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明 薛晓东
(1.中共吐鲁番市委党校 吐鲁番 838000;2.新疆公安厅特侦队 乌鲁木齐830000)
乾隆年间,阿睦尔撒纳发动叛乱,中俄双方围绕着是否引渡阿睦尔撒纳、是否归还阿睦尔撒纳死后的尸骨等问题展开外交交涉,成为影响当时两国双边关系重要的外交事件之一。当前,学术界对阿睦尔撒纳叛乱的过程、性质都有详细论述,但对阿睦尔撒纳叛逃后,中俄两国之间就阿睦尔撒纳事件交涉的背景、过程以及俄方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等方面的论述不多,本文拟对此做详细探讨。
乾隆十年(1745年)十月,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策零病逝,准噶尔部各封建贵族为了争夺汗位互相厮杀。经过了至少十年的内讧,准噶尔贵族达瓦齐最终在辉特部贵族阿睦尔撒纳的支持下取得了准噶尔的统治地位。阿睦尔撒纳原是辉特部台吉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的外孙,拉藏汗占据西藏时,策妄阿拉布坦为了控制西藏,与拉藏汗之子丹衷“约为婚姻,以其女赘拉藏汗之子为婿,诱至伊犁”。[1]于是丹衷由西藏来到准噶尔部,与策妄阿拉布坦之女博托洛克成婚,生一子,名班珠尔。后来,策妄阿拉布坦因丹衷习巫蛊一事而将其杀害;这样,博托洛克改嫁给辉特台吉韦征和硕齐,博托洛克婚后不久即生下丹衷的腹遗子阿睦尔撒纳。所以,阿睦尔撒纳虽为辉特部台吉,实系和硕特部后裔;他继承辉特部台吉后游牧于雅尔地区。“阿睦尔撒纳是个奸诡狡恶的野心家”[2]他早就觊觎准噶尔的汗位,但碍于自己并非噶尔丹直系血统,公开篡位阻力很大,须徐图之。起初,为了便于操纵准噶尔部,他曾想扶植噶尔丹策零的幼子策妄达什上台,但策妄达什被当时已取得汗位的噶尔丹策零庶子达尔扎所杀,他的阴谋未能得逞。紧接着他又转向支持噶尔丹策零的堂侄达瓦齐,袭杀了达尔扎,企图扶立达瓦齐为汗。但是,这一切对于垂涎汗位的阿睦尔撒纳来说不过只是权宜之计,伺机取而代之才是真正目的。随着羽翼日渐丰满,他与达瓦齐开展了汗位之争,几经厮杀,均被达瓦齐击败。
为借助清军之力,翦除政敌,谋权篡位,乾隆十九年(1754年)阿睦尔撒纳与其兄班珠尔、纳默库率众两万余人归附清朝。乾隆帝专门在承德避暑山庄召见了阿睦尔撒纳等人,并对其部众封官加爵,阿睦尔撒纳本人也被清政府分为亲王。与此同时,准噶尔部为篡夺汗位相互杀戮,达瓦齐众叛亲离,起兵反叛清朝政府,这严重影响了西北边疆的安定统一。在乾隆帝看来,“准噶尔一日不定,则部曲一日不安 ”[3],国家的统一也就无从实现。因此,乾隆帝决定趁准噶尔部动乱之机进兵伊犁。乾隆二十年(1755年)乾隆帝命令班第为定北将军,阿睦尔撒纳为定边左副将军,负责北路进军;永常为定西将军,撒喇尔为定边右副将军,负责西路进军。同年二月,清军分两路正式出兵远征达瓦齐。准噶尔人民对达瓦齐的统治早已深恶痛绝,对常年不得安宁的战乱生活极端厌倦,他们殷切地盼望统一和平的局面早日出现。清军所至,准噶尔各部落“大者数千户,小者数百户,携酪酮,献羊马,络绎道左。行师数千里,无一人抗颜行者。”[4]由于额鲁特各部人民的大力支持,两路清军得以长驱直入,胜利前进。同年五月,清军在不到一百天的时间里击败达瓦齐并将其俘获,准噶尔部的叛乱很快被平定了下来。
