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
陶质彩绘文物一般由两部分组成,一是陶体本身,一是彩绘层,很多时候有价值的文化信息更多地集中在彩绘层上。虽然陶质彩绘文物其陶体本身材质比较坚固结实,耐风化能力强,但是彩绘层却十分的脆弱。陶质彩绘文物的主要病害类型有:盐析、表面酥粉、彩绘起翘、脱落。陶质彩绘文物的存在方式大概有四种,一是展柜,二是库房,三是实验室修复中的,四是还未出土的。存在于展柜和库房环境中的陶质彩绘文物的主要危害来自于大气环境,温、湿度变化,大气污染物、有害气体等,因此馆藏陶质彩绘文物的保护,先是做必要的的保护修复,其次是创造适宜的保存环境进行存放。未出土的陶质彩绘文物埋藏在地下,长期受无机盐、微生物等的侵蚀,其所受危害不易察觉,具有很强的隐蔽性。这类陶质彩绘文物在地下埋藏了数千年,已经适应了温、湿度和各种盐类等地下环境,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平衡状态,一旦被挖掘出土,所处环境瞬间改变,极易起翘、粉化。因此如果要发掘陶质彩绘文物,必须采取行之有效地现场保护,做好发掘预案,使考古发掘与文物保护充分结合起来,尽可能地保持陶质彩绘文物出土前的原貌,稳定下来以便后续研究。
国家文物局组织的《陶瓷文物腐蚀损失调查》项目结果显示:陶质彩绘文物中大量存在盐析、表面酥粉、彩绘起翘、脱落等病害,出现中度损害的约占30%,重度损害的超过10%,陶质彩绘文物保存损害状况相当严重并呈日益加重之趋势。从2006年起开展的陕西省陶质彩绘文物调查项目也表明,彩绘起翘、脱落、掉粉、褪色、酥粉、风化、断裂、缺损等是陕西地区彩绘陶器面临的主要危害[1]。这些跟保存环境不佳,文物库房设施简陋有直接的关系。
由于陶质文物在全球各个古代文明中都有分布,因此国际上也有很多专门做陶质彩绘文物保护研究的机构。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些欧美文保技术相对发达的国家,逐步开展了一系列的馆藏陶质文物受损调查,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如Ashley-Smith,Jonathan所著的《文物危险程度的评估》(Risk assessment for object conservation),从方法学角度客观地提供了一套评估文物危险程度的理论方法,举例分析了陶器保护修复前评估病害程度的方法和措施。Prudence M.Rice所著的《陶器分析》(Pottery analysis)从考古学、民族学、艺术风格、功能、物理化学等方面,将陶器作为一个切入点深入研究相关的人群和文化,并细致地分析研究了从史前到现在陶器的制作方法。Victorial.Oakley所著的《Essentials in the Conservation of Historical cermic objets》从清洗、拼接、粘接、加固等多方面全面论述了古陶的保护修复过程。贾文忠先生在《文物修复与复制》介绍了陶器修复、复制技术以及陶器修复常用工具、设备和材料。这些著作多是对馆藏陶质(彩绘)文物的保护修复理念和养护进行介绍,但尚未形成系统性的陶质彩绘文物科技保护方法和规范。
王惠贞先生编著的《文物保护学》一书在第二章对陶器的清洗、粘接、加固、修补、表面封护的材料和方法进行了系统的介绍。西安交通大学和玲老师的著作:《中国古代彩绘的分析识别》《硅基软纳米杂化材料与硅酸盐质遗迹保护》,都有对于陶质彩绘文物保护的专门介绍,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秦始皇帝陵博物院张志军先生所著的《秦始皇陵兵马俑保护研究》一书,系统地研究了秦兵马俑的保护修复,可以作为陶质彩绘文物保护的典型案例来进行分析、研究和学习。《秦俑及彩绘文物保护研讨会论文集》汇集了国内外专家在陶质彩绘文物保护方面的最新研究成果,具有较强的参考性。
