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消费文化下的美学思考

2019-12-17 23:08中国传媒大学
艺术家 2019年11期

□戴 冲 中国传媒大学

毋庸置疑,当代中国已经完全进入商业社会。国民生产总值稳居世界第二,综合国力显著提升,社会产品极大丰富,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和十年前相比再次有了大幅提升。党的十九大报告里提出“中国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从1949 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今天,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迎来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光明前景。

如今的中国已经告别了经济短缺的年代,某些领域甚至出现了过剩的迹象。例如,近几年的“双十一购物狂欢节”,“节庆活动是对人们日常生活的超越”,因为“人在狂欢节的活生生的感性活动中体验到自己是人,体验到人与世界是一体的。这是纯粹的审美体验。所以可以说,狂欢节的生活是最具审美意义的生活。[1]”柏拉图就曾说:“众神为了怜悯人类——天生劳碌的种族,就赐给她们许多反复不断地节庆活动,借此消除他们的疲劳;众神赐给他们缪斯,以阿波罗和狄俄尼索斯为缪斯的主人,以便他们在众神陪伴下回复元气,因此能够回复到人类原本的样子。”如果说古代人们是借助盛装游行、参加集会来进行狂欢,而如今人们有了新的狂欢方式,那便是——消费!

“双十一”当天阿里巴巴集团的销售额从2009 年的0.5亿元到2018 年的2135 亿元,10 年的时间增长了4000 倍。而作为双十一购物节幕后推手的阿里巴巴总裁马云通过一系列的宣传造势,助推了销售额的指数级增长。除了运用促销打折等商业手段外,马云还充分利用大众传媒和各种艺术形式来为他的商业奇迹推波助澜。

一、资本绑架艺术创作

从2015 年开始的双十一购物狂欢节晚会我们就能看到,只要有足够高的制作经费,就可以邀请业界最有名望的导演和当下最红的明星。而2017 年的电影《功守道》则把资本的力量显现得淋漓尽致,这部电影的制作阵容估计就连很多知名导演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但马云的电影处女秀就这样轻松实现了,而且还都是明星们给他当配角,只有资本才有这个力量!在这个极端的例子里,我们可以看到,电影这种艺术形式已完全被资本所主导,而艺术性、思想性则被忽略了。

传统的美学理念认为,艺术本应该是艺术家无功利的创作,艺术品应该是艺术性和思想性的有机统一。至于是否能卖个好价钱则并不应是艺术家及评论家所关心的。1859 年恩格斯在《致斐·拉萨尔》的信中谈到他把美学的和历史的观点作为“非常高的,即最高的标准”来评价剧本。而美学的和历史的观点其实就是分别从艺术作品的形式和内容上来评判,就是艺术性和思想性的统一。毛泽东1942 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谈道“文艺批评有两个标准,一个是政治标准,一个是艺术标准……我们的要求则是政治和艺术的统一,内容和形式的统一,革命的政治内容和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统一”。毛泽东谈到的政治和艺术的统一其实也是思想性和艺术性的统一,与恩格斯的区别在于毛泽东提出的年代正处于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因此它是历时性的中国特色的评价标准;而恩格斯则是关于艺术批评的共时性的一般标准。到2016 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中谈道“对文艺来讲,思想和价值观念是灵魂,一切表现形式都是表达一定思想和价值观念的载体”,强调的仍然是思想性和艺术性相统一的艺术评价标准。

但在当前的商业社会中,一切行为都指向经济价值,于是艺术创作变成艺术生产,作品变成了商品,生产者最关注的是经济效益。于是票房、收视率、点击率的高低便成为衡量艺术作品是否成功的标尺,话题性、观赏性成为第一标准,而艺术性、思想性则被忽视。因此,对于当前资本对艺术创作的绑架,我们应当引起足够的重视,从而“不让廉价的笑声、无底线的娱乐、无节操的垃圾淹没我们的生活”。

二、美的泛滥和空洞

追求美是人类的天性,古今中外历来如此,这无可厚非。然而在当前的商业社会中,美成了商人牟利的工具,成了被消费的对象,这是一种廉价的审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审美活动本是人类特有的一种高级精神活动,但在如今高度工业化的时代,美成了可以被大批量生产复制,供人们可随时随地消费的产品。美食、美景这些外在于人的审美客体自不必说,作为审美主体的人本身——我们自己的身体,更是成为人们审美和消费的焦点。虽然早在古希腊时期,人们就有对健美身体的崇拜,但在当代消费的文化背景下,人们对身体美的追求和消费则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对美女的追捧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古今中外的历史上,不乏为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而导致两国开战、皇帝丢掉自身性命和江山社稷的真实事例。