阿睦尔撒纳归附清朝,原是想借清政府的军事力量消灭达瓦齐势力,以达到谋取额鲁特四部汗位的目的;故他在进军伊犁的过程中趁充当先锋之机,利用职权之便,广结党羽,收纳降人,占据地盘,攫取牲畜。他曾奏请清廷赏他印文、招降辉特旧部,企图恢复、扩充自己的势力,乾隆帝识破了阿睦尔撒纳的诡计,密谕西路定边右副将军萨喇尔对阿睦尔撒纳“务需留心防范,慎勿任其所行”[5],并指示定北将军班第“凡事宜会同商办”“切勿令彼先行独办”[6]。阿睦尔撒纳在进驻伊犁后独断专行,任意杀掠。如“擅杀达瓦齐众宰桑,抄没家产,私用噶尔丹策零小红衿钤记,结交奸佞之徒,各处遣人潜行招服又告谕属下有哈萨克惧伊,伊在次断不敢前来”[7]。他不着官服,不用官印,自用洪台吉菊形篆钤行文各部,并以总汗自称。班第等人曾多次向清廷汇报阿睦尔撒纳的劣行,并对其加以斥责。清廷得到班第的密报后,一面密谕班第擒拿阿睦尔撒纳;一面令阿兰泰等领兵收缴阿睦尔撒纳的游牧地。清廷又指示班第力促阿睦尔撒纳早日入觐,欲待其行至内地后加以翦除。阿睦尔撒纳已知清廷对他有所防范,他虽然不敢公然违命入觐,但启程后一路故意拖延入觐时日。乾隆二十年(1755年)八月十九日,阿睦尔撒纳行至乌隆古河突然改变方向,向额尔齐斯河西北方向逃去。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二月,清军发兵两路夹攻叛军, 阿睦尔撒纳大为惊恐,派人到北路军营向乾隆帝送奏折,折中称班第、萨纳尔等“诸事暴急”,激成事变,企图开脱其罪。清廷对此没有理睬,在清军大举进剿叛军的同时,清廷又派人去哈萨克要求阿布赉配合清军擒拿阿睦尔撒纳。但由于领兵将领决断失误,中了阿睦尔撒纳的缓兵之计,让其逃脱。比起平定达瓦齐之乱,清廷平定阿睦尔撒纳叛乱,可以说是颇费周折,鉴于一年以来捕拿阿睦尔撒纳无效的教训,清廷开始了新一轮的军事行动,决心一举剿灭阿睦尔撒纳势力。二月间,清军开始向巴里坤集结,清廷命成衮扎布为定边将军,兆惠为定边右副将军,车不登扎布代理定边左副将军职务。同年四月,7000名清军分两路推进,同时,清廷也派遣参领达里库赴哈萨克阿布赉处,要他协剿阿睦尔撒纳,这也说明了清廷平叛的决心。阿睦尔撒纳得知消息后,又窜回准噶尔地区,叛军在清军的追剿下全线溃败,阿睦尔撒纳又逃至左部哈萨克,身边只剩20余人。这时阿布赉向清廷遣使表示要将阿睦尔撒纳擒献,但阿睦尔撒纳有所觉察,深夜带随身侍从8人盗马逃窜至沙皇俄国。
对于阿睦尔撒纳的叛逃,乾隆帝认为阿睦尔撒纳“将来必不能久甘穷困,势必滋生事端为患边境,”[8]同时,他也认为“俄罗斯既之收留叛贼,始未尝不欲抚而用之,”[9]因此,乾隆帝极力要求彻底根除阿睦尔撒纳叛乱。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六月,清政府致书沙俄政府,揭露其支持、煽动阿睦尔撒纳反叛、投俄的阴谋,强烈要求交出阿睦尔撒纳反叛集团的成员,不得收留阿睦尔撒纳。遂命理藩院向沙俄政府发出照会,要求沙俄政府遵照两国“从前议定彼此不允许留逃人”[10]的协议,将阿睦尔撒纳引渡回国。