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乐君 方安豪(景德镇陶瓷大学)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寓意题材和吉祥图案具有悠久的历史与丰富的内涵。在古代的绘画、瓷器和丝织品中常以喜闻乐见的象征图案和吉祥纹饰来表达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寄托人们对祥瑞文化精神世界的追求。“海屋添筹”图像就是祈求祝福长寿吉祥的典型符号之一。
“海屋添筹”的典故可以在苏轼的《东坡志林》卷二中找到记载:“人曰:海水变桑田时,吾辄下一筹,迩来吾筹已满十间屋。”这里讲述的是三位老者互相攀比自己的年寿,其中一个老者说:“每当沧海变良田时,我就放下一根筹棒,到现在,我所放的筹棒已经堆满了十间屋子。”在宋代时就有相对成熟的“海屋添筹”图的缂丝品出现,具体表现为:祥云仙境,山海相邻;仙山之中建有绮丽的楼阁,空中有仙鹤口衔红筹正在飞翔;有三五老翁置身亭阁内外,正在谈古论今,共话沧桑。“海屋添筹”图像的基本范式已经形成,且对后世出现的瓷器上“海屋添筹”图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明清时期,“海屋添筹”图像大量出现在作为实用器皿的碗、盘、杯、花瓶等瓷器上,有助于满足人们祈祝长寿吉祥的愿望更大传播。在遵循图像的基本范式的前提下,明清瓷器中的“海屋添筹”的故事图像出现了不同的叙事方式。图像是人的精神、意识和情感的主观再造,是人类记录历史和表征世界的基本方式,而图像的叙事方法则是运用图像的构图和图像符号的组合等方法,对图像的设计有着关键性的作用。
明清瓷器上“海屋添筹”图像以宋代缂丝图像为基础,继而延续并发展了图像的基本范式,主要体现为“海上仙屋”、“三位老者”和“衔筹仙鹤”三项为主的固定图像符号,在一个有限的空间中进行程式化组合并且叙述一个寓意着长寿吉祥的典故。以日本出光美术馆收藏的明嘉靖仙人唐草纹盖盒(图1左图)和美国洁蕊堂收藏的清康熙青花海屋添筹图盘(图1右图)为例,可以看出两者在叙事空间的表现和图像符号的确定上有着相似之处:
图2
画面中呈现的是三位老者站在江崖海水边互相攀谈年龄的故事场景,而瓷器画面却定格在夸耀自己有着“海屋添筹”本领的老者拿筹棒比划的一幕,画面的视角指向性很明确,就是左前方的“海屋”,海屋上方有仙鹤衔筹棒在空中盘旋,意为“添筹”。“添筹”谐音“添寿”,象征长寿的寓意就不言而喻。三老旁侧的瑞鹿图像也格外明显,与飞翔的仙鹤共同组成“鹿鹤同春”的祥瑞之意,整个画面以谐音和象征的手法突出了“海屋添筹”故事的叙事性。
由此可以得知明代至清代瓷器上“海屋添筹”图像的叙事空间在不断地扩大。或许是由于瓷器使用者在使用的过程中对“海屋仙境”愈加强烈的憧憬,使得瓷绘艺人基于使用者的需求并加以自身的理解,在不断地尝试与创作中将“海屋仙境”叙事得愈发完整。
如果说以上两件嘉靖盒盖和康熙青花盘中的“海屋添筹”图像还是突出三位老者论龄的故事场景,到了晚些时后出现更为强化“海屋”的图像特征,三位老者的重要性被削弱,甚至是否是故事中的三老已经不再重要,改为了满足人们民俗吉祥心理的福禄寿三星的形象。以清雍正斗彩“海屋列仙图”盘(图2)为例,画面完善了“沧海”和“海屋”的构图,加大了两者的图像面积。古人常以“沧海桑田”来形容世事变幻和岁月流逝,形容时间的久远悠长经常用“海枯石烂”、“海誓山盟”等,瓷画艺人将“沧海”的面积突出,可能有此寓意的考虑。同时,“海屋”在整个图像画越来越完整,所占图像比例面积越来越大。从早期瓷器构图中的“仙屋一角”到整个画面的视觉中心,从寥寥数笔的简单勾画到雕梁画栋的精致“海屋”(图3),这种变化体现了瓷画艺人竭尽全力地强化“海屋”的图形符号,呈现出一个祥瑞长寿的美好世界。