美女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她们是先天优秀的遗传基因和后天优良的成长环境造就的产物,这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因此是稀缺的。所以历来只有王侯将相、才子英雄才能与她们相匹配。而随着人类进入民主社会,特别是当前商业和技术的高度发达,社会变得扁平,为数众多的平民阶层崛起,他们对美也有着强烈的追求和占有的欲望,曾经那些小概率产生的美女自然满足不了这么庞大的消费人群。现代美容业在20 世纪中期随着科技的进步及市民社会的崛起便蓬勃发展了起来。由此人工雕琢取代了天生丽质,人造美女几乎取得了和天然美女相同的社会影响力。偶然天成变成了可复制、可操作的标准程式,身体美被再度分割细化,除了美容,还有美胸、美臀、美腿、美甲等。女性的身体作为一种商品,不但可以批发而且还能零售。

对于这种现象,法国当代思想家鲍德里亚在他的著作《消费社会》中就谈到身体是最美的消费品,并指出“在这一将身体圣化为功用性身体指数价值——不再是从宗教视角中的‘肉身’,也不再是工业逻辑中的劳动力,而是从其物质性(或其‘有形的’理想性)出发被看作自恋式崇拜对象或策略及社会礼仪要素——的漫长过程中,美丽和色情是两个主导主题”[2]。

首先这种对女性身体程式化的审美趣味体现在大众传媒和影视艺术作品中。例如,当代对女性是否性感美丽的标准可以简单地总结为:锥子脸、丰胸、细腰、翘臀、长腿等这种不符合人体自然生长规律的形象。美一旦能被量化,就变得很可悲了,因为少了偶然性和唯一性。以前的美女虽然身体的某些部位单独去看的话算不上完美,但整体上却是和谐的,有一种独一无二的美感。如今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有一套美的标准,短了可以拉长,宽了可以变窄。人们可以用自己的巧手再造一个生物学上不可能产生的各个部位都十分完美的女性。于是本该千姿百态的评价标准被工业化和商业化统一了。

今天,就连原本天生丽质的一些女明星也要借助微整形技术对自己身体的局部进行改造,以便符合大众挑剔的眼光。而那些相貌平平的普通女性则参照着女明星的容貌标准对自己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而到了更广阔的互联网平台,如近几年火遍全国的网络直播,你会发现那些热门网红,几乎是千人一面。即便有所分别,也是人为地把她们按照商业的标准分为萝莉型、御姐型、女王型等。之所以再去划分,也是商业为了满足不同的消费欲望而采取的策略。

更令人深思的是,随着数字技术的突飞猛进,现在的数字成像技术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境界。于是你会发现在动漫中或者是电子游戏中的女主角形象也被统一定义了,她们有着几乎相同的容貌和体型:眼睛大到近乎占据脸的一半、尖尖的下巴、厚厚的嘴唇、高耸的胸脯、长到不合比例的双腿……这一切都在强调同一个事情——性感或者直白来说就是色情。这样一个完全由人们创造出的尤物(他者)既是广大男性玩家影迷的梦中情人,又是广大女性所追崇的偶像。于是更有趣的一幕出现了:人们不再是模仿现实来创造艺术,而是反过来照着“拟像”来改造现实和自身。现在风靡年轻人圈子的cosplay 就是最好的证明:少男少女们通过化妆、造型,甚至整容来扮演漫画世界中的人物。

通过以上对当代女性身体审美标准的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在消费文化下,“身体被出售,美丽被出售,色情被出售。”人工美取代天然美,复制性战胜唯一性。美似乎变得唾手可得,但其实是被误解了意义和内涵,美的泛滥最终指向的是美的苍白和空洞。

三、幼稚的成年人和低级的娱乐

任何一个社会,青年人都是最有活力、创造力和消费欲望的一个群体。他们的价值观、喜好、审美品位都会反映在大众传媒及各种艺术形式中。

根据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提出的新的年龄分段,15 ~44岁都算作青年,根据这个标准当前中国可以划分为青年人的就是“70 后”到“00 后”这部分人群。我国从1978 年改革开放后,过去的四十年,整个国家和社会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2000 年之后,中国赶上了信息化革命浪潮,互联网的出现再次加快了中国变化的速度。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说,70 后、80 后和90 后、00 后他们童年成长的社会环境有很大的不同。但随着中国40 年的城市化进程及能将万物互联的庞大的电子网络的发展,他们在当下面临着近乎相似的问题:城市居高不下的房价、快速的生活节奏、巨大的工作和学习压力、糟糕的交通状况、被污染的水和空气、被媒体不断曝光的社会各领域的腐败及不公……尽管他们童年时期的成长环境是如此不同,但此刻他们却被消费文化和大众传媒所裹挟,一同被抛入这个快速更迭、信息爆炸的商业社会之中。面对这些层出不穷的问题和欲望,在文化上他们选择了同一个策略——回到童年。

