这么累,浑身都在发热,原本发冷的脚很快缓了过来。等他赶到,申加升已在顶峰停留了一会儿,拍完登顶照准备下撤。
2小时48分,这是之后被广为知晓的数字。从海拔约2700米的哈巴村清真寺桥,到5396米的哈巴雪山顶峰,全程9.5公里,申加升只用了2小时48分。登顶后,他原路下撤至哈巴村,共用时4小时15分。消息很快传开,全新的速攀纪录诞生,越野跑圈、登山圈都在讨论这项数据,哈巴雪山速攀再次为人瞩目。
这里从来不缺关注的目光。2016年3月30日,马拉松运动员李少壮尝试速攀哈巴雪山。他曾连续两年夺得香港马拉松半程的冠军,被称为“半马小王子”。凌晨两点半,李少壮从哈巴村出发,沿东北山脊传统路线,经农场木屋(3600米)、大本营(4100米)、大石板平台(4395米)等地,用5小时58分登顶哈巴雪山,之后返回哈巴村,总用时9小时22分。哈巴雪山全新的速攀纪录诞生,这也曾是国内最广为人知的一次速攀。许多人因此第一次知道“速攀”的概念,李树军就是其中之一。
李树军,网名“雪山之子”,是哈巴雪山巅峰救援队队长,也是当地第二代登山向导,2006年就开始带人攀登。李少壮速攀哈巴雪山时,李树军正好不在山里,没能亲自见证。以前在哈巴雪山,攀登只有一种模式,即商业登山。他擅长带着客户攀登,却第一次知道,还有速攀这种方式。
哈巴雪山海拔5396米,与玉龙雪山隔虎跳峡相望。“哈巴”为纳西语,意思是金子之花朵。图为哈巴雪山登顶之路。摄影/哈巴雪山阿雄
那时李树军不懂速攀,但能一眼认出谁是来速攀的。2016年5月初,他在山上遇到魏静。魏静并非专业运动員,2006年开始登山,2011年她登顶珠峰,称“创造了女性从8300米突击营地登顶珠峰的最决纪录(4小时45分)”。李树军回忆道:“装备和我们都不同。”用传统方式攀登,保暖系统、防雨系统缺一不可,登山者需要携带很多装备。当时魏静在为速攀提前拉练,短裤、跑鞋,一切轻装上阵,个人装备、补给都放在马甲似的越野跑背包中。最终,魏静用时6小时26分登顶,创造了女性速攀哈巴雪山的已知最快时间。
作为经验丰富的登山向导,李树军对速攀这种新鲜的玩法发生了兴趣,但直到5月底才第一次体验速攀。珊瑚,本名曲丽杰,是中国内地首位完成UTMB、UTMF、TDG三场国际知名超长距离赛事的女性。那年她在大理成立珊瑚越野跑俱乐部,速攀哈巴雪山是培训课程的结业考试。珊瑚和俱乐部教练提前来探线,李树军担任向导。那天他刚刚带完商业队,下山回家吃过晚饭,只休息两个多小时,第二天凌晨就从哈巴村出发。
那是一次难忘的经历。李树军生活在2700米的哈巴村,体能本就强悍,平时带队攀登时,其最高心率不会超过90次/分,即使在海拔5000米,只要休息两三分钟,心率就会降到约60次/分。
用速攀的方式登顶,体能消耗巨大,李树军心率甚至会“飙到120~140(次/分)”。从事登山向导10年,李树军第一次觉得下山后非常累。他曾经连续带队22天,其中侣天登顶,睡得很少,但他精力充沛,“每天带队都没掉链子”。速攀哈巴雪山是他第一次挑战身体的极限,知道极限状态下自己忍耐力如何。于他而言,这项运动最大的意义是找到自己。他开始思考,如果遇到突发事件,需要在山上连续工作三四十个小时,要如何分配体力、怎么更好掌控自己的身体。
这次速攀,原本只是一次探路,却让哈巴雪山速攀又一次走进大家的视野。珊瑚到达顶峰时,手表显示用时5小时25分。随后,魏静在微博发文,题为《珊瑚速攀哈巴雪山造假铁证大揭秘》,她指出速攀轨迹有问题。
珊瑚看到手表的数据分析,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咨询了相关朋友,才被告知GPS手表在高海拔地区可能出现误差。在珊瑚看来,速攀是“一个自己跟自己玩的项目”,不必花费时间去争论。如今再回首,魏静的无心插柳,让这次讨论成为一个标志性事件,更多人开始关注速攀这项运动。
2017年7月21日,朱小明和逯海川用5小时35分登顶哈巴雪山,共用时7小时48分完成往返,打破了李少壮创造的哈巴雪山速攀纪录。
2018年3月16日,美国越野跑者Jason Schlarb速攀哈巴雪山,从出发到登顶用时3小时30分,全程用时5小时03分,再次刷新纪录。
每一次纪录的打破,都在刷新人们的认知。速度更快,是速攀运动的一大标准,也是其发展的必然结果。只是没有人想到,再创哈巴雪山速攀纪录的人,会是申加升——一个从来没用过冰爪的跑者。
探路
申加升最早知道速攀,也是因为2016年李少壮速攀哈巴雪山。那时申加升是一名马拉松运动员,5个月后才会参加人生的第—场越野跑比赛。
2017年,Kilian Jomet一周之内两次速攀珠峰,举世瞩目。此时申加升已在越野跑赛场崭露头角。在他看来,越野跑长度长,下坡上坡之间,有可以缓冲的平路。速攀则不同,“它是一个从低到高的过程,一直向上,身体的反应也会不一样”。申加升觉得速攀是一项极限运动,难度大,对身体的要求高。
申加升的家乡云南会泽县地处滇东北高原,山高谷深,海拔在2000米左右。从小与山野相伴,对山有种特殊的感情,他也想试试速攀,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带。2018年,他认识了同在大理生活的珊瑚。当对方提出一起去速攀哈巴雪山时,他马上就答应了。
珊瑚没想到这位越野跑者会对速攀这么感兴趣。2019年3月,珊瑚的微信跳出一条消息:“啥时候爬哈巴?”是申加升在问。珊瑚一直想推动更多人去尝试速攀,但是这项运动毕竟有一定风险,除非本人自愿,否则她再怎么带动,也是白费功夫。看到微信消息,珊瑚心想:“小伙子上心了,这事可行。”
李树军负责这次速攀的后勤工作,他说:“国内来说,越野跑里跑得最快的10个人里,加升绝对是有的。”他和珊瑚并不担心申加升的体能,高反,才是最不可控的因素。申加升是云南人,高海拔适应能力强,他多次参加高海拔越野跑赛事,但最高也只到过4700米左右,当时有些头晕无力。要登上5396米的哈巴雪山顶峰,身体是否吃得消、能不能顺利通过冰雪地带,连他自己也说不准。
奔跑在山林间。摄影/一枕行云
6月12日,申加升抵达哈巴村,提前适应海拔。第二天吃过午饭,申加升和同伴前去探路。他们沿传统北坡路线向上,从哈巴村清真寺桥边出发,经过4200米的新大本营,一路直线攀升。3个多小时后,他们穿越原始森林、草甸、大石板,到达4800米。深灰色的石板渐渐破碎,乱石横陈,路迹并不明显。一块巨大的冰雪拦住前路,约半个足球场大,看起来光滑而坚硬。雪线已近,温度骤降,申加升还穿着T恤、短裤,“好冷啊”,他感叹一句,赶忙套上冲锋衣。前方冰雪会越来越多,已是下午三点多,山上很可能会变天。申加升向同伴学了冰爪使用、滑坠制动等技术,便尽快下撤了。
探路还算顺利,最重要的是,申加升并没有高反。李树军稍稍放下心来。6月14日,他带着申加升、珊瑚一行人去测试一条越野跑赛道。这是一条22公里左右的赛道,李树军计划来年在此举办一场哈巴雪山越野跑赛事。沿途杜鹃花盛放,让人有种在欧洲奔跑的感觉,李树军却很快发现了问题——申加升跑得太快了。即使是跑得最快的当地向导,也没办法跟上申加升的速度。
在雪山攀登领域,申加升是白纸一张。如果没有向导带路,迷路、滑坠、失温,在雪山上出现任何意外,后果将不堪设想。此前速攀哈巴雪山的人大多有丰富的雪山经验,珊瑚2003年开始高海拔攀登,登顶过多座5000米、6000米山峰,逯海川、朱小明原本就是高山向导。李少壮是一名马拉松运动员,为了准备速攀,提前在4100米的大本營住了一晚。
哈巴雪山的关门时间是中午,无论是传统的攀登方式还是速攀,都要在凌晨出发。这也意味着,申加升要在黑暗中独自行进。安全起见,李树军在沿途设立了五个站点:3500米人易产生高反,留—组人;3800米是落叶松到冷杉林过渡地带,空气含氧量会下降,再设一站;4300米~4500米为大石板区域,易滑倒受伤,要有人接应;4700~4900接近雪线,需设一站;4900米再派一人陪他登顶。
速攀开始时,申加升将携带百公里越野跑强制装备,包括头灯、越野跑T恤、短裤、超轻冲锋衣、冲锋裤、袜子、越野跑背包、手套、手表、魔术头巾、登山杖、墨镜、两个500ml软水壶、4支能量胶、1支谷物能量棒。他会穿着一双低帮越野跑鞋直接冲顶,这双鞋虽防水,但雪地行走时难免会灌雪。他还穿着同一双鞋跑了大五朝台70公里组测试赛、崇礼168国际超级越野赛MTC(72.5公里)组别。
所有装备均由申加升自己背负,只有冰爪是朱小明提前带到雪线的。每个站点的向导也会准备热水、小面包,以备不时之需。速攀过程中,申加升仅补充了两次水,连随身携带的能量胶都没吃完,就已完成登顶回到哈巴村。李树军特别嘱咐每一站的向导,要注意观察申加升,脸色如何、有没有失温的症状,“如果到了极限,就要劝退”。
速攀
6月16日凌晨五点半,哈巴村小雨淅沥,天还没亮,头灯只能照到50米远,密林中,只有申加升一个人在奔跑。路很窄,只有几米宽,是—条马道,平时用来驮运登山者的装备。地有些泥泞,踩上去会卸力,上坡之后还是上坡,申加升只能小心地慢跑。
2019年6月16日,申加升用时2小时48分速攀登顶5396米的哈巴雪山。
穿过原始森林、草甸,海拔渐渐上升,从4200米开始,是漫长的大石板。“跑不起来,只能快走一小段,再颠一小段。”申加升回忆,大石板时而陡峭,时而缓和,深灰色的花岗岩被雨水冲得光滑,间或有风化的沙石,看起来干燥,但踩上去松软,反而易滑倒。申加升此前参赛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地形。天色已明,他沿着坚硬的石头向上,用了1个小时才通过大石板。
海拔上升,气温下降,雨势变大,山上又起了风。申加升在4800米处穿上保暖裤、羽绒服和冲锋衣,跑过一段大陡坡,见到了等候已久的朱小明。
