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诗琳(福建师范大学,福建 福州 350108)
古人刘松年有云:“画师处处皆有,须分贵贱雅俗。不读书写字之师,即是工匠。”自古以来,艺术创作都强调艺术家的文化积淀和艺术素质。如果艺术家本身的艺术境界不能达到一定的层次,其创作出来的艺术作品也会显得空洞乏味。其中空洞的原因便是在与受众接受过程中产生共鸣的障碍。共鸣本是物理学概念,指两个振动频率相同的物体因共振而发声的现象。书画创作与接受中的共鸣,应该放在精神范畴内讨论。作者借由作品,在客观物中传达出寄寓其中的情感,欣赏者在接受与感受之中,对创作者所表达的情感感受到高度的认同或产生类似的情感,这种状态下我们称之为“共鸣”。
然而,艺术创作属于个人性很强的实践活动。同时书画的创作又是一个略显孤独的状态。以书法为例,汉字这种特殊的艺术形式在提按顿挫之间,即使是同一作者都不可复刻,即书写下的是此情此景此番心境,就如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他形象地表达了他关于“变”的思想,说:“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他把存在的东西比作一条河,声称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因为当人第二次进入这条河时,是新的水流而不是原来的水流在流淌。赫拉克利特用非常简洁的语言概括了他关于运动变化的思想:“一切皆流,无物常住。”在他看来,宇宙万物没有什么是绝对静止的和不变化的,一切都在运动和变化。对书法家而言,看似是在同一个时空内进行的创作,也会因为心境、工具的微妙变化而不同。理同孙过庭在《书谱》中谈及书法创作的“五乖五合”之说。也正是因为这种不可复刻的性质,在由其产生的独立性中要寻得大众的共鸣,这就存在一定的难度。书画作品作为载体,虽然书画家可能不说,但其中的情趣仍是希望求得共鸣的。
作品有众多共鸣的受众固然是好,但不能雅俗共赏的作品也不影响展示它的独特技法和审美趣味。书法作品中有研美的,有古朴的,有繁复的,有简练的,并不影响欣赏者在众多作品中撷取最爱的一类并为之感动,依旧是各花入各眼。
能产生共鸣,实际是对作品的一种“共情”能力。何为“共情”,简言之就是感同身受。但在此处感同身受的对象是物,也就是已经凝固在纸面上的文字艺术。这种共情能力一方面要感谢天赋,另一方面要归因于见识。天赋因人而异,而见识是人可以在长年的生活积淀中用心经营所得的。历史长河中熠熠闪光的艺术大师们更是触类旁通,以文化素养推动艺术创作的进步。就拿达芬奇来说,他既是画家、学者、史学家、军事家、建筑学家又是医学家。渊博的文化知识奠定了他深厚广博的创作基础。他将自然科学成果运用到艺术领域,同时又以科学思维促进艺术审美心理的建构。
同样的世界,有的人对世界的观感是极不同的。看见的数字可以是有颜色的,听见的声音可以是有味道的,而看见的字可以是有情绪的。同样的“公”字在二王笔下如翩翩君子,在米芾笔下又如玩世不恭的老先生佝偻着背。这是一种通过想象对艺术作品进行再加工的过程,本能的,又是主观的。又容易止步于此,对作品内涵难有再深度的挖掘。
如若仅靠直觉去欣赏艺术作品,对其中深意的理解怕是会有些单薄。对书画的共鸣不是臆想出来的,通过见识更多的作品,对作品的理解会更与作者本心靠近。有见方有识,“见多”才能“识广”。
文化修养能帮助艺术家从整体上提高创作的境界,它围绕着艺术表现力这个中心问题而作用于艺术家,使他们能从文化视野的高度去深层次地洞悉现实、领悟人生,创作和理解作品,用心灵去撞击生活和作品,使其作品具有更深广更全面的感染力。那么,要产生共鸣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艺术修养在见识和体验中提高。中国现代艺术家丰子恺,极重视对于文化知识的储备与积累,他读书成癖,学识广博,出口成章。他的散文散发着童真、率性、写意的漫画思维,他的漫画又借鉴意蕴深厚的文学实行,绘画语言清淡如菊,清澄深远。他自己也说过:“在得到一个主题以后,宜于用文字表达的就写随笔,宜于用形象表达的就作漫画。”如此丰富的学识和文化素养使得他的艺术创作不落俗套,富于生趣。潘天寿先生也常常教导他的学生:“对诗文、书法、画论、画史等方面的学识必须很好地研究,学识要博,见闻要广。”广泛学习文化知识,体会不同领域的思考角度和审美情结,对于艺术家而言十分重要。
在轻松的情绪下点画和线条也随之灵动跳跃,在悲痛的心境下,画面就变得不拘小节但雄强恢弘。不断地“见识”,能使得产生共鸣的情绪更加多样丰满,也更加精准强烈。梵高早期接触社会下层,对劳动者的贫寒生活深有感触,他的作品《吃土豆的人》就充分体现了他对于生活经验的体察。他希望自己能和这些劳动者达成某种情感和精神上的共鸣,他在给弟弟提奥的信中这样写道“我想强调,这些在灯下吃土豆的人,就是用他们这双伸向盘子的手挖掘土地的。因此,这幅作品描述的是体力劳动者,以及他们怎样老老实实地挣得自己的食物”。
北宋郭熙的林泉高致中提到:“远望之以取其势,近看之以取其质;四时不同,春融怡,夏蓊郁,秋疏薄,冬黯淡。”强调对山水林石要有细致入微的观察,深入自然,对地势地貌、自然规律,以及人文状况进行了解,使画面的构图、形象的设计合情合理,这样画面描绘的空间才值得信任,从而达到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艺术效果。他在经营位置前下的功夫,也就是创作者在创作前对创作对象的体悟,旨在与创作对象能创造情感上的联结。这种联结最高的程度就是最深层的理解,就是共鸣。
书画作品无论是内容上或是审美形式上,可以是作者对这个世界的自白。以客观物来面对欣赏者的主观看法,就要承受欣赏者共鸣的产生在时空上的交错。面对同一件作品,由于欣赏者阅历见识有限,对它的内涵可能一知半解,因此要产生共鸣就非易事。但经过长期的艺术欣赏,对相应的艺术语言有准确的把握,知晓点画、线条、结构的安排是在何种内在情感的驱使之下完成的,期间产生的共鸣也将会更加强烈。
不同人对书画作品产生的共鸣或早或晚、或强或弱,如若实在无法产生共鸣也不是坏事。他准确地探出欣赏者在艺术审美未曾开辟的一隅。不妨多去接触类似风格或元素的作品,从笔画到间架结构再到整体章法,或从线条到块面再到肌理,所谓不相熟的、不理解的都是值得探索的新领域。即使是探索未果,那索性将其悬置起来,待到换一种心境再去试着理解,这也是艺术让人感到自由的一个重要体现。没有规定章程和精确的答案,共鸣得到的结果甚至可以是一千个人眼中的一千个哈姆雷特。
书画创作与欣赏中的共鸣还可以是作者和自己的交流。依托于当时当刻的作品,完成自己与自己的对话,其中产生的共鸣可以成为后期的创作助力。譬如书法创作中能够心手双畅的时刻总是能让创作者拥有巨大的愉悦感。以我手写我心,在合适的时间用最佳的状态表现最想表现的自己。心手眼脑贯通的时刻,对自我产生强烈的认同感,能不偏不倚地通过书法表自己的情达自己的意,这种与正在书写的自己达成的共鸣,既是创作,又在自我欣赏中产生共鸣,实在是莫大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