有意思的是,在图像符号的传承过程中,重要的主体形象“三老”的身份却发生了改变:明嘉靖仙人唐草纹盖盒和清康熙青花海屋添筹图盘还是遵循故事的原本,而在清雍正斗彩瓷盘中的“三位老者”形象(图4)却是另一番样子。不难发现“三位老者”的形象与前期瓷器上“海屋添筹”图像中所出现的形象截然不同:其中一位老者头大、身短、额凸并且手执拐杖,这一形象与传说中的寿星形象极其符合,瓷器上的“三位老者”的形象已经成为妇孺皆知、喜闻乐见的福禄寿三星的形象。瓷器上“海屋添筹”图像就是为了满足人们祈求长寿吉祥的愿望,但“三位老者”的人物形象在具体为“福禄寿三星”的身份时,人们原来祈求长寿吉祥的美好愿望也变得具体化。“海屋添筹”图像不仅满足长寿吉祥的愿望,还暗示了子孙后代对高官厚禄的美好生活的向往。
总而言之,通过对明嘉靖仙人唐草纹盖盒、清康熙青花海屋添筹图盘、清雍正斗彩瓷盘上“海屋添筹”图像的叙事空间和程式化的固定图像符号进行比对分析。可以发现随着使用者对长寿吉祥等美好愿望愈加强烈的渴望,瓷绘艺人在描绘“海屋添筹”图像时也会根据使用者的需求并加以自身的想象来满足使用者的需求,具体体现在了叙事空间的扩大,“海上仙屋”的完善和“三位老者”身份的具象等方面。
图3
当瓷器器型发生改变时,图像装饰也开始出现了与之相应的变化。如果说平面的圆形瓷盘可以较理想地呈现出“海屋添筹”故事图像的完整性,那么面积和体量较小的碗就不适合呈现出“海屋添筹”图像的场景图,而以鹤“添筹”图像被强化和凸显了。其图像符号通常会被精简化,以致精简画面,节约空间。美国洁蕊堂私人藏清康熙五彩寿桃仙鹤图盖碗(图5左图)和上海博物馆藏的清康熙五彩寿桃仙鹤图碗(图5右图)可看出两件瓷碗的画面皆是由“衔筹仙鹤”和“寿桃”组成。值得关注的是,这两件瓷碗上图像中的仙鹤都口衔红色筹棒。这与一般情况下的仙鹤图像有所不同,“衔筹仙鹤”正是契合了“海屋添筹”图像仙鹤的形象,由此可见,美国洁蕊堂藏五彩盖碗和上海博物馆藏五彩碗都是强化了“添筹”图像符号,并最大程度地凸显了这一图像,将原本重要的“海屋”和“三老”的图像符号完全摒弃,使之成为“海屋添筹”故事图像的替代物。
出现对整个“海屋添筹”图像的精简,对“添筹”图像符号的强化和凸显的真正原因是由于瓷碗这种小件器型的表现空间的限制,以致于不能完整地呈现出“海屋添筹”图像。因为“衔筹仙鹤”最能凸显“添筹”这一行为动态,其图像特征显著,形象简洁明了。从而,瓷画艺人用“衔筹仙鹤”图像来代表“海屋添筹”图像是十分明智的选择。两件瓷碗中除了“衔筹仙鹤”的主体图像,还设计了穿插于仙鹤中的“寿桃”图像,两种符号的组合形成了一个新的图像范式。在遵循瓷碗的器型设计规律时,将“海屋添筹”图像向装饰性和象征性变化往前推进了一步。
随着时间的发展,图像的叙事空间以及程式化的固定符号不断加强完善,由于器物形制的限制,使得瓷画艺人不得不对图像符号进行精简化,但瓷画艺人将代表着“海屋添筹”典故的“衔筹仙鹤”图像符号与本就象征着寿的“仙桃”图像符号进行有目的的组合,并将其描绘在瓷碗之上。当象征着“吉祥”与“福寿”文化意蕴的“衔筹仙鹤”与“仙桃”符号都成为固定图像时,新的图像获取超于自然的新的内涵,并赋予其新的艺术生命力。图像符号无论是愈加完善还是精简化都没有改变和影响图像本身的象征意义。
图4
图5
总体而言,自古以来人们就有趋善避恶的习俗。人们对美的、善的、吉祥事物的追求是亘古不变的。在明清瓷器“海屋添筹”图像上,无论是图像符号的完善与精简或是自由组合,最终都体现在人们对“长寿”与“吉祥”的追求上,即是通过使用绘有象征“长寿吉祥”图像符号的器物来满足自身避害意愿及追求吉祥的主旨目的。就如在明清瓷器上绘有“海屋添筹”图像,其背后的象征意义即是人们对长寿吉祥等美好愿望的憧憬与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