朱小明提前一天抵达4100米的大本营,凌晨6点出发赶往雪线处。对讲机里不时传来消息,申加升通过了一个站点,很快又到了下一个。“怎么会这么快”,朱小明加紧脚步,生怕赶到雪线时申加升已经抵达。好在朱小明7点就来到雪线附近,半小时后两人顺利会师,打破速攀纪录,已是胜利在望。
申加升没时间多想,他需要面临的是全程最大的难题:雪坡。眼前是一个陡坡,全是冰,看上去特别滑。没有上过雪线,没有用过冰爪,望着雪坡,申加升甚至有些害怕。他穿上冰爪小心试探,脚下的感觉却与想象中大相径庭。一点都不滑,他放下心来,尽量将脚踩实,一步步慢慢走着。
5100米~5300米是一段45度的陡峭雪坡,被称为“绝望坡”,是攀登哈巴雪山最危险也最艰难的一段。5300米处即“月亮湾”,山崖转了一个U形弯,形成一处较为平缓的冰川平台。过了月亮湾,离山顶便不到100米距离,只要走过一段山脊陡坡,即可抵达5396米的顶峰。
自雪线一路攀升,冰雪地带原本散落在碎石之间,渐渐集中连片,顶峰前的最后一个陡坡,雪已经没到小腿。蓬松的雪灌进鞋里,但顶峰在望,申加升振奋起来。离山顶只有不到10米,地上却没雪了。
雨雾还未散去,四周白茫茫一片,山顶木桩附近是光秃秃的石块,无雪区域有半个篮球场大。李树军介绍,近两年来,6月至8月间雨量大时,山顶的积雪就会被冲刷掉。到中秋时节山上下雪,顶峰就又重新覆满冰雪。
早上8点18分,申加升登顶哈巴雪山。用时2小时48分,创造了速攀哈巴雪山的全新纪录。第一次登顶雪山,他只是觉得冷,想快点下山。冻僵的手还没有缓过来,解锁手机都有些困难。和遇到的登山者互相拍下登顶照,申加升没有多做停留便下撤了。
当申加升沿传统路线速攀时,珊瑚、李树军和速攀爱好者马林去了东坡,尝试探一条哈巴雪山的速攀新线路。他们已经不再满足于沿传统线路速攀到顶,而是向往未被探索的地方,想找一条新线路速攀哈巴雪山。等到珊瑚、李树军探路回来,申加升已经在客栈睡了一觉。出发前,珊瑚预计他会打破纪录,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大幅度地刷新纪录。旁人还没猜到的是,这位雪山新手“感觉还没有爬爽”。刚刚用熟冰爪,就要下山,他估计只用到七八成体力,如果路线熟悉、冰雪经验更好一点,现在的纪录还有十几分钟的提升空间。
初次尝试速攀,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体验。这项运动的最大魅力,于李树军而言,是在极限状态下找到自己。珊瑚则更喜欢速攀带来的未知,她对顶峰不是势在必得,而是想尝试自己的身体能够坚持到哪一步。
作为越野跑者,“更高”是速攀最吸引申加升的地方。在哈巴雪山,他印象最深的不是一个人奔跑的时刻,而是冰雪之上的攀登者,那种努力向上的精神让他感动。从越野跑新星到速攀纪录创造者,申加升将来想去7546米的慕士塔格。要抵達如此海拔,这位雪山新手要做的还有很多。一切仍是未知,而他唯一确定的是“想要速攀更高的山峰”。
自申加升打破哈巴雪山速攀纪录后,无数人在讨论这件事。祝贺、惊叹此起彼伏,这个纪录太快,甚至有人找出自己曾经登顶哈巴雪山的照片,指出申加升的登顶照里没有雪,怀疑申加升拍的山顶木桩是假的。在任何一个领域,顶尖人物都会面临这类舆论压力。
速攀归来回到村里,申加升遇到了一位当地村民。他和这位60多岁的老人聊了几句。得知申加升的速攀纪录后,老人始终不相信,嘴里念叨着“太快了,不可能,一直以来还没有这种人。”
不断突破的纪录
·2016年3月30日,“半马小王子”李少壮5小时58分速攀登顶哈巴雪山,往返总用时9小时22分。
·2016年5月9日,魏静6小时26分攀登顶哈巴雪山,往返总用时11小时49分,是女性速攀哈巴雪山的已知最快时间。
·2016年5月30日,曲丽杰(珊瑚)速攀登顶哈巴雪山,用时5小时25分。事后,魏静对该时间表示质疑。
·2017年7月21日,高山向导朱小明和逯海川5小时35分登顶哈巴雪山,往返用时7小时48分,打破了李少壮创造的哈巴雪山已知最快时间。
·2018年3月16日,美国越野跑者Ja-son Schlarb用时3小时30分登顶哈巴雪山,往返总用时5小时03分,大幅度刷新哈巴雪山的速攀纪录。
·2019年6月16日,越野跑者申加升2小时48分速攀登顶哈巴雪山,往返总用时4小时15分,是目前速攀哈巴雪山的已知最快时间。
注:以上标注的仅为已知最快时间(Fastest Known Time),还有很多默默无闻的爱好者和当地向导在刷新着哈巴雪山的速攀纪录。
申加升(左三)、李树军(左四)、珊瑚(左五)所在的速攀队伍合影。摄影/一枕行云
提起人生中的第一座雪山,很多人都会想到哈巴雪山。说它是中国最火爆的初级雪山,一点也不夸张。现在,它又多了一个新头衔:中国的速攀训练场。
哈巴山村
自1995年有人首登哈巴雪山,这座5396米的山峰从无人问津到明星雪山,仅仅用了24年。哈巴雪山攀登周期短、冰雪体验好、全年可攀登,备受登山者欢迎,几乎每周都有人用适合自己的方式去攀登。
被登山运动改变的,还有山脚下的哈巴村。这个多民族聚居村落依山而建,从海拔1550米的江边行政村到3000米的半山腰,落差极大。村民世代以种植和养殖为生。哈巴雪山日益受欢迎,哈巴村也在快速提升接待能力,从青旅到宾馆,从超市到饭店,从烧烤到酒吧,凡是登山客需要的配套设施,都在完善中,甚至连足疗的地方都有。
这里曾经与外界少有来往,村里的集市上,人们以物换物,用我家的土豆换你家的大米,用他家的鸡蛋换你家的玉米等。直到24年前,村民郝四首登哈巴雪山,这个小山村的命运开始改变。
1995年4月,郝四听村里的老人讲起一件轶事,以前有洋人从印度带来一尊佛头,埋在雪山顶上。为了寻找传说中的佛头,他拿起一把镰刀,背着军用水壶和一些干粮,脚踩老牌解放鞋,开始了哈巴雪山的第一次攀登。
早上7点左右,郝四出门,天气晴好,远方群山历历可见。在雪线以下,他没有特别注意攀登路线,看到哪里就往哪里走。他数不清自己摔倒多少次,只记得每次摔倒都用镰刀制动。攀登进入后半程,路线和现在的登顶过程基本相近。12点半左右,郝四踏上哈巴雪山顶峰,晚上5点左右回到家中。
在山顶,郝四没有找到老人讲的佛头。半年后,他再次出发寻找佛头,带着哥哥登顶哈巴雪山。传说中的佛头依然不见踪迹,他们却在山顶发现一块铝合金牌子,好奇之下就带回家来。这块牌子是昆明登山探险协会十几天前留在山顶的,直到现在它还被放在郝四家里。
明星雪山
2003年,红塔集团在哈巴雪山举办登山大会,主题为“山高人为峰”,200多人参会。这次大规模的登山活动后,哈巴雪山知名度渐高,很多村民也发现,做高山向导可以赚钱养家。
10年前,哈巴雪山大本营所在地原是一片牧场,属于村民杨志雄。他发现登山者喜欢在自家牧场扎营,靠山吃山,杨志雄计划在牧场修建登山大本营。2005年,杨志雄开始断断续续地在牧场施工,直到2007年,大本营开始具备接待能力,这就是如今位于4100米的哈巴雪山传统大本曹。大本营建好后,杨志雄注册了公司“哈巴雪山大本营生态牦牛养殖基地”,一切都走上正规化道路。
许多当地人熟悉雪山、体能过人,开始做起登山向导,帮助外地登山客攀登雪山。攀登的人多了,不幸的案例也偶有出现。2006年,一位韩国人下山时滑坠摔下西坡,掉进冰缝,摔断了颈椎骨。这是哈巴雪山的第一次山难事件。同年11月,上海戶外爱好者“老古董”在下撤时坠崖遇难。
攀登事故出现,也推进着科学的攀登理念逐渐被当地人接受,一切都越来越正规。2015年,杨志雄创建云南顶峰户外运动公司,开始接待登山团队,安排马匹向导等后勤服务。同时,他开始大规模宣传推广,哈巴雪山迎来客流高峰。每个经过大本营的登山者都需要登记,最多的时候,大本营每天入住200人。
登山旺季过后,杨志雄会带领团队去各地参加培训学习,掌握更多专业技能。同时,他们也积极开发哈巴雪山以外的山峰,既满足登山客的需求,又能把哈巴村本地的向导带去更广阔的天地。
俯瞰哈巴村。摄影/哈巴雪山阿雄
写着哈巴雪山5396米的木桩是哈巴雪山山顶的标志。摄影/顶峰户外
随着攀登环境成熟,哈巴村大部分村民都参与到登山工作中。当地带队向导和协作共200多人,加上马夫等后勤人员,哈巴雪山攀登为500多名村民提供了就业机会。据不完全统计,哈巴村现有客栈20多家,加上向导自己的家,共能接待2000多人,而且哈巴村的接待能力仍在持续提升。
越来越多的向导开始参加专业培训。年轻一辈的登山向导成长于互联网高速发展的时代,通过网络,他们向外界展现哈巴雪山更加多元的一面,也有人在网上推销村里的土特产。不同于老一辈的向导,他们这批人心思更活络。除常规登山活动外,当地向导也开发、组织徒步露营活动,有的人会参加救援队,与外地越野跑比赛展开合作。
速攀客
短短24年,众人看到哈巴雪山的日益火爆,同时,哈巴雪山也在静静见证人们的变化。它看到了哈巴村向导的成长,从懵懵懂懂到越来越正规专业;它也看到了攀登者的成长,从常规的商业攀登到富有创造力的速攀。
速攀,顾名思义,就是快速攀登。正常从哈巴村开始攀登需要两天时间:第一天从哈巴村徒步或骑马至大本营,休息一晚后,第二天凌晨冲顶,之后再返回大本营或者哈巴村。速攀,则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完成攀登,通常12小时内从哈巴村登顶并返回哈巴村。
速攀是越野跑和高海拔攀登的结合,难度系数却呈几何倍数增加。哈巴雪山攀登线路成熟,传统线路单程将近10公里,海拔爬升约2700米,路况丰富多样,原始森林、高山草甸、大石板、碎石坡、冰雪坡,吸引着众多速攀爱好者。