在交涉阿睦尔撒纳问题上,沙俄政府的态度十分蛮狠,他们不顾《尼布楚条约》和《恰克图条约》关于彼此不纳逃人的规定,拒绝向清政府引渡阿睦尔撒纳。出现这种局面与沙俄背后隐藏的政治目的不无关系。首先,沙俄极力收留阿睦尔撒纳的真正目的和根本原因在于“想通过和平的手段把卫拉特王公和执政者都变成俄国的臣民,把从属于这些王公和执政者的居民变成替俄国国库提供实物税的居民,并把他们居住的地区变成俄国的领土。”[11]乾隆二十一年(1763年)八月,阿睦尔撒纳在清军的追剿下逃溃至哈萨克中玉兹阿布赉,沙俄派人与阿睦尔撒纳秘密接触,为他提供必要的安全保障和物质生活,保证“如果他愿意到这里避难,那今后对他,会作为嫡系继承人和准噶尔的统治者。”[12]正是在沙俄的怂恿支持及拉拢引诱下,走投无路的阿睦尔撒纳对沙俄感激涕零,最终公开投敌叛国。第二,沙俄以拒绝引渡阿睦尔撒纳为要挟,迫使清政府让出准噶尔人的部分土地。早在雍正七年(1729年),沙皇就对前来祝寿的中国使团提出领土要求,“如果女皇陛下对与其临近的土地有什么要求,就请转告他们——中国使臣,这些土地可以给俄国。”[13]阿睦尔撒纳叛逃后,沙俄瞅准时机,公开支持阿睦尔撒纳发动叛乱,并在领土问题上大做文章。最后,培植亲俄势力,以此作为扼制清政府的砝码。沙俄与中国山水相连,沙俄不愿看到一个强大的中国矗立在沙俄东部,正如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六月六日,阿睦尔撒的代表同俄国外交高级官员巴库宁进行谈判时所说的那样,“阿睦尔撒纳愿意服从俄国女皇的旨意……请求俄国政府在额尔齐斯河和斋桑湖之间地区修建要塞,以防满洲人。”[14]因此,“防满制清”成为沙俄对外关系的既定方针,如果沙俄在交涉阿睦尔撒纳问题上表现出软弱或退让,“这样的退让会使陶醉于胜利的乾隆皇帝加剧对哈萨克斯坦的威胁。”[15]同年七月,哈萨克中玉兹向清廷称臣纳贡,沙俄失去了扼制中国的掣肘,这件事更加加剧了沙俄对清朝的担心。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九月,阿睦尔撒纳身患天花客死他国,结束了其可耻的一生。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正月,清廷从办理中俄边境事务的喀尔喀亲王桑寨多尔济处得到阿睦尔撒纳的消息,称“阿(阿睦尔撒纳)逃至伊境,渡河被溺,随经就出被拘禁,旋因患痘身死,今将尸献出等语。”[16]就此消息,乾隆帝认为“今伊已死,留尸无益,又恐反伤和好,因报明验送,此亦情理之可信者。”[17]可见,清廷对阿睦尔撒纳死讯深信无疑,沙俄也愿意同中国政府交涉,交出阿睦尔撒纳尸首。然而,沙俄为何在阿睦尔撒纳死后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折,主要与其险恶的政治目的有关。18世纪以来,获取东北亚地区的出海口,特别是不冻港,是历代沙皇梦寐以求的事。因此,占据中国东北、获取黑龙江的通航权成为沙俄以此与清政府进行交涉的主要目的。实际上,早在乾隆二十年(1755年),色楞格斯克城防务司令令佛·雅克比向沙皇建议用武力侵占中国东北,强行夺取黑龙江的自由通航权,但清政府在东北有重兵防守,对此有所防范。