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璐(中国传媒大学,北京 100024)
《黑客帝国》中,人们对未来的态度是悲观的,影片将人与自然对立起来,说人类像病毒一样毁坏着自然,人类因为破坏环境被惩罚,在“母体”中分解垃圾,是对自然的一种“赎罪”。而中国人对待未来的态度是比较乐观的,也不会将人与天对立起来,认为天人应当是合一的。
尼奥的目的把人们从母体中救出来,是为了“解放精神”,在母体的世界中,人们物质生活是富足,但精神是被控制的。精神自由所在的这个世界,物质是非常贫瘠的。而中国的“救世主”形象解救人民于水火之中解救的是物质层面的,是为了让人们在现世过得更好。
《黑客帝国》中男主的功夫技能是通过电脑程序获取的,这种“输入”能力的方式,虽然披着中国功夫的外衣,但本质更像是赋予英雄的超能力。而中国的武侠作品中英雄一般是通过师傅的传授或者得到秘籍,并且依赖个人的天赋和努力训练提高。
《黑客帝国》主角尼奥(Noe)使用中国功夫,与人工智能战斗,是被选为“救世主”的,仅仅是因为祭司的预言和众人的相信,相当于被“钦定”的英雄,是相信“命运”的。而中国故事中所倾向的英雄或者侠客角色更多地是以天下为己任,替天行道,是带着一种社会责任感的。
《黑客帝国》的故事是以《圣经》为蓝本的,观众必须了解《圣经》故事才能更好地理解这部影片。这部影片有很浓郁的基督教色彩,需要结合新约中的故事来理解片中隐藏的含义和人物选择,才不至于歪曲很多情节的意图。女主角崔妮蒂(Trinity)的名字是“三位一体”的意思,男主的名字是尼奥(Noe),暗示”the one”,即救世主,男主角的另一个姓名是“Thomas Anderson”也是希伯来语中的“双生”,“人之子”的意思,是暗示耶稣的。因此他被女主的亲吻“复活”就多了一层宗教意味。而复活之后,男主角可以在程序世界里游刃有余,表象是男主掌握了这个世界的规律,其实是暗示了男主此时已经重生成为神。此外,男主在程序世界身体的虚假性也暗示了男主是没有真实身体,却有神力的上帝。虽然影片用中国功夫呈现男主的强大,但这一形式背后其实是《圣经》的故事内核,所以观众在看这段由袁和平指导的中国功夫戏时,是感受不到武侠精神的。
基督教追求精神的自由。与之对应,男主尼奥的目的则是为了“解放精神”。而这种精神的解救在剧情上表现为逃脱人工智能控制,背后是涉及到宗教传道的隐喻的。影片的第二部中越来越多的人从母体中被救赎,本质就是一种传道。男主实际上是将人们从物质丰富但虚无的“现世”解救到精神自由的“彼岸”。对比中国的英雄,中国故事中的英雄救的大多是人们的肉体,而非精神。中国的“修炼”与“替天行道”,前者是为了自己轮回后的物质生活,后者是为了现世人们的物质生活。
中国侠义精神主要是受到儒家和墨家两种思想的影响。侠客们的一个统一道德标准便是儒家的“仁”,儒家把“爱亲”推到“爱众”,把大众的仁爱推广出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观也一直影响着侠义精神。而侠客中的“义”的源头是墨家的“兼相爱,自苦以为义”。此外,中国的侠,是非常注重气节的,不会仅仅把功夫当成是一种赢过对方的手段。在《一代宗师》中,宫二要从马三身上拿回的“东西”就是宫家的功夫,追求的是一种气节上的胜利,是非功利性的。《黑客帝国》中的功夫是靠外力习得的,是一种超自然力量。中国功夫也更注重稳扎稳打来和学习,这是中国重视主观能动性和传承的观念的体现。
“罪感”与“乐感”是中西方文化品格的区分,“罪感文化”讲人的一生就是为了向上帝赎罪,基督教国家的“罪感文化”是露丝·本尼迪特克在《菊与刀》中与日本的“耻感文化”一起提出的概念;之后,李泽厚先生以儒学为核心,将中国文化概括为了“乐感文化”,即“中国人很少真正地悲观主义,他们总是乐观地眺望未来”。李泽厚先生认为,乐感文化关注“一个世界”,不会构想超越此世间的形而上学,让我们更多地关注现实世界,重视现世的生活。