2016年3月,李少壮用时5小时58分登顶哈巴雪山,创造速攀纪录的同时,也让哈巴雪山的速攀广为人知。此后,众多速攀爱好者轮番上阵,不停刷新这一纪录。2019年6月,申加升用时2小时48分登顶,总用时4小时15分钟重回哈巴村,创造了哈巴雪山的速攀新纪录。
罗世勇,人称“老罗”,做了十几年哈巴雪山向导。对他来讲,速攀不再是个新鲜事。2017年,一位上海攀登者找到老罗,说是要尝试速攀。老罗心想,平时两天攀登都有点累,要在一天之内完成速攀,简直不可思议。了解对方的户外经验后,老罗觉得可以尝试,大不了失败后再下撤。纵使客人体能跟不上,自己也有能力带客人下山。老罗就这样开始了第一次速攀。
天气不算理想,攀登途中耽搁了一会儿,老罗也一路担心。在等待队员时,他都会格外关注,担心队员体能跟不上,还好队员扛了下来,最终7个多小时成功登顶。老罗坦言,当时觉得不可能,所以都不敢公开,怕有风险,一直是在担忧中速攀,所幸一切顺利。
带队速攀的次数多了,老罗发现速攀者有种特质:经验丰富、体能好、心理素质棒、计算精确。“他们胆子都比较大,不会担心体能被耗光,也不担心向导出问题。带的装备都很精准,不会多带,也不会少带,沿途吃的、喝的都会提前计算好,一切都是精确计算。”这是老罗对于速攀者的印象。
这两年,老罗明显感到喜欢速攀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每年都有10组左右的人找他安排速攀。据不完全统计,尝试速攀的有20多次,成功完成速攀的有11次。速攀完成的时间基本在4个区间内:12~15小时,8~12小时,6~8小时,4~6小时。
前两次带队速攀时,老罗压力有些大,后来他就越来越放心。选择速攀的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攀登者,无需向导过多操心。带队攀登过几千次哈巴雪山,老罗越来越对速攀这种方式心存好感。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好玩且有挑战意义的尝试。每当有团队找老罗安排速攀事宜时,他都会开心好几天。
新风潮
这些年,在老罗带领下,村里很多年轻人开始做起登山向导,90后朱小明便是其中之一。
朱小明在哈巴雪山脚下长大,却一直都没有尝试攀登过。2012年,结束香格里拉的工作后,朱小明回到村里。在帮老罗修花台的时候,老罗问他:“你要不要跟我去登次山?”出于好奇,也想着顺便去玩,朱小明爽快答应。
朱小明第一次带队攀登并不顺利。客人刚过大本营就出现高反,他们缓慢爬升着,客人在前面慢慢走,朱小明缓缓跟在后面。直到中午12点多,他们才到4900米,只能无奈下撤。第二天,朱小明带另一个客人攀登,在雪线处,他看着别人穿冰爪的样子,现学现教,给客人和自己成功穿上冰爪,这一次他们终于登顶。
站在顶峰,朱小明挺轻松,觉得登山好玩,之后就一直跟着老罗做向导。他每年攀登哈巴雪山的次数超过100次,至今活跃在向导队伍中。
2016年,朱小明正带队攀登,遇到下撤中的李少壮,同行向导小沈说:“或许我们也可以尝试一下速攀。”从此,速攀哈巴雪山便在朱小明心里扎下根。可惜他一直找不到合适机会,天气好时要带客人,天气不好时又没有意愿,速攀哈巴雪山只能一直拖著。
直到2017年7月,老罗问朱小明,有人想去速攀哈巴雪山,你敢去吗?“没有不敢的,去”,朱小明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老罗口中想速攀的人是逯海川,7月21日,朱小明和逯海川从哈巴村出发,计划破掉李少壮9小时22分的速攀纪录。出发时天气并不理想,下着小雨,朱小明想,速攀肯定没戏,走到哪算哪吧。幸运的是,天气并没有进一步恶化,他们成功登顶,用时5小时35分,返回哈巴村后共计用时7小时48分,打破了之前李少壮保持的纪录。
今年6月,申加升速攀哈巴雪山,朱小明也参与了后勤工作。结果大家都知道,申加升大幅度刷新纪录,从哈巴村到顶峰仅用2小时48分,登顶后,他原路下撤至哈巴村,共用时4小时15分。在这次速攀中,朱小明从4900米的雪线处开始攀登,前后只差一个穿冰爪的时间,他便落后申加升30多米,尽管他一路追赶,可是一直到顶上都没能追上。平时带队从不出汗的他这次累得满头大汗。
对于朱小明来讲,速攀好玩而刺激,有机会的话,他愿意更多去尝试。朱小明这样的新一代向导正在成长起来,有更多机会参加专业培训,补齐知识短板。这一辈人出生于斯,从老一辈向导手中接过接力棒,更在用行动守护哈巴雪山。据朱小明讲,每次攀登向导们会沿途清理垃圾,在山上培训的时候也会带垃圾下山。
曾经,哈巴雪山只是很多人迈向雪山的第一次尝试。如今,这里引领着雪山速攀的风潮。哈巴村里的每一位村民,就连坐在桥边的老奶奶都知道“速攀”的含义,这在中国其他的雪山小镇都是不曾发生过的。
然而,在哈巴雪山的历届速攀纪录中,速攀者均是在向导的帮助下尝试后援式速攀。他们更像是一名客人。目前尚未有人尝试更加纯粹的无后援式速攀——一个人、自背负装备、自补给水和食物,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帮助和陪伴。
越来越多的速攀正在哈巴雪山发生,而哈巴雪山的速攀纪录也必然会被一次次推向极致。
哈巴雪山沖顶途中,登山者途经月亮湾。摄影/哈巴雪山阿雄
远眺哈巴雪山和哈巴村。摄影/王标
摄影/一枕行云
雪山速攀是一门将高海拔攀登和越野跑结合的艺术,其精神内核脱胎于FKT(Fastest Known Time,已知最决时间)。因此,我们在讨论速攀之前,也一定要明确一下最快纪录的认可方式和速攀运动的基本准则。
目前国际公认的FKT准则来源于FKT网站(https:∥fastestknowntime.com)。我们有必要把这篇准则适当转换成雪山速攀的中文语境,并且为国内的速攀爱好者提供一个更为明确的定义和准则。
注意,本文不是一项强制性的规定,而是圈内人约定俗成的规矩。你可以不遵守,但一定要尊重。
如何才被认可
此速攀路线必须明显且足够独特,其他人才会感兴趣,并且反复刷新纪录。
速攀路线的长度和完成时间并没有上限或下限。
赛事组织的“速攀比赛”不算作是真正的速攀范畴,其纪录不被认可。
如果你完成了一条速攀路线,但是并没有打破最快纪录,那就发条朋友圈跟朋友们分享这次经历吧。但是,不要以此号称自己是该山峰的“最快纪录”,因为在FKT的语境中,只有最快,没有所谓的第二快或者第三快。
为了让我们所讨论的语境更为周密、精确、靠谱,我们必须明确所谓的“速攀”语境必须要以跑步或徒步的方式为主。攀岩、骑行、皮划艇、滑雪或者其他运动项目非常棒,或许未来这些运动也有单独的分类,但目前它们都不在我们所讨论的范畴。任何挑战者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使用各种尝试,比如:
速攀者至少在总用时50%以上的时间里,必须是在跑步,或是在徒步。
使用路绳的时间不超过整体用时的10%;攀爬5.8/5a难度或更难的路线——即使没有使用绳子——将会被认为是纯粹的攀登,而不是跑步或徒步。
如果你挑战的重点是速攀,那么在两座山峰之间,可以使用机动工具作为过渡。
基本原则
计时:一旦你开始一条路线的速攀挑战,那么计时就开始了,不到最后不要停表。速攀计算的是总共用时,而不是刨除休息时间之外的净运动时间。
路线:事实上任何山峰都可以被速攀,但为了这项运动的公共利益着想,这座山峰最好有一定的技术含量,这样其他人才会感兴趣,并且有反复刷新最决纪录的价值。
挑战者:任何人都可以速攀,并挑战山峰的最快纪录。可以分为男性、女性、团队三个类别的最决纪录。不按年龄分组。
Ueli Sfeck在速攀喜马拉雅山脉的一座6000米“小山”。
笔者在速攀哈巴雪山途中。
自助式还是无后援
按照补给策略划分,一共有三种速攀方式:后援式、自助式、无后援。每种方式都有自己的最快纪录,但是速攀者完成挑战后,一定要声明自己采用了哪种方式。这三种方式之间存在显著不同,没有高下之分,纯属个人选择。
后援式Supported
后援式,即是你有自己的补给团队在半路等你。小到有人给你递一口水喝,在雪线处递给你冰爪、冰镐等技术装备,大到有一整个团队全程为你服务(注意:这是一项靠自己完成的挑战,不包括任何体能帮助)。无论是仅仅接受一次帮助,还是一直在为你持续补给,任何形式的后援,都被当作是“后援式”。
为了轻量化、减少负重,后援式往往被应用于最快纪录的挑战。为了挑战“后援式”的最快时间,你还要必须比自助式和无后援式的最快时间更快。哈巴雪山曾经的速攀纪录保持者李少壮、逯海川、Jason Schlarb,以及现纪录保持者申加升均采用这种方式。
自助式Self-Supported
自助式,意味着你要尽可能地依靠自己,在沿途寻找补给,但并不是通过预先安排好帮手来获得帮助。你可以预先储存好装备,沿途购买补给,甚至是向路人寻求帮助。要用自助式打破最快纪录,你也必须比无后援方式的最快纪录更快。
无后援Unsupported
无后援,即你不会在挑战中从外界获得任何形式的帮助。这意味着你必须要从一开始就背负一切装备,除了水——水要从自然资源中获取。当然这种方式也必定会限制了无后援挑战的路线长度。如果挑战者半路有朋友陪伴,哪怕仅仅是其中一小部分的路段,那么这将自动变成“后援式”。
如果是团队使用无后援的方式挑战,那么他们必须自始自终一起完成。如果一名女性和男性搭档完成挑战,这要么是混性别组别最决纪录,或有后援女性最快纪录,但是她不能說自己是女性无后援最决纪录。
据我们所知,目前国内还没有速攀者,明确声明自己用无后援的方式完成过任何一座高海拔雪山的速攀纪录。