同时,这一时期沙俄正在准备参加对普鲁士的战争,只能暂时放弃对中国东北的侵略。乾隆二十二年九月,沙俄派代表就阿睦尔撒纳一事同清政府谈判,趁机向清廷提出在黑龙江流域自由通航的无理要求,希望“俄罗斯船舶通过该江时,得以畅通无阻。”[18]清政府断然拒绝了沙俄的无理要求。可见,阿睦尔撒纳的客死使沙俄失去了利用阿睦尔撒纳掣肘中国以及同中国政府讨价还价的资本,此时沙俄如果审时度势,交出阿睦尔撒纳既可以改善同中国的关系,亦可以获取黑龙江流域的自由通航权,可谓两全其美。
随后,清政府派亲王齐巴克雅喇木丕勒、侍郎三泰赴恰克图验查阿睦尔撒纳的尸体,并责令大将军兆惠领兵布阵,留心查访,以防不测。当清廷确认阿睦尔撒纳已经死亡,向俄方提出归还阿睦尔撒纳的尸体时,俄方却以“萨纳特衙门(俄罗斯枢密院)尚未有交付带回之信,是以不敢轻与”[19]为由遭到拒绝。因此,围绕着阿睦尔撒纳尸体归还问题中俄双方又开展了新一轮的交涉。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三月,清廷致信俄枢密院请求俄方饬令色楞格斯克城防务司令令佛·雅克交出阿睦尔撒纳的尸体,一则“以便使全体民众目睹这一恶毒的败类,确信他已死亡。”二则可以使中俄两国“不致为了该犯的尸体而损害两国的友好关系。”[20]但沙俄表示“俄方为了满足中国朝廷的要求,已尽了一切责任。”如果俄方交出阿睦尔撒纳尸体,中国政府“还得将尸体悬于边界,以儆效尤,并立若干石柱,上刻有辱我方之言词。”[21]这样,沙俄再次拒绝了清政府的请求。为了尽快解决此事,清政府也不惜一切代价。首先,在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六月至七月,中俄双方按照事先的约定,在恰克图商议解决此事,中方再次提出交出阿睦尔撒纳尸体,双方未能就此问题达成一致;紧接着,清政府打算用抓到的2名俄国俘虏和29名俄国人交换阿睦尔撒纳尸体,但此方法也没有奏效;后来,清廷下令逮捕了在北京传教的俄国东正教教徒,以示报复,但俄方还是不予理睬;最后,清政府统一了准噶尔各部,沙俄企图利用阿睦尔撒纳事件遏制中国、分裂我国西北边疆的罪恶阴谋宣告失败,清政府也放弃了对阿睦尔撒纳尸体的追讨。
阿睦尔撒纳在沙俄的支持下违背了准噶尔部民众要求统一祖国、追求安定生活的意愿,掀起叛乱;其行为破坏了国家统一,民族团结。从阿睦尔撒纳叛逃沙俄到客死他国,中俄两国围绕着是否引渡阿睦尔撒纳以及后来是否归还其尸首进行了长期交涉,双方你来我往,波折起伏。尽管清政府采取各种措施,但沙俄始终拒绝清政府提出的要求,最根本原因是沙俄一直对我国西北和东北领土虎视眈眈,希望把卫拉特蒙古变成它的附属地和永久纳税地。其次,沙俄想通过扶持阿睦尔撒纳作为制衡中国的筹码,以此牵制中国,并在以后与中国交涉中获取更多的利益。最后,如果清政府统一准噶尔势必增强国力,对沙俄在西伯利亚的统治极为不利,“清帝国吞并卫拉特蒙古不符合俄国政府的意愿,然而,西伯利亚军力不足以使俄国不能直接干预准噶尔事件,并提醒其政府和地方当局奉行随机应变的灵活政策。”[22]通过与沙俄交涉,清政府认清了沙俄企图吞并我国西北和东北领土的面目,提高了对沙俄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