《陇县店子秦墓出土陶质彩绘文物保护初探》《北周墓出土彩绘陶器的加固与保护》《满城汉墓彩绘陶器的保护》《浅谈两组唐彩绘舞俑的修复工艺》《陕西杨家湾出土西汉彩绘兵马俑的修复保护研究》《西汉初期彩陶俑的保护研究》《秦俑二号坑T21G18-08彩俑的修复与保护》《汉阳陵出土陶质文物保护研究》等文章都记录并探讨了不同埋藏环境下,和不同病害类型的陶质彩绘文物的保护方法,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既有联系也有区别,有相同的保护材料但不同的施工工艺,也有截然不同的保护材料应用,但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彩绘陶器保护修复规范化操作初步研究—以山东青州汉墓出土彩绘陶马为例》《彩绘陶质文物修复保护操作流程规范化研究》《秦始皇陵园新出土陶俑保护修复方法的改进》《汉代彩绘的回贴修复研究》等文章已经开始从具体的保护过程中探索陶质彩绘文物的科学化保护之路,并取得了一定的进展,这为以后几个行业标准的诞生作了很好的铺垫。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秦始皇帝陵博物院、陕西省文物保护研究院、陕西考古研究院、汉阳陵博物馆、西北大学、西安交通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等国内外数十家科研机构参与了保护研究工作,为陶质彩绘文物的科学化保护奠定了基础。
西北大学阎宏涛老师和西安交通大学张虎勤老师在彩绘表面特征方面研究较多,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西北大学王丽琴、王惠贞老师,陕西师范大学的李玉虎老师以及他们所带领的团队,设计的技术路线保护修复了一部分彩绘兵马俑,但是范围相对较小,所研发的技术方法没有在陶质彩绘文物保护领域广泛地推广开来。
我国陶质彩绘文物保护大致经历了四个发展阶段,上个世纪70年代之前,70年代末至90年代初,90年代初至2005年,以及2005年以后。
中国传统文物保护修复技术自古至今源远流长,中国传统文物修复技术大致可分为:古代书画装裱、古籍修复、金属类修复、陶瓷器修复、木器家具修复及各类文物复制技术,碑帖传拓技术、囊匣制作技术等几个大项。器物的出现促使产生相应的修复工作,这是必然规律。最早的陶器修复可追溯到新石器时期的彩陶,先民们将破碎的彩陶用打孔串绳的方法加以修复,这种方法可以说是最早的彩陶修复,但那时的修复,不是把彩陶作为文物来修复,而是将它作为一件日常使用器物,修复完成后还可以继续使用。这虽然和我们近代做的陶质彩绘文物保护修复有所区别,但是它可以看作是陶质彩绘文物保护修复的鼻祖,也就是起源阶段。对于解放前的一些陶质彩绘文物的保护和修复,多是最简单的粘接和补配。保护修复效果也不甚理想。
我国正规的陶质彩绘文物科学保护工作起步较晚,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起,主要是针对出土陶质彩绘文物的现场保护,先后对半坡彩陶、咸阳杨家湾汉墓出土彩绘陶器、昭陵出土釉陶通过化学材料加固、封护等技术方法进行保护,开展了初步的保护工作。但这一时期陶质彩绘文物的保护研究主要集中在化学加固材料筛选、加固保护修复工艺技术及保护效果的科学评价等方面。
当时考古发掘现场出土的陶质彩绘文物的保护研究,主要体现在陶质彩绘文物提取材料和技术方法、现场对酥脆陶质彩绘文物的预加固处理、清理及运输中的保护与缓冲包装技术等方面,多为应急性的处理,罕有成熟、系统、规范化的保护修复应用技术。改革开放之前,陶质彩绘文物保护和其他种类的文物保护一样,限于客观条件,在缺乏相应的文物保护设施和专业人员的情况下,仅能开展简单的修复工作,这就造成了后来很多陶质彩绘文物仅仅存放于库房中,没有防护措施。而且有相当一部分陶质彩绘文物并不是一出土就得到保护,很多是在出土很多年后才进行的保护修复工作,影响了保护效果。总体来说这个时期的陶质彩绘文物保护技术还相当落后,几乎可以说处于萌芽阶段。
80年代末90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不断深入,文物保护的国际合作也逐渐拉开了帷幕,我国开始与意大利、德国等文物保护技术比较发达的西方国家开始合作,这些国际合作,不仅帮助我国修复了一大批珍贵的文物,为我国培养了一大批文物保护人才,更重要的是通过合作,使我国的文物保护工作者开始接触西方发达国家的文物保护理念,使我们的文物保护工作逐渐与国际接轨。
陶质彩绘文物保护的重点有两个,一个是彩绘层,也就是颜料层,一个是基体,也就是陶胎。彩绘层是陶质彩绘文物文化信息和价值集中体现的部分,也是彩绘文物保护的重点所在。我国陶质彩绘文物的彩绘层主要由颜料和胶料组成,其中颜料为彩绘层提供色彩,胶料则是在基体和颜料之间,以及颜料与颜料颗粒之间起连接作用的胶结物质。对陶质彩绘文物中颜料和胶料的科学检测认知,一方面有助于我们了解我国古代的陶质彩绘工艺及发展历程,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我们制定科学合理的陶质彩绘文物保护修复方案。