20世纪六七十年代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少数欧洲攀登者开始尝试用速攀的方式攀登阿尔卑斯地区的山峰,如勃朗峰、马特洪峰、艾格峰等著名山峰。
1995年
1995年,“天空跑教父”Bruno Brunod从意大利小镇Breuil-Cervinia出发,以2小时10分无后援跑上海拔4478米马特洪峰,之后返回起点,共用时3小时14分。
2001年
2001年,Bruno Brunod用时5小时38分速攀登顶海拔5895米乞力马扎罗峰,最终总用时8小时34分,创造了往返乞力马扎罗峰最快纪录。
2007年
2007年,奥地利天空跑者Christian Stangl从珠峰北坡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出发,用时16小时42分无氧速攀登顶珠峰。时至今日,这依然是从珠峰北坡前进营地出发、速攀珠峰的最快纪录。
2010年
2010年9月,被国内越野跑者尊称为“K天王”的西班牙著名越野跑者,Kilian Jomet速攀登顶海拔5895米的乞力马扎罗峰,用时5小时23分。之后返回山下,总用时7小时14分,创下这座非洲最高峰的速攀新纪录。
2012年
2012年,Kilian Jornet启动了“生命巅峰”计划(Summits Of My Life):用奔跑的方式挑战世界著名高峰的速攀纪录。计划里囊括了欧洲最高峰勃朗峰、北美最高峰德纳利峰、南美最高峰阿空加瓜峰以及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
2013年
2013年7月,Kilian Jornet从阿尔卑斯小镇霞慕尼出发,无后援速攀登顶了阿尔卑斯最高峰,海拔4810米的勃朗峰,共计用时4小时57分,打破了勃朗峰的速攀纪录。
2013年8月21日,Kilian Jomet在意大利小镇Breuil-Cervinia,向其偶像Bruno Brunod发起挑战。最终以2小时52分创造了马特洪峰的速攀新纪录,打破了之前Bruno Brunod创造的最快纪录。
注:根据《速攀准则》,比赛竞技性质的速攀不算作是该山峰的已知最快时间,故以上没有标注速攀赛的最快时间。摄影/一枕行云
2014年
2014年,厄瓜多尔登山向导Karl Egloff于乞力马扎罗峰创下6小时42分的成绩,打破2010年由Kilian Jomet创下的7小时14分速攀纪录。
2014年6月13日,Kilian Jornet总用时11小时48分,无后援速攀往返北美最高峰海拔6194米的德纳利峰,将最快纪录提高了5个小时。
2014年12月23日,Kilian Jornet用时12小时49分,创造南美最高峰海拔6962米的阿空加瓜峰最快往返纪录。
2015年
2015年,有“瑞士机器”之称的瑞士登山家Ueli Steck,用速攀、跑步、骑行等方式,在62天内完成阿尔卑斯山区全部82座海拔4000米以上山峰的攀登。
2015年8月,两名川藏队的藏族高山向导秋足和阿基,从四川甘孜州雀儿山大本营出发,用时5小时40分有后援速攀登顶海拔6168米雀儿山,回到起点处共用时8小时20分,创下了速攀雀儿山的已知最快时间。
2015年11月4日~8日,环四姑娘山超级越野跑赛事于四川阿坝州小金县四姑娘山景区内举办。赛事设3个组别,其中,42公里组路线需要跑上海拔5025米四姑娘山大峰,赛道路线简称大峰线。这是中国第一个带有速攀性质的比赛。
2016年
2016年3月30日,李少壮用时5小时58分有后援速攀登顶海拔5396米哈巴雪山,之后撤回哈巴村,总用时为9小时22分,创造速攀哈巴雪山的已知最快时间。
2016年6月5日,红牛世界女子超级跑山赛在青海格尔木举行。比赛起点设在海拔5050米的玉珠峰南坡大本营,选手从这里出发后需速攀登顶6178米的玉珠峰顶峰,然后原路返回玉珠峰大本营,挑战赛道总长约12公里。
2017年
2017年,Ueli Steck计划无氧完成珠峰—洛子峰连穿路线。4月30日,他独自前往努子峰训练时,不幸坠崖身亡。就在此前的4月26日,他一天之内从珠峰大本营爬升至海拔7000多米处又折回,并未经高海拔适应性训练。他曾在Facebook上说:“我仍相信,速攀比起在高海拔地区多待几晚,是更有效的适应海拔的方式。”
2017年5月22日,Kilian Jornet从珠峰北坡大本营出发速攀,完成无氧、无后援式登顶珠峰,登顶用时26小时,并于当日中午12点15分返回海拔6500米的珠峰前进营地。
2017年5月27日,Kilian Jornet从珠峰前进营地出发,再次速攀珠峰,用时17小时登顶,并返回前进营地。
2017年7月15日~16日,门源岗什卡越野赛在青海省门源县举行,赛事设有50公里越野跑和FKT速攀两个组别。FKT速攀组别中,选手从3750米七彩瀑出发,抵达5005米的岗什卡卫峰,全程14公里。
2017年7月26日,著名女越野跑者珊瑚于上午9点50分有后援速攀登顶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总用时14小时30分,创下国人首个7000米山峰速攀纪录。
2018年
2018年3月16日,美国越野跑精英Jason Schlarb有后援速攀哈巴雪山,登顶用时3小时30分,全程用时5小时03分,打破了之前逯海川保持的哈巴雪山最快速攀纪录。
2018年5月23日,“理县毕棚沟半脊峰冰雪登山大会”在四川省阿坝州理县举行。此次大会设置了个人速攀赛、团队登山赛和标准登山组3个组别,其中,个人速攀赛选手由登山大本营出发,直接登顶5430米半脊峰后,需当日返回大本营,全程约16公里。
2018年7月16日0点,三名高山向导阿基、秋足和蒋杨从海拔4500米的慕士塔格峰大本营出发,于8:20有后援速攀登顶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在11:08顺利返回大本营,总用时11小时08分,打破了2017年珊瑚创下的最快速攀纪录。
2019年
2019年6月16日,越野跑者申加升从哈巴村沿传统路线出发,2小时48分有后援速攀登顶哈巴雪山,后撤回哈巴村,总用时4小时15分,创下哈巴雪山目前最快的速攀纪录。
2019年6月20日,Karl Egloff登顶德纳里峰并返回,总用时11小时44分,以4分之差打破2014年Kilian Jornet的速攀纪录。
Kilian Jomet在速攀马特洪峰。
Kilian Jomet在Zegma天空跑比赛中。
初见K天王
在速攀领域,最快,往往就意味着最厉害。至少在这次采访之前,我一直这么认为。
我曾经在不同的场合见过Kilian Jomet,但第一次真正与他深入交流,是在上海的世纪公园。在速攀珠峰的两年后,《户外探险》雜志终于有机会与Kilian Jomet面对面地聊聊那次珠峰速攀。
应品牌商的要求,Kilian正在配合摄影师,与品牌大使闫龙飞、邓国敏等人摆出各种有趣的造型,也丝毫不拒绝任何粉丝的签名与合影。
3名世界顶级越野跑者都是精英选手的打扮。3寸短裤,轻薄到露点的短袖T恤。修长而饱满的小腿暴露在湿冷的空气中,很难不引起上海市民的侧目。
Kilian看起来有些羞怯,不太善于社交。偶尔有些眼神对视,他会用一个短暂的微笑化解沉默时的尴尬,然后扭过头去。空闲的时候,他会站在一旁,抱紧双臂,不知是微冷,还是无措。
我习惯在采访之前先尽可能地观察,观察这名身高只有171厘米、体重58公斤的瘦小西班牙人,如何在越野赛道上发动着强大的功率,刷新一个又一个赛道纪录,在山峰上缔造一个又一个传奇。
Kilian Jomet第一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最开始是以一名越野跑者的身份——2008年的UTMB(环勃朗峰一百英里耐力赛)赛道。11年前,这名年仅21岁的年轻人并不引人注目,直到2008年那次在国际越野跑大赛UTMB上的首秀,从65公里处就已经开始领先。
没人知道他是一名从没有跑过40公里以上的越野滑雪运动员,没有人知道他是一名没有稳定收入的学生——彼时Kilian还没有与赞助商Salomon签订全职合同,也没有人知道几年后这名瘦小的年轻人将会制霸世界各大越野赛。
尽管在最后15公里Kilian遭遇莫名其妙的罚时,Kilian还是拿到了2008年UTMB的冠军,比亚军快了—个多小时。UTMB组委会在第二天才宣布这个成绩。
组委会在比赛中装备抽查时,不认可Kilian携带的强制装备,并以他缺少足够的强制装备而判定罚时。事后证明,这是—场乌龙。“我当时心想,去他妈的,去他妈的UTMB吧!”Kilian事后曾对媒体表示。
Kilian回应UTMB的方式是,在之后的几年中连续夺冠,实现了UTMB的三冠王,并先后多次拿下了世界天空跑年度总冠军、美国西部一百冠军,并开始横扫欧美各大越野赛事。
Kilian的崛起几乎是与越野跑热潮席卷全球同时发生。Kilian Jornet的名字也伴随着这股热潮传遍世界。假如一名越野跑爱好者只能听说一名外国越野跑大神的名字,那么这个人一定是Kilian。2013年前后,当中国越野跑者把目标投向远在欧洲阿尔卑斯的“越野跑终极梦想赛事”——至少在那个时候,大家都还以站在UTMB起点为骄傲——发现这名叫做Kilian Jornet的早已刷遍了那些传奇赛事的纪录。
“What?King K?”直到前不久我亲口将Kilian在中国的昵称告诉他时,他才意识到与Kilian Burgada Jornet相比,大部分中国越野跑者更熟悉“K天王”的称呼。
K天王在欧洲、亚洲、美洲地区频繁参赛,频繁夺冠,在带给品牌和个人极大的声誉之余,也给他自己带来了更多的困惑。