《黑客帝国》中对于末世的悲观情绪以及赎罪精神就可以通过这种“罪感文化”得到解释,除了《黑客帝国》,美国很多末日题材影片中对未来的悲观期许以及人类自身赎罪的表现都是十分常见的,而中国的故事中则很少看到这种桥段。列维·斯特劳斯认为, 神话是记录人类进化史的最好载体,他称神话在最荒诞的幻想之下埋藏着“秩序”。其中, 总有一个充当核心、轴心角色的“力”。中国神话中,这个“力”是伦理,希腊神话中是“命运”。神话可以帮助我们窥见一个文明初期与自然抗争时的情感。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故事,就是早期人类在与自然抗争时,被宙斯惩罚,人类在与自然的斗争中付出了很重的代价,是带有强烈的悲剧色彩的。这种敬畏,与希腊当时险恶的海耕环境是密不可分。希腊人是十分遵守这种秩序的,因此十分相信“命运”给每个人划定的身份是不可以违背的。阿波罗神殿上的那两句话“认识你自己”“勿过度”就是为了警醒世人,不要过于自大相信人的力量,而要服从命运的安排,在《黑客帝国》中,这两句话直接刻在了先知厨房的门框上。中国神话中则充满乐观精神,相信人的力量可以改变自然力,也歌颂帝王的功德,来给人们树立一个道德的榜样,让人们按照这个行为标准来做事。
美国文化深受西欧文化的影响。希腊是“海耕”文明,其地理环境多山,不适宜耕种,因此希腊人更多的活动是在海上,而海上相比陆地就有着更多的不稳定因素,人们随时可能遭遇不幸,这使希腊人对于大自然带有天然的恐惧的对立,将天人分离起来。这种无法预测的灾难,也直接导致了希腊人对“命运”的态度,因为人是无力改变什么的,必须服从命运的安排,希腊神话对此有警示名言,希腊的悲剧作品也属于命运悲剧之列。
华夏文明发源于黄河流域,农耕经济,从盘亘时期开始,人们就习惯了农耕,与希腊人相比,中国这种稳定的耕作方式,付出就有相应的粮食回报,让中国人感受到人对自然是有着较强掌控力的,因此也充满了可以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信心。华夏文明处于“天人合一”的语境之中,是由于中国初民早期征服自然的力量与人们农耕环境的吻合协调。
地理环境导致中国人重视传承,希腊文化所处的地理环境使他们更相信外力作用,相信命运。黄河和长江都是东西走向的河流,同一纬度上气候相近,不需要大规模地迁移,所以不需要太多需要创新的技术和能力,因此中国人更加容易注重老人的智慧。此外,由于中国地理位置四面被隔断,外族入侵十分困难,中国的文明并没有被瓦解,因此中国一直是亲代文明传承下来。而其它四大文明都属于子代文明。从生产方式上看,农耕文明小农经济比较稳定,安土重迁,需要当地的人们传授播种的经验,相比起来,希腊文明习惯海耕,海上的命运无常,老人的传承没有太大的用处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希腊人这么看重命运。
公元313年罗马皇帝君士坦丁大帝赋予了基督教合法的地位,基督教能够广泛传播。而侠义精神主张的伸张正义与中国古代的封建社会的环境有关,森严的社会等级使天下有“不公”,这不公不能通过正规的渠道解决,自然就有一帮仁人志士以自己心中的“道”来替天行道。最初的游侠,是由于天灾人祸,流民出现,他们不再奉行社会的主流秩序,但他们仍然没有脱离出宗法制度,会以道德标准限制自己来行侠仗义,即“替天行道”。
中国人更依赖群体。基督教营造了一个彼岸的世界,滋养了美国人的独立精神,他们不期望在群体中得到慰藉,而是独自奉行信仰,把期待和安慰放在彼岸。在职场领域、家族关系、个人情感方面,他们不会对他人过分依赖,不会因为他人的看法而追求不符合个人利益的事。而对于中国来说,大部分人没有彼岸的世界作为寄托,从而更希望在现世世界(即他人)那里获得回馈,中国人更注重在现实中与他人的联结。这也导致中国的亲属关系和人情世故复杂,在意面子,礼节繁琐。
中国人对物质的偏爱也导致了对应用科学的狂热,如王小波所说,由于对实用价值的过分追求,中国人喜欢用“某某用之用”给研究命名,而对真理的探索是有限的。也因为如此,实用学科也比基础学科受到更大重视。中国的教育也并不重视哲学和逻辑学方面的教学,相比起来,社会学这种实用的学科有更大的市场。
由于“地理环境”“生产方式”和“社会因素”的不同,中国和美国在信仰上有着自然神“天道”和人格神“上帝”的区别。在文化品格上,有着“乐感文化”和“罪感文化”的差异。这些差异影响着《黑客帝国》中人物行为的动机,人物对武侠的理解,对命运的态度以及对末世的情绪。