目前用于陶质彩绘文物彩绘分析的方法主要有四种:拉曼光谱(RS)、偏光、显微镜(PLM)、扫描电镜能谱(SEM-EDS)、X射线衍射(XRD)。四种分析方法是进行颜料分析时的常用手段,各具有优缺点,在实际分析过程中,这几种方法往往相互配合使用、共同求证,成效显著。例如,研究者经过多种分析方法,最终确定了秦俑的大多数颜料的物质成分:有天然矿物颜料(如朱砂、石青、石绿、磷灰石等),也有人造燃料(骨白、铅白、铅丹等)[2]。
陶质彩绘文物颜料中的胶结材料,是为了增加颜料与陶胎及颜料与颜料颗粒之间的附着力,在陶质彩绘文物制作过程中向颜料中加入的具有粘接性能的天然化合物。我国古代所用的胶结材料一般是天然物质,如动物胶、植物胶、干性油、大漆等,其分析方法包括微量化学试验法、紫外-可见吸收(UV-Vis)、荧光光谱法、傅里叶变换红外光谱法(FTIR)、RS、核磁共振法(NMR)、色谱法等。受限于胶结材料的物化性质以及各类分析技术的工作原理、检测灵敏度,目前能够实现所有胶结材料定性分析的是FTIR及气相色谱/质谱(GC/MS)分析法。
在秦俑彩绘粘合剂前期研究中,采用了Schramm·H-P和Hering·B等人的系统微量化学分析法进行检测试验,结果表明:实验对含氮物、蛋白质反应试验几乎都呈阳性;对C-H化合物的反应实验均呈阳性,同时又对淀粉反映实验均呈阳性。据此推断,秦俑彩绘颜料层中既含有动物类胶的特征组份,也含有植物胶的特征组份,秦俑彩绘底层大漆中含有树胶质(约10%)),若排除这项干扰,推测秦俑彩绘颜料调和剂可能为动物类胶[3]。魏书亚等采用FTIR、Py-GC-MS和GC-MS法对山东青州香山西汉墓出土的彩绘陶俑紫、红和褐色彩绘层中所用胶结材料,以及马腿与马背部位的胶结材料进行了分析与表征,确定彩绘胶结材料均为动物胶[4]。
对于陶体的分析检测一般用SEM-EDS、热分析仪、空隙率检测仪、超声波检测仪、XRD、FTIR分析等方法。雷勇博士综合采用这些方法对秦俑陶体进行了相关理化分析,结果表明陶俑表层粗糙、结构相对疏松,内部结构相对致密;俑体内部和外层孔隙率有轻微的差别,表层孔隙率较内部高;陶俑内部没可觉察的风化现像;陶俑表层和内部的检测结果显示陶俑的表层发生了轻微的风化。综合各种检测研究结果对秦俑的风化做出了初步评估:秦俑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可觉察的内部风化现象,但表面出现了轻度风化,有个别陶俑的表面发生了明显的酥解现象,分析结果表明陶俑的保护特别是表层防风化问题应当作为秦俑保护的一项重要研究内容。
国际合作的开展,使更多的自然科学分析方法广泛应用到文物保护中,极大地推动了陶质彩绘文物保护方法的科学性。
1.陶质彩绘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的设立
2005年陶质彩绘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的设立标志着陶质彩绘文物保护发展迈入一个新的纪元。至今,随着科研基地的不断发展,技术日臻成熟,且已经广泛地向周边省份拓展开来,极大地促进了我国陶质彩绘文物保护技术水平的提高。2008年和2014年科研基地分别在咸阳地区和山东青州设立了咸阳工作站和青州工作站,促进了当地及周边地区陶质彩绘文物保护技术的发展。目前,科研基地已经为全国九个省份的文博单位编制陶质彩绘文物保护修复方案近三十个,累计申请经费超过三千万。
2009年科研基地又与中国科学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中国科学院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中国科学院上海光学精密机械研究所、砖石质文物保护重点科研基地等单位,共同发起建立了“陶质彩绘文物保护技术创新联盟”。联盟就古代陶质彩绘文物保护机理、保护材料和保护工艺研究领域中基础研究、前瞻性研究、新材料开发和新技术研究等内容,开展合作研究。基于这个联盟,科研基地成功申报了国家科技支撑计划《出土陶质彩绘文物保护关键技术研究》,以及“国家973计划”项目《脆弱性硅酸盐质文化遗产保护关键技术研究》之子课题“保护材料性能评价”。通过与以上几家单位的跨学科联合攻关,形成了一批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技术成果,并取得多个专利:《薄荷醇及其衍生物作为文物发掘现场加固材料的用途》《一种秦汉陶俑彩绘表面颜料特征的无损分析方法》《控制考古现场出土脆弱文物保存环境的便携式装备》等。“科研基地”、“创新联盟”的创建和设立极大地提升了陶质彩绘文物保护领域的研究水平。