在2011年10月的一场西班牙越野赛事中,Kilian跑崩了。比赛对他来说并不难,但是K天王哭着退了赛。
退赛的根源并不是体能达到极限后的精神崩溃,而是一直以来的明星压力。“Kilian Jornet”的名字成为了人们心目中的“大神”,他背负着人们的期待和偶像包袱在山里奔跑。这并不自由。他厌恶这种被极度崇拜的感觉。“我讨厌比赛。”
退赛时,他口不择言地对着镜头自嘲道,大家盲目地崇拜我,但是我可能就是个废物,我可能就是一坨屎,我可能是纳粹,我可能还是一个杀手,因为他们依然不了解我。
在各大越野赛事接连夺冠后,Kilian在赛事中遗失了最初参赛时的快感。他想要重拾在山巅上奔跑时灵动的自由感,不断追索,寻找生命的意义。
他想起了少年时的偶像布鲁诺-布鲁诺德(Bruno Brunod),那名速攀马特洪峰、罗莎峰,创造最早的FKT(Fastest Known Time,已知最快时间)纪录,并只身将越野跑运动带向阿尔卑斯巅峰的意大利人。
速攀。山峰。自由。奔跑。生命。布鲁诺德。这几个关键词在Kilian的脑海中不断发酵,终于——
2011年末,“生命巅峰(Summits Of My Life)”计划应运而生。Kilian计划在未来几年内,先后挑战各大洲最高峰的速攀纪录,这份山峰名单包括阿尔卑斯山区最高峰勃朗峰,阿尔卑斯著名山峰马特洪峰,欧洲最高峰厄尔普鲁士峰,北美洲最高峰麦金利峰,南美洲最高峰阿空加瓜峰。这个计划的最后一站是,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
单独完成每一座山峰的速攀纪录都可能轰动世界,但Kilian把这份名单上的山峰打包成一份计划,就好比是一口气完成地球上所有的著名山峰速攀大满贯。
“生命巅峰”计划的理念追本溯源就是Kilian少年时的偶像布鲁诺,只不过Kilian将速攀的精神放之全球视野。当他望着布鲁诺的背影,从他的身旁迈过这一大步的时候,Kilian就已经不仅仅是一名优秀的越野跑者而已了。他是一名探险家。
Kilian在挪威的山脊上训练。
这就是K天王,Kilian Jornet。
“这个计划完全是我自己一个人提出来的,它与我的一生息息相关”,Kilian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知道自己肯定会完成这个计划,但在最开始,我预计完成计划至少需要10年的時间。”
生命巅峰
要想把Kilian从一堆粉丝合影、广告拍摄中拯救出来,必须要借用山峰的力量。
我把前不久在一组川西地区速攀的雪山照片晃在Kilian眼前。沟壑纵横的冰裂缝、几近垂直的闪亮冰壁、连绵不断的雪坡瞬间吸引了Kilian的注意力,他顺着这组照片的方向看到了我的脸。
你曾经跨过山河大海,也跨过人山人海,但你绝对没去过中国四川。我和Kilian很快从中国的山峰资源聊到我自己的一些小型速攀计划。让我略感诧异的是,那些或许让我引以为傲、颇具技术挑战的未来速攀计划,在K看来并不算难。
“Solo速攀Ama Dabla?其实技术难度也还好……”
“速攀希夏邦马?其实你真的可以试试无氧的……”
“迦舒布鲁姆Ⅰ峰Ⅱ峰连登,这个计划还是很有意思的……”
如果不故意夸大其词的话,普通难度的山峰似乎很难引起K天王的兴趣。毕竟他曾经的搭档是著名的“瑞士机器”Ueli Steck。
在Kilian第一次参加UTMB的同一年,这名年长Kilian 10岁的瑞士登山家Ueli Steck打破了阿尔卑斯三大北壁之一艾格北壁的速攀纪录。Kilian在蝉联UTMB三连冠的时候——就好像两个人商量好似的——“瑞士机器”也陆续拿下了勃朗峰北壁、马特洪峰北壁的速攀纪录。
一个是越野跑领域的王者,一个是技术攀登领域的大神。有人开始设想,如果“瑞士机器”去跑越野赛,那是否也会打破Kilian的赛道纪录,如果Kilian去速攀雪山,那是否会打破“瑞士机器”的速攀纪录。
这种设想并非毫无根据。事实上,高海拔速攀也是一项耐力运动,在不过度强调技术性的前提下,适量的越野跑训练也非常有利于“瑞士机器”的速攀。而掌握足够多的攀登技巧,对于Kilian Jomet在山峰自由穿梭也大有益处。
但更多人只是将两项运动和两个人胡乱嫁接,看热闹的心态,当真正懂得技术攀登和越野跑的本质区别后,会发现两项运动在互补之余,也有抵触的部分。
“我的一切训练都是为了耐力而打造,我不喜欢太多技术性的东西,我只是喜欢在山峰上快速奔跑而已。”
长距离耐力运动的训练或赛事,都会大量消耗肌肉力量。最明显的例子是,每一名攀岩爱好者在完成一场50公里以上的耐力赛拿起哑铃之后,都会觉得“肌无力”,需要两三个礼拜的时间来重新修补肌肉力量。而这种“肌无力”在技术攀登领域就更是一种可怕的退步了。
过度重视技术攀登的训练,特别是力量训练,对于耐力运动的表现能力也有重大的影响。这点我们在马拉松运动员身上就能得到答案,在Kilian身上也是如此。为了验证这一答案,我半开玩笑地问Kilian。
“K,听说你力量很弱啊?”我不怀好意地问。
“是啊,我几乎没有什么肌肉力量。”Kilian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那么,你能做多少重量的负重深蹲”我调侃道。
“0公斤!真的是0!我一个负重深蹲都做不了!”K不好意思地说。
技术攀登大神“瑞士机器”也曾尝试过UTMB的短距离组别,虽然成绩非常优秀,但距离打破K天王的越野跑纪录差距还非常大。这并非是“瑞士机器”训练不够刻苦,为了训练长距离越野跑,他刻意转移了训练重点,减少了平时攀登中技术和力量的成分,而是加强了耐力训练。
当Kilian开始学习技术攀登的时候,也是他和Ueli Steck相识的时候——虽然两个人在法国霞慕尼低头不见抬头见,两个人都知道了彼此的技能可以一定程度的互补。
“四五年前我们就认识了,Ueli想增强自己的耐力水平,而我想要增强自己的攀登技巧。”Kilian对我说。
两个人真正开始熟悉以后,“瑞士机器”在技术攀登时都会背着越野跑背包攀登,并且开始尝试在非技术路段越野跑。Kilian也开始尝试6C以上难度的技术攀登,家里也装上了攀岩墙,开始适当加强自己的上肢训练。
2013年Kilian Jornet开始进行“生命巅峰”计划,一举打破了勃朗峰、马特洪峰的速攀纪录。2014年又完成了麦金利峰、阿空加瓜峰的速攀纪录。
2015年,Ueli也完成了一生中最具耐力风格的计划:在62天内,登顶了阿尔卑斯地区82座海拔4000以上的雪山。
同样是2015年,Kilian和“瑞士机器”搭档了一次艾格北壁的速攀,这次两个人用了不到4小时完成速攀,往返共计用了10个小时。
当我们谈论“耐力运动”时,往往与付出的时间和天赋等等因素是成正比的。但是当我们谈论“攀登运动”时,在此基础之上,还要附加上“风险”的因素。
2017年4月,当Kilian在中国西藏速攀卓奥友峰训练时,“瑞士机器”也在尼泊尔一侧的珠峰脚下适应攀登——两个人的直线距离其实很近。“瑞士机器”想要完成那条兼具艺术性和攀登性的珠峰—洛子峰连穿计划。
关于這条路线,Kilian多次与“瑞士机器”探讨过。“瑞士机器”计划从霍尔斌路线——珠峰最难攀登的路线之一——登顶珠峰,从山脊穿越到洛子峰登顶,并快速下撤。为了充分适应高海拔,“瑞士机器”很早就来到了珠峰南坡大本营,开始尝试周边山峰作为适应性训练。
惨剧发生时,Kilian还在卓奥友峰训练。那一天,当Kilian从卓奥友峰回到大本营,打开手机,“瑞士机器”遇难的新闻就从手机里涌了出来:2017年4月30日著名登山家Ueli Steck在努子峰训练时,不幸滑坠,从山谷坠落,遇难身亡。
Kilian看到新闻后懵住了……“我根本想象不到,Ueli也会滑坠,也会死掉。”
我问Kilian,你怎么形容你和“瑞士机器”之间的关系,是朋友,还是师徒。Kilian想了想,缓缓地用了一个只有攀登者才能深刻理解的词——搭档。
速攀珠峰
攀登珠峰听起来就很酷。全世界70亿人,只有10000人站在了世界最高峰的峰顶。
那如果是无氧攀登,只有200多人达成过这个成就。
那如果是一个人solo,而且速攀呢?绝不超过10个人。
2016年,Kilian Jornet完成了生命巅峰前几站计划之后,准备对最后一站珠峰发起冲击。他准备用无氧、solo、速攀的方式攀登珠峰。
Kilian选择了珠峰最难攀登的一条路线,也是“瑞士机器”原计划的路线,珠峰北坡的霍尔斌(Horbein)路线。
这条线路有多难?抛开复杂的专业术语,通俗地讲,在珠峰登顶人次逐渐逼近万人次的今天,从霍尔斌路线登顶珠峰的人还不到10个人。退一步说,即使Kilian使用氧气从这条路线登顶,也足以轰动了。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北坡?
Kilian Jornet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小径上奔跑。
Kilian说,虽然尼泊尔一侧的珠峰南坡更具攀登乐趣,但是人数太多。冲顶路线就那么一条,冲个顶还要排队。打破不了纪录也就算了,搞不好一次“速攀”就能慢成传统方式攀登。
为什么,是自己?
只有自己一个人攀登才能掌握好速攀的节奏。而且,Kilian认为,沿着夏尔巴修好的路绳往顶峰走,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登山。
为什么,是无氧?
用氧气对Kilian来说就是嗑药。那是作弊行为。他知道8000米以上无氧攀登肯定是一种冒险行为,“但我不就是来进行一场冒险的吗?”
为什么,是霍尔斌路线?
