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患难婆媳如何成为母女

苏静

一场车祸，她失去了丈夫和腹中的孩子，而婆婆则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和尚未见过面的孙子——

1 李玲从噩梦中醒来，她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她身上插着管子，胳膊、腿被裹得像木乃伊似的，全麻的药劲还没完全过去。一个人扑过来，哭着对她说：“玲玲，你总算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也……”

李玲的眼珠对了对焦，辨认出来，是婆婆。她的脑子慢慢恢复了记忆。她和晓峰去超市，给马上要出生的孩子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天色很晚了，他们手拉手过马路，被一辆闯红灯的渣土车从侧面撞过来……

想到这里，李玲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一下子急了：“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婆婆控制住她乱抓乱挠的手，说：“玲玲，医生说，你还年轻，孩子以后会有的。”护士过来，给李玲打了一针。她渐渐平静下来，问：“晓峰呢，他伤得重吗？”婆婆背过身去，半天又转回来，说：“别怕，有妈呢，以后咱娘儿俩好好过。”

那几天，李玲像半截枯干了的木头，木然地接受检查，机械地回答问话，任由护士把一瓶瓶的液体输入她体内。

那天，婆婆出去了，她闭着眼，昏昏沉沉中，听到两个小护士在聊天。

“我还以为是她妈呢，原来是婆婆，白天黑夜地在这儿伺候着，可真够好的。”

“可不是嘛，刚送来那会儿，她儿子已经没救了，儿媳妇和孙子命在旦夕，医生问她先救大的还是小的，她选了救儿媳妇。这样的婆婆，真是少有。”

李玲听着，眼泪慢慢滑了下来。

李玲从小就没见过亲爹妈，认识晓峰后，晓峰妈听说她以前受了不少罪，心疼得不行，一直拿她当亲闺女一样对待。

如今，婆婆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和还没见过面的孙子，在这个世界上，她什么念想都没有了，比李玲的绝望少不了多少。可为了照顾她，婆婆在她面前没流过一滴眼泪。

想到这些，李玲偷偷擦了擦眼泪，看着忙前忙后的婆婆，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说：“妈，我想吃葱油饼了。”

婆婆眼里一下子有了光，连声说：“好好，我这就回去给你烙。”

李玲出院以后，和婆婆达成默契，谁也不再提晓峰，不再提曾经活跃在李玲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只要不再提起过去，那个让她们悲痛欲绝的事故，就不曾发生过。

李玲的身体渐渐恢复，在附近的超市找了份工作。她有时中午来不及回家吃饭，婆婆就给她送过来，娘儿俩坐在一起吃饭，有说有笑的。那场景，任谁看来都会觉得，她们由婆媳变成了相亲相爱的母女，已经走出雾霾，开始了新的生活。

那天周末，店里顾客多，等李玲忙完，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见婆婆居然没来给她送饭，李玲有些不放心，等到交完班，一路小跑回了家。

打开门，李玲发现屋里静悄悄的，婆婆坐在床上，呆望着窗外，和她早上去上班的场景一模一样。李玲眼圈发胀，缓了下心情，假装才进门的样子，喊道：“妈，我饿了，有什么吃的？”

婆婆这才突然惊醒，赶紧向厨房走去。

李玲觉得，这个家需要添个人口，增加一点烟火气了。

2 时间一晃就过了三年，李玲和婆婆的生活中终于出现了另外一个人。那人叫大郭，离过婚，开着一家小熟食店，生意不好不坏，日子过得一般，但每天都乐呵呵的。

大郭长得比晓峰矮，说话比晓峰慢，哪儿哪儿都不像晓峰，却偏偏总是能让李玲想起晓峰。最重要的是，大郭觉得李玲拿婆婆当妈来照顾，是个好女人，他愿意和她一起照顾婆婆。

大郭每天给李玲送自己做的熟食，卤鸡翅，卤猪蹄，都是李玲爱吃的，味道还不错。李玲吃得心里热乎乎的，婆婆却一脸挑剔：“都是他店里卖剩下的货，怕坏了才送来的吧。”

大郭再来，婆婆就干脆对他说：“我血压高，不能多吃肉。”说完，她上下打量了大郭两眼，“你也少吃点肉，看看都胖成啥样了。”

大郭笑笑没说话。婆婆不满意他的态度，说：“你别不当回事，等你上了年纪，就知道难受了。”

大郭赶紧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说：“对，我是该控制控制了。”

李玲在旁边看着他俩斗嘴，忍不住笑了。

李玲和大郭定了婚期，开始准备结婚的事。

婆婆说她不会和李玲分开，大郭就同意结婚后搬来她们家住。婆婆还是不满意：“玲玲都当新娘子了，你还要让她住这旧房子啊？”大郭积极想办法，说：“要不，我把这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刷刷墙，买套新家具，弄得跟新房子一样。”

婆婆又嫌大郭的生意不好：“你那个店那么小，人也那么少，每个月能挣几个钱啊，别到时候还要靠我们玲玲养。”大郭赶紧拿出店里的流水给她看：“我店里大部分单子都是在网上卖的，你没见我老是发快递吗？您就放宽心吧，以后啊，我养活您和玲玲，都没问题的。”

婆婆还偷偷跟踪过大郭，逮到大郭在店门口跟一个女的说话，还拿着一袋子熟食，非要往人家手里塞，一副很亲热的样子。她立即冲上去指责大郭，结果那人是大郭的小姑……

那段日子过得磕磕绊绊，婆婆和玲玲的心里结了一堆的疙瘩，一直等到了结婚的头天晚上，婆婆来到李玲屋里，很严肃地告诉她：“我还是觉得，你们这婚，要慎重。”

李玲急了：“妈，你就放过我们吧，咱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3 这句话一说出口，李玲自己都受不了了，拉着婆婆的手，想跟她道歉。婆婆一把甩开她，说：“当初，我的晓峰没有了，我多想给他留个后啊，可我还是选择了救你。”李玲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说：“你当初就不该选我，我宁愿跟晓峰一起走。”她们歇斯底里地吵完，最后，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哭完后，李玲冷静下来，她明白婆婆的心结，觉得应该把这事掰开了揉碎了说清了，就真诚地说：“妈，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以后跟大郭生了孩子，就算跟晓峰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也是他的亲奶奶。”

婆婆看看她，欲言又止。她知道李玲说得有道理，可心里的结不是一下就能解开的。

李玲继续说：“妈，我现在跟你保证一辈子你也不信。我这条命也算是你给的，这恩情，我会用下半辈子偿还。咱娘儿俩相处也这么长时间了，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为人吗？”

婆婆不等李玲说完，就抱住了她，说：“傻玲玲，别说了，妈信，媽信你啊。”

三年来，她们守着心中的苦，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吵，不敢哭，每次快要被心里的痛淹没时，她们就把堤坝再加固一点，硬撑着。她们始终缺了面对生死离别的这一课，没有正常发泄，她们所谓的坚强只不过是一种逃避。久而久之，她们以为那伤口已经结上了痂，谁知，它却埋成了一颗雷，随时都有引爆的危险。

她们早该这样面对面地崩溃一场，痛哭一场，发泄一场，然后再重建新的希望。走的人已经走了，留下的，还要好好活着啊。

第二天，婚礼如期举行。

婆婆把李玲交到大郭手里的那一刻，她们终于放下所有芥蒂，心中满怀期待，不再是空空的了。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