2.相关陶质彩绘文物保护行业标准和国家标准的制定和颁布
从2009年至今,国家陆续颁布了四个关于陶质彩绘文物保护的文物保护行业标准:《陶质彩绘文物病害与图示》《陶质彩绘文物保护方案编写规范》《陶质彩绘文物档案记录规范》《可移动文物病害评估规程—陶质文物》,和一个国家标准《陶质文物彩绘保护修复技术要求》。几个标准的出台规范了陶质彩绘文物保护修复各个阶段的内容和要求。《陶质彩绘文物病害与图示》统一规范了陶质彩绘文物的病害类型和图示方法,使文物保护从业者通过图片对比就基本可以确定一件器物病害的类型;《可移动文物病害评估规程—陶质文物》统一规范了陶质彩绘文物病害的检测方法、类型以及程度,是陶质彩绘文物保护方案编写的重要依据;《陶质彩绘文物保护方案编写规范》统一规范了陶质彩绘文物保护修复方案的编写体例和必要的科学检测的方法和手段;《陶质彩绘文物档案记录规范》的出台,要求保护修复工作结束后,对于每一步的操作过程,都要做好文字、影像等的记录,按规范编写档案。该标准要求将记录的数据以刻成光盘和存入计算机硬盘两种数字转化形式存档,对于科学规范保护修复档案的编写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虽然对于文物保护行业标准化,一直有不同的声音,但是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也可以说是以往成功的经验的汇总。
除了以上五个方面之外,一大批陶质彩绘文物得到妥善保护,为陶质彩绘文物的保护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彩绘秦兵马俑的保护,青州香山汉墓出土彩绘陶器的保护,汉阳陵出土彩绘陶器的保护、满城汉墓出土彩绘陶器的保护,徐州狮子山汉墓出土彩绘陶器的保护,杨家湾出土汉代彩绘陶器的保护等一大批陶质彩绘文物的保护,使陶质彩绘文物保护的实践达到了一个阶段的高度,解决了很多难题,积累了很多成功的经验。陶质彩绘文物保护技术历经这么多年的发展,理论体系也初具规模,在科学检测分析方面:拉曼光谱(RS)、偏光显微镜(PLM)、扫描电镜能谱(SEMEDS)、X 射线衍射(XRD),X 透光技术、超声波检测仪、FTIR分析等多种分析方法的使用,使陶质彩绘文物的分析检测不断科学化、规范化。在这个过程,科学的文物保护理念也逐渐树立起来。
关于陶质彩绘文物保护修复中的“补缺”问题,以前我们总是要修复完整,出于对文物陈列展示及科学研究的需要,在局部区域进行适当的补全,同时会添加一些辅助材料,达到“远看一致,近观有别”的效果。上个世纪末我们的理念逐步与国际接轨,遵循修旧如旧,最小干预的原则开展文物保护修复工作。陶质彩绘文物的“修旧如旧”中“旧”如何把握,也是一个关键问题。现在一般情况下,在不影响保存的状况下不进行补缺。在保护修复完成的基础上,根据研究以及彩绘复原等情况,还原原始出土情况,再重构一个原始的器物,使人们更容易了解制作之初的样子。
文物保护不能一劳永逸,文物保护只是一个过程,文物保护科学研究的最终目的是让文物“永久”地保存下去,尽最大限度地延长其寿命。我们在做陶质彩绘文物保护修复时,要将它作为一个阶段来对待,而不能一劳永逸,只为了保护修复而保护修复。要对它修复完成以后的保存运输提出环境参数,并将保护修复档案,随着它的转移而转移。陶质彩绘文物比较脆弱,因而在它的保护修复完成以后的包装、运输、库存、展示中一定要做好环境控制,并且对未出土的陶质彩绘文物的保存环境进行检测,适时地人为干预,尽可能延长其寿命,最大限度的让灿烂的彩绘信息为后人所继承。
[1]容波《陕西省陶质彩绘文物调查研究》,《秦俑及彩绘文物保护与研究学术研讨会》,2017年12月。
[2]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秦俑彩绘保护技术研究》,《中国文化遗产》2004年第3期。
[3]周铁《秦俑彩绘保护研究综述》,《文博》2009年第6期。
[4]魏书亚、马清林,Manfred Schreiner.《山东青州香山西汉墓彩绘陶俑胶接材料研究》,《文博》200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