这不是巧合。Ueli Steck的珠峰一洛子峰连穿计划,就是准备从霍尔斌沟槽攀登登顶珠峰。在登顶人数屈指可数的霍尔斌路线上,Ueli和Kilian两个人分别计划双8000米连穿和无氧速攀珠峰,这很难不引起我的关注。
论技术,Kilian放在中国肯定也是一流自由攀登者的梯队。论耐力,说他是“世界顶级”都有些委屈,但是客观地讲,Kilian的纯攀登技术和Ueli相比,差距依然是太大了。但Kilian依然坚信自己完全有能力用无氧速攀的方式,搞定这条路线。
直到那一天,他在卓奥友峰得知了Ueli的噩耗……
如果像Ueli这样的高手都能在山上出事,那么谁都有可能。2017年,Kilian决定放弃从霍尔斌路线速攀,而是从北坡的传统路线速攀。但KilianJornet并不是速攀珠峰的第一人。珠峰的最快速攀纪录还属奥地利登山家Christian Stangl在2006年5月创下的16小时42分纪录。
速攀本身就是一种比阿式攀登更极端、比越野跑更刺激的耐力运动。它打破了传统登山中一些教条的规范,又突破了越野跑运动中的海拔和体能极限,因此它蕴含着一种无知无畏甚至略带狂妄的反叛精神。
当我们在讨论一座山峰的速攀,其实是讨论速攀者与山峰之间的关系。但是当我们在讨论速攀纪录和FKT,我们就不得不把它变得更加明确,甚至充满了竞技性:明确起点终点,线路数据,以及登顶证据。
2006年,Christian Stangl的纪录并不是从海拔5000米的珠峰北坡大本营出发,而是从北坡6500米的ABC(前进营地)开始,到登顶,共计用时16小时42分。
翻看这名速攀者的履历,几乎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个奥地利版本的K天王。尽管Stangl的珠峰速攀纪录强悍得无懈可击,但他却不是一个完全让人尊重的登山者。
2010年,背负着巨大的偶像包袱和成功压力的Stangl,在天气恶劣的情况下,声称自己登顶了世界第二高峰K2。
在功利色彩还不是那么浓厚的登山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时靠的就是单纯的口碑——这也是Ueli Steck在没有确凿登顶证据证明自己登顶安纳普尔娜峰时,依然获得金冰镐奖的原因之一——但这一次,口碑不再起到任何作用。Christian Stangl经受不住舆论压力,最后终于亲口承认自己那一年是谎报登顶K2。
整个登山圈都炸了。登山皇帝梅斯纳尔说:“直到不久之前我还相信Stangl确实登顶了。我始终认为,如果有人宣称登顶,那就是登顶了。他这么做,不配当一名登山者。”
但不管怎樣,Stangl速攀珠峰的纪录确实是货真价实。Kilian对我说,速攀珠峰计划定下来的时候,Stangl的16小时42分,就是他希望打破的目标。
当一名世界顶级运动员来到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名利场,想要打破世界最快的珠峰速度攀登纪录,关于这件事的一切就不再是那么简单。
Kilian远远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像Stangl一样,因为一次速攀纪录而被人们质疑和诋毁。
第一次尝试
“K,你在速攀珠峰时,到底是真的能越野跑起来,还是单纯的快速徒步?”在晚上的电影分享会上,我当众问了Kilian这个问题。
“不是快速徒步,而是龟速徒步。”大家哄堂大笑。我没有笑,尝试过刷新雪山速攀纪录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有幸见过Kilian速攀珠峰时的视频素材。
Kilian Jomet在珠峰速攀途中。
2017年5月22日,刚从大本营出发没多久,在海拔5100米,Kilian使用双杖在绒布冰川的冰塔林里,忽上忽下,自由穿梭,那配速目测在6分每公里,绝对不是所谓的“龟速徒步”。
这位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小伙子在速攀和越野赛道上表现如此出众,很难说是天赋基因还是后天训练使然。
最大耗氧量(VO2Max)是决定一个人耐力运动表现能力的指标,虽然后天可以微调,但基本上先天的最大耗氧量指标,就决定了你后天有多少耐力和运动潜力。
我们大多数人的最大耗氧量介于30至50(毫升/千克/分钟),很多人甚至还不到30。一名优秀的耐力运动员,最大耗氧量会达到60至70。环法自行车运动员阿姆斯特朗是85,而Kilian Jomet的最大耗氧量达到了惊人的92!
当Kilian朝着珠峰顶峰发起进攻,为了将轻量化发挥到极致,Kilian不用固定路绳,不用对讲机,不用卫星电话,无后援。这意味着,一旦出事,只有Kilian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Ueli Steck的遇难足以证明,即使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登山者,你技术再完美,体能再优秀,在山里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为了这次“生命巅峰”的收官之战,他已经准备了一年多。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刻苦训练过。天赋异禀的K天王很可怕,但是刻苦训练的K天王更可怕。
Kilian的野心很大。如果你不了解Kilian,甚至很容易通过他的行为而粗暴地判断他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因为在Kilian眼中,打破纪录一向都不是他的真正目标,而是变着法儿地“羞辱”对手,才能满足他对于自己实力的“骄纵”。
那一天,美国越野跑精英运动员Joe Grant,永远无法忘记他被Kilian支配的恐惧。
2017年的美国经典赛事硬石100英里耐力赛,在60公里补给站处,Kilian的肩膀脱臼,他用绷带简单固定后,继续从补给站出发比赛。独臂Kilian拄着单根登山杖,肩膀很疼,但是面露微笑。Joe Grant虽然是夺冠热门选手,但是此刻他很累,他想尝试追上K天王。
最后,Kilian轻松甩掉了Joe Grant,第四次拿到了硬石100英里的冠军,尽管是打着绷带的独臂姿态。这就好比在拳击场上,一名拳击手自愿把一直胳膊背在身后,独臂KO对手一样如此羞辱对手。
但“羞辱”并不是Kilian的本意,因为事实就是他太强大了而已。这是一种高手独有的寂寞,他不得不变着法儿来让竞争更具趣昧陛。
至于速攀珠峰纪录?这一次Kilian Jornet也准备用他独有的方式,来“致敬”上一位纪录保持者。在我的追问下,Kilian终于透露出了他最开始的野心——
打破Christian Stangl从6500米出发到冲顶的16小时42分纪录其实不算什么,Kilian笑着对我说,他原计划用时16小时,从海拔5100米的大本营直接冲顶……
为了明确对比两个纪录之间的差距,我进一步问:“Stangl曾经从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出发用时16小时42分速攀,你打算用多久呢?”
Kilian果断地回答,12小时。
速攀珠峰正式开始,当Kilian从大本营到达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时,手表显示用时4小时30分。
前进营地里的登山者看到有“新人”上来了,问Kilian,“来了啊,你准备哪天冲顶?哪顶帐篷是你的?”
Kilian淡淡地说,哦,现在冲顶,一会儿就下来。我帐篷还在下面的大本营里。
在登山客目瞪口呆的眼神中,Kilian继续冲顶,很快就爬到了7000多米的高度。一切都很完美。就在Kilian以為这次速攀胜券在握时,他突然觉得胃很痛。刚开始是小痛,后来演变成了巨痛。但冲顶却势在必得,Kilian不得不放慢自己的配速。
8000米死亡线上,人体各机能开始衰退,即使在吸氧的情况下,任何微小的问题在这里都会无限放大。Kilian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8000米以上你必须要时刻保持清醒。但是无氧攀登又大大降低了头脑的清醒程度,所以无氧攀登者的速度,必须要比有氧攀登的平均速度慢很多。但是Kilian恰恰是要用无氧攀登的方式,快出有氧攀登许多倍。如果换作是其他人,这就是一次自杀行为。
“我他妈真慢啊!”Kilian自言自语道,即使对于Kilian Jornet来说,这也快到了他的极限。“我每走12步,眼睛就合上想睡觉。”
8844米顶峰有时看起来很近,但有时看起来却很遥远。
珠峰乘以二
Emelie Forsberg脸上常年挂着甜美的微笑。她一生中只对着镜头哭过两次。
一次是在一场天空跑赛事中,本来能处于领先地位的Emelie在大雾天气中跑错路,错失冠军,最后在男朋友Kilian Jornet的陪伴下,哭哭啼啼地冲过终点线。
另一次是几年后,Emelie得知未婚夫Kilian Jornet只身速攀珠峰,已经20个小时没有消息了。20个小时对于普通珠峰登山者来说,只是正常的冲顶时间,但他的未婚夫是Kilian Jomet,他预计用时16个小时登顶,但现在已经失联20个小时。这不对劲。“那个时候我真是觉得孤独又黑暗”,Emelie哽咽着,“很难说清那种感受。”
事实上,Kilian在顶峰逗留了15分钟后就下撤了。
在冲顶的路上,他一路在和胃痉挛、和自己的思想斗争。即使是“K天王”,也有恐惧和畏缩的时候。
Kilian心里的一个声音在说,快,赶紧冲顶啊,另一个声音却说,别,赶紧下撤吧。两个声音就好像左右双手互搏一样,厮打在一起。就在这种内心斗争和身体斗争之时,Kilian终于登顶了。从大本营冲顶共计用时26小时——比预计的目标慢了10个小时。
在下撤的路上,由于胃痛和极高海拔的体能消耗,Kilian十分疲惫,速度很慢。每走3步,就要停下来坐一会儿。
但他并不知道,此刻全世界的真假新闻已经满天飞。真的新闻——“Kilian Jornet速攀珠峰成功,仅用26小时!”假的新闻——“西班牙人打破珠峰速攀纪录。”
26小时从大本营直接冲顶珠峰,这件事从来没有人干过。他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空前的事情,但总觉得不太满意。从前进营地开始算起,直到冲顶珠峰的这部分时间共计21小时30分,比Stangl的16小时42分纪录差太远了。
从这时开始,一个危险的想法在Kilian的脑海中开始酝酿。Kilian Jornet在意打破纪录这件事吗?当然在意。但他在意的不是打破纪录带来的光环——相反,他很痛恨这个偶像光环——他在意的是,能否真正享受打破速攀纪录时带来的身心愉悦。很明显,26小时的成绩并没有带来任何愉悦。
Kilian作出一个决定,他并没有下撤到大本营,而是下撤到了6500米的前进营地。
6天后,Facebook上突然爆出惊天的小道消息,Kilian Jornet准备二次冲顶珠峰。熟悉K天王的人一眼就能识别,这个新闻很有可能是真的。这是K天王的风格。如果他曾经让你失望过一次,那么他迟早会再让你震惊一次。
作出这个决定,仅有勇气还远远不够。勇气又不是氧气,他不会给Kilian充分的恢复时间。所有人都在怀疑和担心,Kilian是否有时间恢复。因为按照传统的方式攀登珠峰,一般的登山者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恢复。更何况这是大量消耗体能的无氧带病速攀。
事实上,当Kilian二次冲顶出发时,他的身体仍然处于十分疲惫的状态,“我远没有100%恢复”,Kilian对我说,眼神中带着骄傲和自信,“我仅有80%的体能,这对于我二次速攀珠峰绰绰有余了。”
5月27日。Kilian Jornet按照自己的计划,一周内第二次速攀珠峰。
这天风很大,很多攀登珠峰的登山队因为猛烈的高空风而冲顶失败,但Kilian并不想被天气所左右。“因为我知道此刻只有两件事能杀死我,一个是失温,一个是滑坠。除此之外,我必须一往无前。”Kilian对我说。我从来没有在任何媒体资料或视频中,见到Kilian这么坚定地描述一件事。
风太大了。Kilian努力对着镜头大声说话,最后发出的声音却只有模糊的“insane,insane(太疯狂了,太疯狂了)。”
Kilian登顶后,看到远处有从尼泊尔南坡登顶的头灯灯光,尝试用运动相机拍了些视频素材,但却是一片漆黑。之后迅速下撤。
没有路绳,没有向导,在壮阔宏伟的珠峰北坡下撤途中,Kilian只能凭着经验和直觉摸索下山的路。疲惫和黑暗让他迷失了方向感,他甚至分不清现在所处的方位是南坡还是北坡。
“无论是南坡还是北坡,我必须要下到海拔8500米以下。不管那么多,先下去再说。”等下撤到海拔8200米处的地方,Kilian彻底迷路。
我正在哪里?路在哪里?那一刻,他想到了死去的Ueli。Kilian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登顶疑云
山峰比社会纯粹多了。山峰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你,登顶就是登顶,没登顶就是没登顶。但是人类社会能给你第三种答案:疑似登顶。
Kilian登頂珠峰后,下撤到了海拔8200米,他迷路了,决定在这里小憩一会儿。等待日出后再用手表中的Findback功能,重新找到正确的路下撤。
后来Kilian Jornet才知道,在黑暗、疲惫和毫无方向感中,他走出的路线轨迹竟然是水平横切,而不是垂直下撤,路线酷似当年登山皇帝梅斯纳尔的“梅斯纳尔横切穿越”路线。
日出天亮后,Kilian感觉到了阳光带来的温暖,找到了下山的路,一路哼着小曲儿下撤到了大本营。虽然从前进营地17小时冲顶珠峰的纪录,离Stangl还有18分钟的差距。但是Kilian已经很满意了。
珠峰已经教给了他太多。
Kilian Jornet先后在身体不适、狂风天气的情况下,一周内两次无氧速攀登顶珠峰。这件事情在很多人看来不可思议,人类的体能是无法达到的。这个成绩是真的吗?