美国媒体研究专家尼尔·波兹曼在他的著作《童年的消逝》里谈道“现代的成人概念多半是印刷的产物。几乎跟成年相关的所有特征都是由于一个完全识字的文化的要求而产生的,或是由此引申出来的各种要求:自制能力,对延迟的满足感的容忍度,具备抽象、有序思维这样高一级的能力,关注历史的延续性和未来的能力,高度评价说理和等级秩序的能力”[3]。其实这段话反映了成年人与儿童的区别。他随后又谈道:“在电视时代,人生有三个阶段:一端是婴儿期,另一端是老年期,中间我们可以称为‘成人化的儿童’。”他把“成人化的儿童”定义为“一个在知识和情感能力上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成年人”。即本文所说的幼稚的成年人。而在当下高度发达的商业社会和万物互联时代,成年人主动选择回到童年也有其必然性。在中国,90 后特别是00 后他们的成长伴随互联网的迅速发展,他们从小就被浸泡在网络文化和拟像文化中,因此建立在识字文化上的对成人的要求在他们身上几乎消失殆尽。他们不再追求深刻的意义,不关心历史和未来,只活在当下,只追求即时的快感。这些特性表现在他们的审美倾向上就是低级的娱乐。这种低级的娱乐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是及时行乐。正如上文所谈到的,追寻美和快乐是人的天性。当前如果说对美的消费排第一位的话,那紧接着就是为了获得快乐的消费需求了。因此,近几年中国内地票房每年排在前十位的电影,爱情片和喜剧片占了绝大部分份额。而各主流电视台的王牌节目也由音乐类转向喜剧类,像《欢乐喜剧人》《跨界喜剧王》《爱笑会议室》《笑傲江湖》《喜剧总动员》等节目都取得过不错的收视率。

第二是寻求刺激。近年来,随着网络文艺的兴起,特别是在网络小说及网络电影、网络剧方面,出现了一大批惊悚片、悬疑片,以及各种穿越戏和宫斗戏。再如,《盗墓笔记》系列,还有像《太子妃升职记》这样的网剧,就是利用猎奇和穿越题材来吸引青年人。

第三是宣泄、调侃。像早期的《壹周立波秀》,到后来的《今晚80 后脱口秀》《金星秀》等脱口秀节目的火爆,再到网络综艺节目的崛起,如《奇葩说》《火星情报局》《吐槽大会》《中国有嘻哈》等,都是青年人来表达他们的态度,调侃、讽刺社会上的不良现象,宣泄心中的压抑和不满的。

第四是游戏。游戏又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直接参与,如玩电子游戏和手机游戏。像《王者荣耀》这样的爆款手游,从七八岁到四五十岁的人都在玩。另一种则是间接参与,如早期的王牌综艺节目《快乐大本营》到现在热播的《奔跑吧!兄弟》《极限挑战》等明星真人秀节目,都是通过游戏化的设置让观众有代入感从而得到快乐。讽刺的是,游戏本来和艺术一样,应该是无功利性的,然而在商业社会中,却通过满足人们对无功利性的追求来获得巨大的商业利益。

通过以上四个方面对回到童年策略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当下的青年人的心理状态。他们踏入社会后发现压力巨大,于是先追求纯粹的快乐和刺激,这是在逃避现实;而当发现自己对现实问题无能为力后,则是讽刺现实,调侃社会;遗憾的是,他们在批判现实、解构经典之后却唯独缺少正视现实、改造现实的行动。

尼尔·波兹曼在他1982 年的著作《童年的消逝》一书中寓言了随着电子革命和图像革命的兴起,在一览无余的媒体面前,成人与童年的边界被削平,于是童年等于消逝了,这其实是儿童的被动选择。而本文谈到的中国当前出现的这些“幼稚的成年人”,则是他们自己应对当今社会的主动选择。

结 语

一个本应该承担起更多社会责任的群体,从文化策略和心理建构上都选择了主动降格,自然有非常复杂的原因。但如果我们放任这种状况任其自由发展的话,那恐怕我们离尼尔·波兹曼另一本书中所说的成为“娱乐至死”的物种已经不远了。因此,对于资本对艺术的绑架、美的泛滥和空洞及幼稚的成年人这些现象,我们应该加以足够的重视和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