人们想到了速攀珠峰的纪录保持者,Christian Stangl。Stangl的纪录比Kilian还快,但后来攀登K2时不也是谎称登顶了吗?
Kilian Jornet在速攀珠峰,迈着缓慢的步伐。
反对声中最猛烈的、获得最多人支持的,是Dan Howitt发表在西班牙攀登杂志《Desnivel》上的文章。质疑者并不是空口无凭,而是摆出了让Kilian Jornet无法辩驳的证据。
文章的核心观点是,Kilian无法证明自己登顶了。首先,手表轨迹没有显示Kilian登顶。其次,登顶照片一团漆黑,无法证明这是顶峰。
很多人并不真正相信Dan Howitt的这篇讨伐文章。但Kilian Jornet的回应确实很无力:一是数据问题,手表GPS在极端状态下漂移或者自己误操作;二是照片问题,是因为登顶时是黑夜。
很多持怀疑态度的人也发现,在8000米登山圈具有极高公信力的Himalayan Database———家自1991年开始,秉持客观公正态度统计珠峰登山者登顶纪录的尼泊尔网站——上面竟然查不到Kilian Jornet的登顶纪录,而且两次登顶纪录都没有!
“我没必要向讨厌我的人解释,这是在浪费时间”,Kilian解释道。
Kilian Jornet到底登顶了吗?喜欢他的粉丝坚定地拥护K天王,但反对者中也并非全是嫉妒憎恨Kilian的人。他们只是联想到Chisitan Stangl、联想到环法的阿姆斯特朗丑闻,他们只是想让登山圈更加纯粹。
Kilian Jornet把自己的全部攀登素材提交给了赞助商,把这次攀登过程做成了一部纪录片《通往珠峰之路》。他相信所有看过这部纪录片的观众,都会在视频素材中找到明确的答案。
在纪录片发布几个月后,Himalayan Database上终于出现了Kilian Jornet的登顶记录:2017年5月22日登顶、2017年5月27日登顶。在纪录片的视频画面中也找到了Kilian登顶时,手表上海拔高度显示:8849米。
但Kilian并不在意这些结果,因为偶像光环并不是他的初衷,事实上,“抛掉偶像光环”,这才是他当时发起生命巅峰计划的动机。
越野跑,登山,还是探险,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Kilian Jornet在这些户外运动领域带来的冲击和影响都让人热血沸腾和深受启发,并且会影响着几代人。
“所以,这些探险运动当中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真正的挚爱?”在采访的最后,我问Kilian。
Kilian支支吾吾有些犹豫,好像在作一个重大的抉择。
“那好吧,我换一种方式提问”,听到这句话K天王如释重负。
“想想你少年时的偶像Bruno Brunod,也许是现在,也许是多年后,也会有一名少年像你当年一样,把你当作精神偶像被你激励着,你希望那位少年把你当作一名越野跑者来看,还是一名登山者?一名探险家?K天王?抑或是速攀爱好者呢?”
还是不要叫我K天王了,Kilian想了想说,我就是一个热爱山峰的人。
2017年7月26日,珊瑚速攀慕士塔格峰,从4450米的大本营到7546米的顶峰,用时14.5小时。
偶然尝试
第一次尝试速攀,纯属偶然。2016年五一假期,一群登山的朋友想攀登青海的玉珠峰,我便跟着去了。从2003年开始登山,我已经4次攀登玉珠峰,这次攀登是否登顶已无所谓,关键是想与合拍的朋友一起玩。没想到,他们这次要玩些不一样的——速攀玉珠峰。
第1天飞抵格尔木(2780米),第2天到西大滩(4200米),第3天中午抵达玉珠峰大本营(5050米),当天夜里开始冲顶,第4天就已重回格尔木。完全没有适应海拔,直接就上。
山上天气恶劣,风很大,雪特别厚,气温将近零下20℃。雪坡之上暴露感强,无处可避,我们只能停下来低着头躲风。离顶峰不到200米时,我感觉不好,提议下撤,大家对登顶没什么执念,便决定下山。
2011年末,我第一次知道速攀,那年Kilian Jornet启动“生命巅峰(Summits Of My life)”计划,这位顶尖越野跑者要挑战世界各大高峰的速攀纪录,比如勃朗峰、麦金利峰、珠穆朗玛峰等。在玉珠峰第一次体验速攀,我才真切感受到,与传统的攀登方式相比,速攀的方式更过瘾、更刺激。过去我只是单纯喜欢高海拔攀登,只要能登山,即使每年去同一座山也愿意。不过,我却不知道还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完全释放自我地攀登。
速攀玉珠峰很愉快,但对身体的考验也更大。十多年的攀登生涯中,我偶尔会高反,多是呕吐、腹泻,从没头疼。这次返程时,人还在青藏线,头似乎要炸了一样。速攀将攀登过程浓缩在更短时间内,也将身心挑战推向更高的维度。攀岩、滑雪、皮划艇等户外运动我都有过尝试,但最终只保留了两项,那就是越野跑和速攀。越野跑像生活中的必需品,帮我一直保持好的身体状态。速攀就是在“拔高”,让我知道自己的身心还可以有如此大的提升空间。
真正的速攀
同样是那一年的5月,我在大理成立了珊瑚越野跑俱乐部,开始推广越野跑运动。课程内容是为期一周的越野跑运动培训,包括技术、理念、训练、营养等。培训班的结业考试,就是速攀哈巴雪山。课程安排在7月份,所以5月底,我和俱乐部的教练提前去探线,速攀哈巴雪山。
不同于玉珠峰的误打误撞,这次才是我真正速攀的开始。我们提前做了准备,在梅里外转路线上跑了100多公里,沿途海拔三四千米,身体充分适应。之前速攀玉珠峰时,我对这项运动认识不足,携带的装备与从前无异,仍是传统的攀登方式那般,沉重的高山靴、羽绒服。挑战哈巴雪山时,我带的是越野跑装备,穿一双越野跑鞋就去冲顶了。
5月19日,我们抵达哈巴村,当晚即跟着向导李树军直接出发。从2790米的哈巴村,到5396米的顶峰,我的手表显示用时5小时25分。和玉珠峰一—样,天气糟糕,能见度只有几米,连前边队友的背影都看不见,同行伙伴、山间风景全都隐没在大风大雾中。天地间仿似仅剩我一个人,我只能踩着队友留下的脚印,一步步向前走。速攀让我把全部力气都用来攀登,专注于下一步,以至于后来翻看照片,我才发现雪落在身上形成冰碴,头发、眉毛都白了。这次经历刺激到我,速攀不是轻松就能完成的,好玩!
创造纪录
如果想要体验速攀这项运动,哈巴雪山、四姑娘大峰都是不錯的选择。玉珠峰作为一座6000米级雪山,才算是速攀的入门级山峰。想要速攀玉珠峰,最好有6000米雪山的攀登经验。
速攀玉珠峰后,我就想尝试速攀7000米级山峰,新疆的慕士塔格峰便是我的下一个目标。这个想法并没有立即付诸实践。2003年我第一次登山,攀登过十几座雪山,多是5000米、6000米雪山,从未尝试过7000米雪山。多年前第一次登山,领队大刘就告诫大家安全第一,这个准则我一直铭记在心。在速攀慕士塔格之前,我想用传统方式攀登一次,提前了解身体在7000米之上的状态。
2016年7月,我跟着商业队攀登了慕士塔格。7000米之上,身体感受、眼前的风光完全不一样,仿佛离天际更近,夜空也越澄澈。我喜欢探索,但绝不冒进,这次商业攀登耗时半个月,走走停停间,我知道自己有能力速攀慕士塔格。
第二年7月,我又一次来到慕士塔格大本营,准备速攀这座7546米的高峰。领队侍海峰负责后勤保障,在C1、C2、C3营地都做好接应准备。无论速攀还是越野跑,我都喜欢一鼓作气,一旦动起来就不会停,实在太累的时候,歇十几秒就能恢复。在每个营地都不用进帐篷,只需要喝口热水,就能继续攀登。
7月25日晚上7点20分,我从4450米的大本营出发,穿着越野跑鞋去往5560米的C1营地。随行的还有一位哈萨克族的向导,他帮我背着高山靴。没想到的是,向导只能勉强跟上我的速度,到了C1营地就体力不支,没办法继续向上。我换上高山靴,也有些犹豫。等了好几天,才碰到适合冲顶的好天气,但此前速攀我都有同伴,这次真的要一个人攀登吗?
和领队侍海峰商议后,我决定硬着头皮自己上。山上的雪已没到膝盖,一个人趟雪开路特别累,对讲机里传来大本营的呼叫,我都没力气回复。从6300米的C2营地到6900米的C3营地,路程只有2公里,我走了4个多小时。天黑了下来,白天队伍的脚印被雪覆盖,连路标都看不见。我原本计划和向导同行,连导航都没有带,此时只能循着去年攀登的记忆,找到依稀的路线。
然而,意外还是险些发生。坡陡雪厚,我只是专注于脚下开路,再一抬头,前边是一处断崖!是路线偏了,我吓了一跳,赶紧往回走。又多赶了一段路,回到正确路线,我累得够呛,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
已是半夜两三点,万籁俱寂,我站在深雪之中,一回头,瞥见了此生难忘的画面。繁星璀璨,宇宙触手可及,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除了气喘如牛的呼吸。心里只有唯一的念头:我一介凡夫俗子,凭什么看到如此美好的景色?这绝对是值得一辈子记住的十几秒。望着浩瀚的夜空,流失将尽的力气又回来了,顶峰已经越来越近。
7月26日上午9点50分,经过一夜攀登,我终于登顶慕士塔格峰,用时14小时30分,全程约10公里,海拔跨度3300米。这是国人首个7000米级雪山的速攀纪录。
这是我最累的一次攀登。出发前,有人希望我先去C1营地适应一晚,但我也不确定适应之后再上山是什么状态,最后索性直接从大本营冲顶。速攀这项运动,最大的魅力是未知,我想要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未来三年,我想要尝试无氧速攀珠峰。不过每次速攀我并非志在必得,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深度了解和探索速攀这项运动,感受自己身体的极限和未知的山野。
尽管这篇文章带有一定的“攻略”性质,但这并不是一篇说明书式的手把手操作方法。在速攀的语境中,从没有绝对正确的操作指南。虽然带着FKT(Fastest Known Time,已知最快时间)精神内核的速攀运动,脱胎于高海拔攀登和越野跑运动,但是它和二者又有很多截然不同、甚至值得警醒的地方。
如果你想从高海拔攀登或者越野跑运动,转向速攀雪山的尝试时,希望以下这些经验以及注意事项,会对你有一点点帮助。
选择山峰与季节
国内入门或初级难度的5000~6000米级别雪山,都比较适合作为第一次速攀尝试。这份清单包括但不限于四川的四姑娘山大峰、二峰、三峰,半脊峰,云南的哈巴雪山,青海的玉珠峰等。
需要注意的是,速攀某座雪山的难度,完全不等同于这座雪山用传统方式攀登的难度。以前一座雪山需要三四天甚至一周才能完成,现在需要短短一天甚至几个小时往返。
因此,除了雪山本身的攀登技术难度之外,我们需要考量的因素主要有单位时间内水平移动的距离以及总爬升的数据。从这个角度讲,哈巴雪山速攀将近3000米的海拔爬升,带来的不仅仅是数据上的大爬升,还有更不稳定的天气和更高要求的海拔适应性,反而比玉珠峰等入门的6000米雪山速攀更值得注意。
根据笔者个人多次速攀经验,在天气相对稳定的前提下,速攀入门级的哈巴雪山,甚至不亚于速攀技术型雪山雀儿山的体能消耗。
速攀的季节一般也是该山峰的常规攀登季节,但是如果你是抱着冲击FKT——一座山峰的最快速攀纪录,或者对时间有一点点追求的话,那么建议你要在常规攀登季节中,选择一个商业登山客流量较少的时间,比如避开周末、假期和黄金周。通往顶峰的路上,缓慢移动的登山客会打乱你的速攀节奏,消耗你大量的体能。
路线选择
刚开始尝试速攀的爱好者,建议从山峰的传统攀登路线开始尝试——单单是选择这种极端的攀登方式,就足以让您感受到速攀所需要忍耐的极致痛苦了。在不能驾驭速攀体能消耗的前提下,冒失地速攀新线路,只会让整个计划从一开始就处于失控状态。当然,当你成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速攀者之后,速攀新线路将会是你毕生的追求。
当你选择速攀山峰的传统线路时,你的整个路线只有起点一顶峰一起点,没有中间的C1、C2等宿营地带。一旦中间宿营,速攀的方式将会变成一次正常的攀登。
筆者在速攀哈巴雪山途中。
与传统的攀登路线不同的是,速攀的起点不一定是大本营(Base Camp)。如四姑娘山大峰、二峰的四姑娘山镇,以及哈巴雪山脚下的哈巴村,如果雪山脚下有村镇,我们默认为最接近山峰的村镇为速攀的真正起点。
从村镇出发,速攀登顶,再从顶峰跑回村庄,这是最接近速攀初衷的理念和方式。
风险和技术难点
当你决定用速攀这种甚至比阿尔卑斯式还极端的攀登方式时,那么最大的难点就是如何提高自己在高海拔环境中的耐力、运动表现能力、体能可持续性。
记住,速攀不仅仅是少了几个营地的阿式攀登而已,也不完全等同于One-push一站式攀登,而是你必须要以比普通攀登者快一倍以上的速度,争分夺秒、马不停蹄地前进,你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山顶。每一次饮水、每一次喘息、每一次欣赏风景的时间都要精打细算,并且精确到秒。这种时刻把体能发挥到合理发挥到极致的状态,往往要持续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
速攀的攀登风格就决定了速攀一定要轻量化,甚至比阿式攀登还要轻量。追求最快纪录的速攀者,往往会为了极致的轻量化、少带几件衣物,把持续运动所带来的身体热量——往往会提高2℃~5℃的体感温度——计算进去。因此他们必须要一刻不停。一旦停下脚步就会有失温、冻伤的风险。但对于速攀初体验的爱好者来说这并不值得提倡。
同时,在山峰上用传统的方式攀登所遇到的风险,对于速攀者来说也会遇到。比如四姑娘山三峰的落石,半脊峰的雪崩,雀儿山的冰裂缝,哈巴雪山冬季的亮冰和滑坠——特别是滑坠,很多刚从越野跑转型到速攀的爱好者,会简单地把速攀理解成高海拔越野跑,而忽略了雪线之上的滑坠风险。建议在尝试速攀如哈巴雪山之类的入门雪山之前,一定要学会、乃至熟练练习滑坠制动技术。
速攀方式
根据FKT网站(https:∥fastestknowntime.com),从补给方式的角度讲,目前国际上认可的速攀方式有三种。没有好坏高下之分,纯看个人选择:
后援式(Supported):后援式指沿路有专门的后援团队,可以在你需要的时候提供给你所需的食物补给,或冰爪、冰镐等技术装备。哈巴雪山曾经的速攀纪录保持者李少壮、逯海川,以及现纪录保持者申加升均采用这种方式。
自助式(Self-Supported):自助式指出发时不必背负所有的必需品,但是也没有预先安排好专门的人帮助你。一般是事先在路线上找地方储藏好装备,遇到商店临时自行采购补给品,以及向沿途遇到的陌生人求助。笔者在速攀哈巴雪山途中。
速攀哈巴雪山,行至大石板之上的雪线处。
无后援(Unsupported):无后援指没有任何形式的外部援助,只能是自己一个人。你必须自己从一开始就背着除了水之外的所有物资。水必须是从沿路获取的自然水源。在速攀过程中,一旦某段路程接受向导的帮助或朋友的陪伴,其他登山队提前布好的路线绳索,甚至哪怕是沿途路人的一口水,都将不被认可为真正的“无后援”式。
Kilian Jornet就是用无后援的方式完成了珠峰北坡的速攀。但据我们所知,目前国内还没有速攀者明确声明自己用无后援的方式,完成过任何一座高海拔雪山的速攀纪录。
在笔者个人看来,用后援式完成一座雪山的速攀固然是一次了不起的成就,但如果能以无后援的方式——最接近速攀的原始理念——挑战速攀,即使失败,也会让人肃然起敬。
装备选择方式
如果说“Fast & Light”是阿式攀登的精神内核,那么速攀就是“Fastest&Lightest”——普通的轻装、快速已经满足不了在高海拔山脊奔跑的要求,速攀时必须还要至轻、至快。速攀装备的选择因人而异,装备科技的发展也非常迅猛,在此我们不推荐任何装备款式及具体型号。
有必要一提的是,速攀装备也因速攀这项运动的理念,而划分成了越野跑风格和攀登风格的两类装备。很多从越野跑转型速攀的爱好者会倾向于用更多越野跑风格的装备,比如越野跑背包和越野跑鞋、Z杖和超轻冲锋衣。很多从高海拔攀登转型速攀的爱好者,也更喜欢用有登山或徒步基因的装备,比如冲顶包、高帮徒步鞋和3L的硬壳。
虽然轻重不等,防护性不同,但没有好坏之分。
笔者的个人经验是,雪线之下的装备最好偏越野跑风格,雪线之上的装备最好偏攀登风格。唯一一定值得注意的是,即使你是一名精英运动员,雪线之上也一定一定要慎重使用低帮、软底的越野跑鞋,虽然历史上不排除穿越野跑鞋速攀雪山的成功案例,但是对于刚刚尝试速攀的爱好者而言,低帮越野跑鞋带来的滑坠和冻伤风险非常大。
如何训练
速攀的训练方式多种多样,我们无法因不同人的体能基础和身体条件而明确具体的训练方式,这是一个非常庞大而复杂的学问,寥寥数笔勾勒出来倒显得不太尊重。但大体上,速攀训练可以从储备体能、积攒经验技术和适应海拔三个阶段入手准备。
大多数速攀爱好者会用50公里、100公里等越野跑赛事来提高自己的体能。超级马拉松越野跑不仅能提高自身的耐力,动辄十几个小时的越野赛,也是磨炼速攀过程中强大的内心力量。
先用传统的方式攀登几座初级甚至是半技术型雪山,在雪山上亲自实践,是积攒经验、提高技术的最好方式。速攀爱好者也可以在冬天尝试学习攀冰技术,或参加国内的高海拔越野跑赛事,也会让你在速攀的实战中不那么发怵。
在正式速攀之前,提前几天到当地适应海拔非常重要。笔者的个人经验是,提前一周以上的海拔适应,会让你在速攀过程中,提高三分之一以上的行进速度。
速攀在国内刚刚开始发展,速攀爱好者最开始只能挑战哈巴雪山、四姑娘山二峰、玉珠峰这些没有太多技术难度的山峰来开始尝试。这种现象导致很多人认为,速攀就是用越野跑的方式挑战一些难度不大的徒步级别雪山。
其实速攀不是结果,而是一种理念和方式,很多技术型山峰完全可以通过速攀的方式来挑战。在足够谨慎的前提下,越快就会越高效,越高效就会越安全。很多时候我们做不到,只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
参加高海拔越野赛是很好的速攀训练方式。图为笔者在玉龙雪山超级越野赛。
筆者在速攀四川雅姆雪山。
如果你能看到这句话,相信你一定和我一样——相对于是否登顶的最终结果,更加注重完成一座山峰的方式。那么我也希望你能和我一样开始享受这种高效、极端甚至有些个人英雄主义的速攀方式。
关于作者:宋明蔚,《户外探险》杂志主编,速攀爱好者。全球越野跑赛事经验40余场,曾实践过四川四姑娘山大峰、二峰、三峰,四川雅姆雪山,四川雀儿山,青海玉珠峰,云南哈巴雪山等20余次雪山速攀,并攀登过四川玄武峰、羊满台等技术型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